“这一路下去,将是刀兵无眼,你多一件兵器防身,我也放心一些。”夜离道。
子熙公主也早已对夜离情有独钟,只是发觉他是傲奢的儿子,才有些踌躇。见夜离言语诚恳,对自己的关怀之心表露无遗,女儿家的一颗芳心忽然就被打动了。
于是她矜持地接过鱼肠剑道:“那―我就暂时收下吧,等进了斯图城,我再还给你。”说过,将鱼肠剑别入纤腰间道,“回去吧。”
夜离见子熙公主收下了他的鱼肠剑,好生欢喜,便应了一声,依依不舍转身离去。
大约走出三五丈远近,他又回过头来,静静地凝望着子熙公主。
冷月无声,灯火阑珊,子熙公主窈窕的倩影隐隐约约,渐行渐远,仿佛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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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楞关左依高山,右傍虞河,关隘虽小,但十分险峻。
原先的守将名唤于艮,乃是子熙公主的父亲克京侯英弘点派的。后来素坤聚众反叛,挟持了英弘,就派来心腹勇将方禁替换了于艮,防范英弘旧部与北部的塔提人勾结为祸。
果不其然,公主英子熙杀出斯图城后,一路由藤甲卫保护,径向塔提堡投去。素坤忧急成怒,遂遣巴胡追缉公主,务必斩杀尽绝。
巴胡风急火燎一路追踪到了瓦楞关,却得知子熙公主并没出关,而其人和藤甲卫残余竟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巴胡大怒,严厉稽问守关将佐,才得知公主偷偷渡过了虞河。于是马不停蹄率众追赶,一边撂下话来,要方禁严守瓦楞关,不可松懈半日,以防万一。
方禁奉了命令不敢慢怠,亲自在城上日夜巡逻不辍。
大约过了一个多月,却毫无异象发生。他揣测巴胡或已拿住了公主,回斯图城邀功去了,就不由松懈了防备,每日只在将军府里练功耍乐。那些士兵见长官如此,也就若无其事,成天聚在一起不是喝酒就是赌博,并不把塔提人放在心上。
夜离和吴汗率领百名塔提精锐之士,一路轻装疾行,翻鹰嘴崖,过山神庙,沿崇山峻岭往南继续前进。经过两天急行军,在云蒸雾绕的连绵群山之间,已经能够隐约的瞰见瓦楞关了,而清点人数,堕崖的有之、落涧的有之,已然折去了二十多人。
众人欷歔不已,休整一番后,乘着晓色下了高山,又借着暮霭渡过了虞河。
宿夜于虞河荒岸,商议之后,大家就都乔装改扮起来,有的扮着樵人,有的扮着农夫,有的扮着商贾……不一而足。次日陆陆续续地混进关内,神不知鬼不觉地聚集在西门街市口,各自安顿了下来,只等城外烽烟燃起,前去会合,相约取城。
过了一日,焉其午的大队人马果然徐徐而至,在离瓦楞关五余里地界上安营扎寨,烽烟传讯。刹那间,只见一道浓烟向天空滚滚翻去。
城中众人看见远处烽烟升起,俱来了精神,约会一处商量了一回,便由夜离出城接洽。
夜离既扮成了个豪富公子,大摇大摆走到西门下,守门的头目上来盘话。夜离一边说是到乡野预定木料建房之用,一边就扔了一锭金子,却值那守门的好几年的军饷哩!果然有钱使得鬼推磨,那头目眉开眼笑,并不再多问,让道放行。
夜离出了关,一路疾行,未几便来到焉其午的大营。
众人相见,商议许久,决定兵贵神速,就在当夜子时夺取瓦楞关,并以城头举火三番为号。
商议已决,夜离不敢久留,遂急急返回关内会聚众人各把刀枪备齐,子时夺关。
焉其午的大队人马随后拔寨,衔枚疾走,俱埋伏到城关外树林草丛之中,等候城中起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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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楞关地处偏远,沉寂安静多年,战争仿佛已是很久远的事了,那些守城的官兵虽奉了令,却早已懒散得惯了,巡逻只当奉行公例,胡个差使而已。
其时正值仲冬,及夜呵气成霜,守城的官兵到了后半夜里,就多窝进谯楼里打盹去了,只留两个在城头巡逻。
夜离等众人业已悄悄地集合,且分成两队,一队由老将吴汗领着,去解决谯楼里的官兵;一队由夜离领着,去打开城门。两队人马各隐伏在西城门内两侧,静伺时机。
月隐西山之时,谯楼上就传来三更打鼓声,在空旷寂寥的夜里显得格外的响亮。
老将吴汗早已按捺不住,一听见三更鼓声就奋勇当先径扑上谯楼上来,身后数十人手执利刃紧紧跟随;夜离则领着一队精兵也迅速奔向城门。众人都勾身弯腰,踮着脚尖疾行。黑夜之中相随甚紧,脚步甚促,那兵器就发出了碰撞的叮当之声,虽细微却极具穿透力。
一个巡逻兵正依在城垛旁撒尿,发现自己的撒尿声有些奇怪,细一听嘞,却似兵器碰撞的声音。他疑疑惑惑地勒好裤腰,吆喝着同伴,挺着长矛走将过来,察看动静。
却猛瞥见一批黑魅魅的身影如疾风卷来,那巡逻兵不由惊呼道:“塔提人抢关了!塔提人抢关了……”
老将吴汗奔在前头,猛听见呼叫声,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快似灵猫般地跃上城来,挥刀上劈下搠就结果了两个巡逻兵。
谯楼里的官兵听到惊呼声,一个个恍如梦忽醒,捻枪的捻枪,拿刀的拿刀,握斧的握斧……好似一窝马蜂一哄而出。
两厢正好遭遇,就在城头昏天黑地的交起锋来了。
这边夜离刚奔至城门下,就被城中守军发觉了。一声咋呼,涌出百十个士兵来,须臾就将夜离等人包围在当中,展开了厮杀。顿时间火把通亮,杀声四起,不断有人惨叫,仆地而死。
守城的官兵也不知有多少塔提人抢关,且是闲散惯了,才一交锋,就吃不住塔提人的彪悍猛攻,不及半个时辰,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被夜离等人夺了关隘,在城头高举火把来回晃动了三番,向城外传讯。
焉其午在城关下望见,大喜不已,传令兵马立即起动,进入瓦楞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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溃散的克京士兵一边纷纷往将军府逃命而来,一边乱哄哄高喊不停:“塔提人打进关来了﹗塔提人打进关来了……”
方禁兀自搂着个妇人酣睡,忽被惊醒, 慌慌张张从被窝里耸身起来,朝窗外观望细听。
那府外四处火光乱晃,脚步声杂沓一片,却是塔提人已经攻陷了西门。
这消息不喾五雷轰顶,方禁直唬得滚下床来:乌拉那子熙公主还真请来了塔提人啊!他不由冷汗齐出,浑身发凉,慌忙披挂冑甲,拧了长枪,率部急来驰救。
塔提人的先头部队业已涌入关内来了,街衢上火把闪烁,红光一片。脚步声、刀枪声、喧哗声响成一片,声势十分浩大。
方禁本是素坤的心腹,又有几分骁勇,自然要拼死一战。他见塔提人虽然已经入关,脚跟却并未站稳,便命弓箭手放箭。
顷俄间箭矢如蝗,掠空飞来。
夜离与吴汗下了城头,来与焉其午等人相见。子熙见夜离毫发未损,心下自是欢喜。
众人兀自说话,却忽听见大地震动,火把照空,杀来了一部人马,满空的箭矢已是如雨骤至,人马纷纷中矢,惨叫声不断。众人惊慌不已,一时抵挡不住,都向城门下退去,让出了半射之地。
方禁大喜,遂仗手中长枪,大呼一声,率领部下势如狂飙般滚杀过来,欲杀它个措手不及,一鼓作气夺回关门。
焉其午回过神,急命盾牌手布成阵势,弓箭手放箭射住阵脚。
方禁甚是勇猛,面迎箭雨,把手中长枪连拨带打往前急冲。身后的士兵呐喊着,叫嚣着,紧跟相随。不多时,士兵倒的倒,仆的仆,都招架不住,狼狈的逃回阵去了。方禁也难以抵挡箭雨,见只剩下自己单枪匹马,光溜溜一个,直气得哇哇大叫,只好拨转马头,往本阵退来。
方禁才逃离箭阵,忽然从黑暗中射出一只利箭,刮动风声径奔他的胸口来。
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方禁万万没想到本阵内有人会对他暗施杀手。才明白过来哩,那支利箭已直贯穿胸口,透背半尺有余,他在马背上摇了摇,晃了晃,就载倒在地上了。
却见火光之中,一条人影提刀飞奔而出,来到方禁面前道:“乱臣贼子,你也有今日!”
方禁双手捂箭,奄奄一息,迷离的瞳子里,一道刀光闪来。他哀怨道:“于艮,我悔不……”话未说完,人头已滚落一旁。
来者正是瓦楞关前部守将于艮!
他拎起方禁的头颅,高提在手中,转过身来,对众兵士大呼道:“兄弟们,不要怕!我乃于艮。素坤挟持英侯,聚众反叛,是想把我们克京人置于万劫不复之地。我今日斩杀方禁,就是要投奔公主,去讨伐素坤老贼,大家愿意的随我同去,不愿意的就各自请便!”
那话刚落音,就有无数士兵一哄而散,各自逃命去了。尚余两百多号人马,乃是于艮的旧部,愿随他投奔公主。
于是于艮率领旧部直来到关门前。
他高举着方禁的人头,高呼道:“对面的听着,请克京公主英子熙出来讲话。”
塔提人马刚稳住了阵脚,对街上又见火把乱舞,人影如潮奔这边而来。
焉其午慌要命人放箭,子熙公主一旁却听得清楚,连忙拦住道:“午哥哥且慢!有人要与我说话,待我先去问个明白。”
说过,子熙公主仗剑在手,走出阵来,大声道:“克京公主英子熙在此,你是何人?”
于艮借着火把光亮定睛细看,果是公主英子熙!慌忙道:“小人于艮,拜见公主。”说罢,推金山倒玉柱叩伏在地。
身后的士兵也纷纷跪地叩拜。
子熙公主将信将疑,横剑在胸以防有诈,又走近几步,仔细辨认,待看得明白,不由大喜道:“果然是于将军,快快请起!将军当日送子熙偷渡虞河,大恩还未相报,又怎敢受此大礼?”言讫,俯身伸手把于艮扶将起来。
于艮起身道:“英侯德高望重,众望所归,那素坤老贼却要聚众造反,毁我克京人的基业!天下有识之士,谁不恨之入骨?今日小人杀了方禁,就是要随公主同去讨伐老贼。”
“将军忧国忧民,嫉恶如仇,是我克京人的荣幸啊!子熙感恩不尽。请……我带将军去见见前面几位。”子熙十分感激,引着于艮来到西门下,与焉耆长老父子、夜离和吴汗等将一一相见。
两处人马兵合一处,士气高涨,军威炽盛。
焉其午命令士兵打扫战场,把伤残阵亡将士安置妥当。
人马稍事休整后,乘着曙光来临,直奔斯图城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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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楞关离斯图城有四百多里,其间多是平原地带,虽时有丘陵纵横交错,却难以形成雄关大隘,因此过了瓦楞关,叛军无险可守,一触即溃,塔提人马浩浩荡荡南下。
沿途之中,子熙一边开仓放粮,招募旧兵新丁,一边揭露素坤的大逆不道和阴谋诡计,并申明大义,晓以利害。
那些克京人一来敬重英侯仁德,二来同情公主遭遇,三来也有自家的盘算,既大旱荒年,家中无食,不如从军平乱,不仅可以换取家小数日粮食,而且将来或有军功,荣归故里,于是多有加入部队中来的。那五千人马突飞猛进地发展到了将近两万人的平叛大军。
平叛大军所过之处,势如摧枯拉朽,所向披靡,不及七日既已到达了斯图城北门外,安营扎寨。
子熙公主日夜担忧着其父英侯的安危,如今已经兵临城下,父女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见,愈加忧心如焚,既请攻城。
众人亦有助战之心,且兵锋正猛,于是焉耆长老座镇大帐,于艮守营,焉其午亲率诸将并三千人马随公主直至斯图城下,布开大阵,喊话搦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