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一朵朵白云掀起万般变化,前一刻还如满园盛开的鲜花,下一刻又变成鸟语花香的园林。
朝歌派人把墨兰兄妹请了过来,又唤上晚歌,一起吃个晚膳。
一人一几一盏茶,一颦一笑,举手投足,皆动人。
若非在仙境之中,世上哪有这般娇贵的人儿。
为了助兴,朝歌让奴婢煮了一壶酒,每人小喝上一杯。
朝歌问她:这次来广陵郡,可还有别的安排。
墨兰姑娘说没有,只为探她们姐俩。
朝歌便说:“那就多住一段时间,广陵郡虽比不得京师,还是有许多可玩之处。”
墨兰便应允。
酒过三巡,朝歌笑问说:“兰姐姐可有婚配。”
墨兰面上染上一丝红润,过了年她就15岁了,婚事却迟迟没有定下来。
她羞赧一笑,说:“还没寻着合适的。”
朝歌便笑说:“我们广陵郡也是有许多好儿郎的。”
墨兰姑娘便笑而不语。
晚歌笑着责备她:“朝歌你才喝三杯便已醉了。”
墨家的人眼界高,怎么可能会乐意屈尊从京师嫁到广陵郡。
当年她们的母亲尊屈下嫁,已经令外祖母一生不痛快了。
朝歌便不问墨兰了,改问墨公子道:“生哥哥可有婚配?”
被她一个小姑娘询问这样的事情,墨公子也有几分的不好意思,道:“尚未婚配。”
她纯属闲聊,没话找话。
晚歌不是个话多的,墨家兄妹明显也不是那种没话找话的人,若她也不说话,岂不是很尴尬。
陪着墨家兄妹闲扯一通,等到人都离开,已是月上枝头。
她站在门口望了望天,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拨腿就朝外走。
“小姐,您这是要去哪儿?”
红菱快步跟了过来。
“去柴房。”
看看夕歌。
忙了一天的事情,倒是差点把她给忘记了。
自打被秦家人送过来后,夕歌就被关柴房了。
她也听说了些,奶奶打算把夕歌送到姑子庵,出家。
出家,她觉得真把夕歌送过去,她肯定不会老实的待在姑子庵,一定会找机会逃走的。
踩着一路的月光,来到柴房前,门被锁上了。
一看七姑娘过来了,还守在这儿的婆子赶紧迎了过来,行礼。
“把门开了,我与她说几句话。”
她吩咐一声,婆子也就忙找来钥匙把门打开,退下。
奴婢提了灯进去,照亮里面的黑暗。
夕歌就靠在草堆里一动不动。
她抬了眼皮,看着走进来了朝歌。
娇养大的姑娘处处都透着灵气,看起来天真又无害,谁曾想到竟是如此的表里不一,暗藏心机。
朝歌目光淡淡的扫了她一眼,可怜吗?
她一点都不可怜。
她哂笑,居高临下的俯视她,温声道:“怎么转了一圈又回来了,连个秦煜你都拿捏不住,你说你还能干什么?”
本以为她过来会朝她发顿脾气,或者踹她几脚。
没想到是拿这样的话嘲笑她。
夕歌一噎,脸色有几分的难看。
“跟在秦煜身边出尽损招,烧我家水稻,结果秦家的稻子被一把火都烧了。买凶杀我,我依旧好好的活着,你看看最后你得着了什么?秦煜不照样跟个狗一样过来求饶?为求保命把一切的罪责都推到你身上来了,最后也不要你了。”
虽然是事实,现在被她再过来羞辱一番,夕歌脸色还是惨白了几分。
这段时间,她遭遇的事情太多太多,已经不是她这个年纪的姑娘能承受得住的。
说起来,她和现在的朝歌同岁,13岁还不到,纵然有着歹毒的心思,却没有承受灾难的能力,近些天发生的一些转变,都让她的心快要崩溃。
“奶奶说送你去姑子庵,我想你也是待不住的,到时一准要找个机会逃走的,你说我是让你去呢,还是今夜一把火烧了这柴房,烧你个尸骨无存,再没机会加害我?”
夕歌一愣,在看到朝歌时她本无什么大反应的。
这话一出,她立刻爬了过来,跪在她面前可怜兮兮的哀求:“七姑娘,七姑娘我错了,求求你饶了我这一次,我再不敢了,我再不敢了。”
“只要你放过我这一次,我愿意这一辈子为你做牛做马报答你。”
朝歌哂笑,道:“可惜,你的话我是一个字不会信的,你自己也该知道,你会寻找一切的机会除掉我。”
“七姑娘我发誓,我不会的,我不会伤害你的,求求你饶了我这一次。”
朝歌伸手捏了她白皙的颈项往上提,她立刻艰难的站了起来,从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哀求:七姑娘,我真知道错了。
朝歌便松了手,轻轻柔了一下自己葱白的手,道:“你以为我会像你一样双手沾满鲜血吗?你可以杀了你的舅舅舅母,可以杀了你的表兄表姐,虽然你罪该万死,我却不能亲手杀了你。”
她微微一笑,道:“我的手这么干净,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才舍不得沾上你肮脏的罪恶的血。”
肮脏的罪恶的血,在朝歌的眼里,她连血都是肮脏的有罪的,都不能沾着她。
夕歌微微后退,脚步不稳。
朝歌的话刺激得她头疼欲裂,她轻轻抓住自己的脑袋。
早晚有一天,她要把朝歌踩在脚下。
她会把同样的话告诉沈朝歌,她才是那个最肮脏最卑鄙的。
朝歌淡声道:“你倒也不用这般惧怕,你只管安心的去姑子庵。”
她会让她这一生,都生活在绝望中,看着她沈朝歌幸福快乐,她却什么也得不到。
夕歌猛然就跌坐在地上,愣怔的看着她。
朝歌声音并不严厉,甚至是温和的,但每一个声音传到她的耳中,都是致命的打击。
朝歌说:“想必你也已经知道,承恩之前被卖到南风馆了,后来又被钟公子带走了,现在跟在钟公子的身边,明着是奴,暗中和你一样。”
她轻轻叹口气,好似在惋惜,道:“承恩也才15岁不到,他自幼也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平日里为人又不够聪明,也不知道落在钟公子的手里后,要吃多少苦头,受不受得了。”
夕歌面如死灰。
她自然是听说了这些事情,也曾想等有一日赎他出来。
那到底是她的亲人,一母所生。
赎他需要十万两的银子,她没有银子,秦公子哪里肯。
朝歌又说:“你母亲已经被父亲赎出来了,花了二万的银子呢,想必这个你也知道了。不过,两人在外面过得并不如意,父亲待你母亲,已经大不如从前了,父亲那个人也是养尊处优长大的,几时吃过这些个苦头,现在都靠我二伯周济着,为了躲避你母亲,拿了银子就在外面斗蛐斗鸡,晚上累了就歇在了二伯给他的一处房子里,他现在已经被你母亲烦得都不愿意回那个镇上了呢。”
这些个事情夕歌倒是不知情的。
她整日跟着秦公子,也没有时间去看母亲。
她一直以为母亲是个聪明人,一定有办法再回府的,哪曾想到,竟惹得父亲厌烦,都到了躲她的地步了。
废物。
朝歌说:“等着瞧吧,再过不几天,你母亲又要重操旧业,去接客了。你看看,若不是依附着我们沈家,你们一无是处,成不了任何气候,不论承恩或你,只能随你们的母亲去接客为生,我倒甚愿你真有能耐翻身,与我好好斗一回。”
“啊……啊……”
她忽然就抱着脑袋尖叫起来。
是那种撕心裂肺的尖叫,朝歌被吓了一跳,本能的后退。
尖叫过,她忽然就号啕大哭,伤心欲绝。
朝歌看她一眼,转身走了。
知道伤心就对了,都是她应得的。
当年沈家数百口人,他们赶尽杀绝,不留余地。
本想杀了她算了,可又觉得死得太快,反而是对她的解脱,太便宜她了。
要让她生不如死,一生绝望,才痛快。
看守的婆子又过来赶紧把门关上,上了锁。
柴房之中,恢复了黑暗。
早就躲起来的老鼠藏在暗中一动不动,因为姑娘一直在大声的哭,挺吓人的。
她仿若要把这些年受到的所有委屈都哭出来,一直哭到嗓子嘶哑还不止息。
有人把这事报给了沈老夫人,她倚在榻上,语气淡淡的道:“自作自受,不用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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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歌行走在满天大大小小忽明忽暗的繁星下,风微带动她的墨发,微微飘扬。
把这些人如蝼蚁踩在脚下,目的达到了,本该有一些快意的,却也不如想像的那般快活。
本该回自己院宇歇息的,脚下又朝霁月的方向走了去。
她想看一看,霁月睡了没睡。
院里的灯还亮着,灯火通明,显然没睡。
她便快步走了进去,就见霁月正与一姑娘下棋。
她微微一愣。
那姑娘不是旁人,正是徐姑娘。
她声音娇软的道:“沈将军,你就不能让人家一下嘛,你又赢了。”
他面无波澜的直言:“你这水平以后不要来找我下棋。”
徐姑娘委屈:“可我就认识你呀,我不找你,又能找谁呢,沈家哥哥,我在广陵郡举目无亲,你可不能不管我呀。”
霁月目光朝外看去,朝歌已站在门口,只是没再进来。
他便站了起来:“徐姑娘,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徐玉瑶也就站了起来,扭身,便看见进来的沈朝歌,她立刻嫣然一笑,道:“七姑娘还没歇下吗?”
朝歌颔首,道:“睡不着,来找大哥聊聊。”
“那你们聊,我就先告退了。”她盈盈一笑,快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