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处,凌空子怒气冲冲一拂袍袖,脚底生云起在空中,飘飘隐于天际。
凌空子的话语字字冷酷无情,句句掷地有声,也算是打鼓用重槌,当头棒来喝,好叫夜离思之再三,幡然醒悟哩!
夜离伏在地上,不敢抬头,直听得毛孔直竖,浑身津凉,竟是要他自己选择回山或者下山哩!
他见师父离去,思忖来,思忖去,犹豫不决,最终暗道:师父,恕徒儿暂不奉命了,徒儿既然已经下了山来,断没有回头的道理。难道我真的不如大哥?我一定要干一番事业给师父你看看!等我干出一番事业后,再上言京山谢罪,到时要杀要剐,全凭师父您老人家发落。
夜离伏地思量许久,终于拿定了主意,却忽然心生悲凉:担心着真个被逐出师门哩!眼眶里便涩涩地掉下了几滴泪珠来。他悻忿地抹去泪珠,拈起包裹和斩妖刀,并不返回言京山,晕头昏脑心不在焉地一路投西而去。
实辄凌空子并没走远,隐藏在高岗上,觑看着夜离的一举一动,此时见那般严厉的告诫终究挽不住他回山,不免有些伤感。
毕竟夜离血气方刚,斗胜好强,也只有让他下山历练一回,或许大有裨益。
凌空子如此思量一番,浩然长叹一声,驾云返回言京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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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离自打娘胎里出世,头一遭走这西路,便沿着北部群山而行,却多是野山荒岭,炊烟稀少之地。
天色渐渐暗将下来,昏天黑地,几乎分辨不出方向了。前头忽又现出一段断崖,断崖之下云腾雾绕,大河幽缈。
夜离担恐深夜急行不太方便,便准备寻找个地方歇夜,准备天亮了再行。
正愁无处宿夜,四下寻望哩,就见星光下,北边一片松树林间,模模糊糊地耸立着一座颓废的山神庙,夜离不禁欣然大喜,径直赶将过来。
那山神庙单檐歇山顶,甚是宽大,门前左右蹲伏着两头石兽,门内却黑咕隆冬,阴气逼人。
夜离撩步跨过青石门槛,借着熹微的星光觑见堂后供着一尊山神,山神下旁横摆着一张供案,供案上面放立一座大香炉,冷冷清清,寥无香火气息了。他便来到供案前稽首打讯,求个睡处,脚底下竟自踏到软绵绵的一层松针和枯叶,原是早有过往行人,曾在此处打尖过夜。
夜离不由感谢山神一番,就把包裹当作了枕头,躺在供案下软绵绵的松针上抱刀而睡,也是劳心伤神累困,眨巴眨巴眼就酣然入睡。
不知何时,下弦月升起在幽蓝的天空。天气也渐渐转冷,冷风徐徐,偶尔扫过山神庙。
一阵冷风扫过,就把夜离激灵灵地冷冻得醒来。他翻侧了一个身,卷紧了麻袍眯合眼儿欲睡,忽而就想起师父的言语来,辗转反侧竟自睡不着觉了。
却在这时,松树林里突然有人在大呼大叫:“将士们,他们跑不了了!谁抓住了子熙那丫头,大大有赏!”
夜离猛听到呼叫声,唬得一惊:荒山野林的、哪里来的人儿?他急忙跃起身来,蹑手蹑脚地潜至窗口下往外观看。
但见黑魅魅的松树林子远处,无数火把移来移去,渐渐向山神庙靠过来了,时不时听到稀落的刀枪交斗声和惨叫声。
正在夜离吃疑时,一阵急促的窣窸声响起,朦胧的月光影下奔过来几十条身影,手中都没有火把照亮,竟然各自握着兵器,有的还挎着弓背箭,一个个甚是慌急的样子,匆匆聚到山神庙前。
黑灯瞎火里,那群人中有人焦虑地低声道:“公主:这儿有座山神庙,我们进庙去,将他们引诱过来;公主速往前面的鹰嘴崖去,过了鹰嘴崖,就快到塔提湖了。”
“乌克叔:我的箭伤又发作了,走不动了,还是乌克叔去塔提湖,请血酋长来救爹爹,我来断后。”一位少女的果断声音。
“这怎么行?地药山虎!你两个保护公主快走。余下的都随我进庙里引诱他们过来。”
“是。”只听数人低声应诺。
隐约中有两名大汉搀扶着一位少女,绕过山神庙向北倏然消失而去。其余的刀枪摩擦声,脚步疾奔声,纷纷响个不停,都跟随那叫乌克的首领跃进山神庙内来,然后分头把守在大门两个窗口处。
夜离担心撞见,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早已一闪身影躲藏到山神像后,默不作声,静观动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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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黯澹里,无数火把燃腾着火光,明明灭灭地业已靠近过来。
有人瞥见山神庙,就报道:“巴爷,前头有座……”
那话声未落,就听“飕”的一声奔来一支冷箭,将那人射翻在地上,一命呜呼了。
紧接着山神庙里“嗖嗖嗖”连射出十多支冷箭来,又有几个中箭倒地,射死的蹬腿了帐,射伤的啊哟吟叫不绝。
唤着巴爷的那位长得甚是魁梧,满脸卷须。他气极败坏地拔开士兵闯到前头,挥着一柄大砍刀,呼喝众人把山神庙包围了起来,然后雄赳赳地高叫道:“乌克!我看你们还能逃到哪里去!还是赶快交出子熙那小丫头和书信,我巴胡自然会放你们一条生路!”
“巴胡!你休要做梦!你就是杀光了我们,我乌克的藤甲卫也没有一个卖主求荣!”山神庙中的头领乌克豪情干云道。
话声未落,山神庙内飕飕飕又射出数支利箭来。
那巴胡不慌不忙舞刀磕开了冷箭,哈哈狂笑道:“藤甲卫个个号称克京人的勇士,但不择主而侍,也不过是秋后的蚂蚱了!我追了你们半个多月了,看你们今日还能不能逃出我的手掌心?”说罢,挥手也急命部属放箭。
顿时间,箭飞如雨,嗤嗤噗噗直射入山神庙中。
这一帮人皆是士兵模样,有一百余众,而山神庙内却只不过二十来人。两边箭来矢往相持不久,巴胡既命众人将火把纷纷扔向山神庙,一边挥动大砍刀,亲自领头杀将进去。
不及片刻,外头的士兵就攻进山神庙内,相互展开了短兵相接。火光里,刀光剑影,杀声四起,头颅乱滚,鲜血飞溅,惨叫声此伏彼起,连连不绝。
混战之中,夜离不明两方的来路,也不愿多惹是非,就躲在山神像后,潜伏不动。
但两方密集厮杀,斗得你死我活,一不小心就把山神像也打翻将下来。夜离藏身不住,就被士兵发觉,径包围上来,一阵刀枪乱砍乱戮起来。
夜离才挨过师父的教训,又不知谁是谁非,并且修道之心尚在,就不敢胡乱杀人,只慌得左躲右闪。情急之下才抽出斩妖刀,上拨下撩,交斗起来,却不取人性命。
那些士兵的本领一般,兵器更是寻常,被夜离打得东倒西歪,手忙脚乱,有的兵器喀嚓叮啷地被削成两截,只剩柄儿杆儿的捏在手里头哩。前面的士兵不知所措,后面的士兵的还不知缘故,纷纷围攻。
乌里在火光之中,蓦然看见一位年轻后生拔刀相助,将许多士兵都引了过去,不由大喜,率众人愈杀得精神抖擞。
巴胡自吃了一惊,却是擒拿子熙那丫头要紧哩,一时管不了许多,只趁着火光四处寻找多时,并没有发现她,便知中了金蝉脱壳之计,乃大呼着众士兵撤出山神庙,欲朝前头追去。
乌里觑见,心知肚明,就大吼一声,顶头拦住去路,用狼牙棒死缠烂打,不放巴胡走出山神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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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东方渐渐破晓,山川河流清清朗朗,毫纤俱见。
山神庙内外,横尸无数,血流满地,双方恶战已经接近尾声,藤甲卫相继战死,所剩无几。
巴胡被乌里舍命缠杀,一时脱不开身,心急如焚。
又斗了半盏茶功夫,藤甲卫被杀戮殆尽,众士兵纷纷来助巴胡,将乌里克围杀在当中。巴胡才渐占了上风,连施杀招将乌里劈翻在地上。
巴胡解决了乌里,瞅见夜离并未身穿藤甲,而且只与士兵游斗,并不斩杀士兵性命,心中甚觉奇怪,但此时擒拿子熙公主要紧,于是不愿与夜离纠缠,呼喝一声,率领剩余五十多名士兵朝前头急急追去。
夜离莫名其妙地交战了半夜,刀锋终不曾斩杀一人,那是惦着师父凌空子的教训哩!
那些士兵终于撤离去,夜离方舒了一口气儿,觑觑满地的尸体,藤甲裂断,鲜血横流,摇头苦笑两声,便走至供案下,拿起包裹走出了山神庙。
夜离刚欲离去,右腿忽被一双血淋淋的大血死死攥紧不放。他吓得一跳,低头来看,却是那藤甲卫的首领乌里,浑身血肉模糊不似个人样儿了。
“壮士,留步……我有…我有…一事相求。”乌里嘴里一边说话,一边咕嘟咕嘟直冒鲜血。
夜离恻隐之心顿生,慌伏身扶住他:“莫急莫急,慢慢说来。”
“求壮士速去……速去……救救……救救我家子熙公主,克京人的安危全靠她了。”乌里克断断续续说道。
夜离一听“克京人”三字,不由暗自大惊:不是克京人正在造反吗?怎么又说克京人的安危与那少女有关?这是怎么回事?管它呐,那少女身上肯定有什么秘密!正巧叫我撞上了,那我就查查去,或许能助父王一臂之力!
夜离暗暗思定,便问道:“我…我怎么救她?”
乌里闻听此话,知道夜离已经同意,因此面露微笑道:“壮士只须……只须把公主……送到……送到提塔湖,拜见血老酋长。壮士……快去……快去……”
乌里身上深深浅浅被砍了数十刀,鲜血也快流得尽了,只是心愿未成,死有不甘而已。
或许是老天可怜忠勇之人,或许不绝克京人,才将这年轻人送到眼前,而且此人在百人混战之中,毫发无损,所以乌里认定此人是个有本事的人,一时便如揪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激动不已,把大事嘱托了以了使命。
乌里完成心愿,语音渐灭,双眼翻瞠,身子抽搐了几下就不动弹了。
夜离探探乌里的鼻息,已是气绝身亡。他自知子熙公主就是那位连夜北去的少女,而且或许与此次克京人造反有关,于是暗自决定前去探察一番:那子熙公主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夜离打定主意,就沿着山神庙西侧的山道,鹘起鹘落地朝北边山崖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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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较远的同一片黯淡星空下,峰峦连绵起伏,如无数踊跃的野兽,狰狞可怖。
那地药山虎两名藤甲卫保护着他们的子熙公主,一路翻崖走壁,匆匆促促地向鹰嘴崖奔去。
子熙公主的小腿肚上中了箭矢已有几日,伤口发炎溃烂,一瘸一拐奔走甚缓,所幸乌里在山神庙里牵制了巴胡等人,这才得以逃过十多里地。
但此时已是黎明前的黑暗,星光俱隐,黑灯瞎火里行走起来愈加艰难。
忽然间,传出一声恐怖的惊叫声,紧接着就听见碎石纷纷滚落山涧里的声音,端地令人惊心动魄,毛骨悚然,原来是走在前头的地药一脚踏空,滑下山崖去了。
只见他死死搂住一棵树桩,身子已悬挂在崖壁下,荡来荡去,惊慌失措。
山虎慌忙摸爬上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地药慢慢拉将上来。
地药满头冷汗嗖嗖道:“这是什么鬼地方,差点儿就报销了账了。”
子熙闻到此话,抬头朝上面观看。
但见脚下的山峰已与前方的山峰左右错开来,山头右旁绝壁高耸,阴森漆漆不知多高,左旁又是悬崖直下,黑咕隆冬,如临深渊,而那山顶更生得奇怪,恰似老鹰之喙,凌空伸出在黯淡的星空之中。
“鹰嘴崖?前面就是鹰嘴崖了。”子熙不禁心中猛然一惊道。
地药并不知此崖凶险,大喜道:“听乌里将军说:翻过鹰嘴崖,就快到塔提湖了。这真是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