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狂风鼓动,夹杂着砂砾狠狠拍在窗棱上,屋内太师扫过眼前的案卷,伸手拍拍璟溶肩膀,附在他耳旁轻声说道:“做的好” 璟溶微微后退一步,低头清声回道:“太师身负监国辅君之重任,臣自应为您分忧”
屋中仿佛静止了一般,只剩映在墙上的烛火凸自挣扎着。“是吗”太师踱回案桌,放下案卷:“只是这收拾的多了,不免要遭嫌”“叔父严重了”听见那两个字,他语气稍松:“走这趟辛苦你了,最近天气变化,你也要时时注意身体”“是,淮儿多谢叔父关心”
正午时分,多日阴霾的天终见了太阳,沈府门外,重重兵刃在这微弱的光线里闪着寒光。
“在下宗英,还请沈大人跟我走一趟”沈左隆望着门外身着铠甲,一脸峻色的男人高声说道:“宗大人公事公办我自是知道的,只是能容许在下交代些事情。”
“不必如此麻烦,今日劳大人走这一趟,只是问问话罢了,待事落,大人自有时间料理府中之事” 沈左隆听着眼前这人毫不留情的回答,神色冷肃:“好一个问话的排场。”宗英直视沈左隆泛着寒意的神色,面不改色退开一步:“沈大人,请”
殿内,璟禄捏紧手中的瓷器咬紧牙关,一字一句说道:“先是刘其后是沈左隆,国师可真是耐不住” “陛下,眼下还是避其锋芒的好” 即使林谙低着头,他也感受到了璟禄的怒气和灼热的目光,上方忽的一声轻笑,布料摩擦在地上的声音像一条毒蛇一般丝丝靠近。
“你的意思是,让我求饶”林谙听着耳旁轻细的声音低声回道:“臣并无此意,只是留的青山在”林谙话还未说完,就听到耳边剑出鞘的声音,脖颈一凉,“还请陛下息怒”
璟禄低眼睨着跪在地上的林谙,剑身抵在他的胸前,轻声细语道:“国师啊,从不走无用的路,我呢,见不得这出鞘白刃,明白了吗”“是,属下谨记”“箭在弦上,就不得不发了,是不是”“是”。
回答的声音越来越隐忍,璟禄抽回剑身,重重按在林谙肩头:“你也不希望,下一次,它染的还是同样的血吧,爱卿说呢?”“臣明白”
殿内重回寂静,只剩地上血色层层蔓延。
国师府内,太师捏着那一方宴贴,眼中变化莫测:“他倒是比我想的沉得住气,不过终究是孩子心气,不成大事”一旁人闻声应道:“主上,是否需要安排人手随您进宫”“不必了,透个风声给三皇子,有人搭台,自有人迫不及待的想开戏。”“是”
“酥儿姐姐,酥儿姐姐”苏清徽回头就瞧见念蓉两颊通红,一路小跑着追至她眼前。她拨开念蓉散落的头发笑着问道:“何事如此着急”念蓉顺了顺气,神采飞扬:“天大的喜事,我刚听闻宫中过几日要举宴迎新,听说这次比以往的都隆重,姐姐不想去看看吗”
苏清徽把手上的暖炉递给念蓉,拢拢衣袖边走边说道:“去不去,自有殿下决断,我有什么想不想的”“谁都知道,姐姐是殿下身边的人,姐姐,姐姐肯定能去的”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小,她余光瞟见念蓉耷拉的脑袋,嘴角一弯,说出口的话却一片担忧:“若是这样,宴会人多眼杂,怕是”“我,我能帮姐姐”说着抬头见苏清徽面上一片戏虐之色,一阵羞恼:“姐姐又拿我逗乐”
“怎么,你不想去”“没有,姐姐怎的还倒打一耙”苏清徽眸光一闪,垂下眼,盖住眼中弥漫的情绪,声线飘忽:“你倒是像极了我的一位故友”念蓉探探头,试探的问道:“是我让姐姐想起什么不快之事了吗”不,只是一时感慨罢了。”说着释然一笑,跺跺脚“好冷,快些走吧”
宴开,四方来宾,苏清徽听着耳边念蓉声声惊叹,心中也暗暗称奇,为了这般恢弘的场面,想是费了不少人力物力。
璟溶低头瞧见苏清徽怔然的神色,微微蹙眉,仿佛又想起上次湖边之事,伸手解下根细绳。
苏清徽正辨着花灯上那一副绘图,忽的腕上一凉。还没低头细瞧,就被一股力量拉着赶了几步,撞在璟溶身侧:“跟着我,宫中不比外面,规矩些”这语调,跟前些年她在苏府别院,教训她那只不听话的小黄狗一模一样。
这人真是,她平日里虽顽劣了些,该规矩的时候,还是懂的分寸的。心中虽不满,却也是不敢流露半分。
待位定,礼过罢,一阵觥筹交错,随着曲乐声礼炮声响起,场上的气氛忽的就好像陷入了微妙,刚刚的热闹仿若一个过场。
苏清徽瞧着这宴席上众人或饮酒,或赏曲,唯独话搭不上两句,正难熬之际,忽闻上方一道询声:“国师觉得今日这只舞曲怎样”他撑起身子,躬身道:“圣上的眼光自是极好的”
璟禄开怀一笑:“国师不必如此拘谨,朕知道,那些平俗庸曲自不能入国师的眼,所以特寻了这天上人间、独一无二的曲子来请国师共赏”“圣上折煞老臣了”璟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轻轻摩挲着背颈,盯着地上那一道身影缓缓出声:“怎么会呢?国师乃国之栋梁,近日更是为朕频频分忧,朕心甚悦”
说着语气一转,眉目轻拧:“只是朕怕这世事太多,国师身体吃不消罢了”听闻这话国师跪伏在地上“臣谢圣上体恤,臣为臣,自当忠君尽责,绝不辜负圣恩”
璟禄站起身来,端起酒杯遥遥一点:“得国师,乃朕之大福,国之大运,来人,上酒”国师目光一凝,伸手接过,面上一派如常:“谢圣上隆恩”饮罢,入座。一曲罢,国师起身请道:“圣上,老臣不胜酒力,还请稍事整理再来赏宴”“倒是朕疏忽了,来人,送国师回内厅,请两个御医瞧瞧。”“是”
直到侍卫护送国师离去,璟禄眉眼才轻轻放松些,语气一叹“真是难为国师了,本该颐享天年却依旧劳心国事”
说着转向璟溶表情一释:“不过,四弟近些年成长不少,想是可以帮我这哥哥一把”话未落地,席上三皇子目光微微扫过璟溶,面色不明。
“微臣愚钝,能得圣上垂识,为君尽忠是臣弟之幸”听着一旁这一本正经的官腔,璟昇端起酒杯轻啜一口,掩下嘴边笑意。
璟禄瞧着眼前这人,满口回着忠君,骨里却一副傲然之姿,忽的有些气急,大笑出声:“好好,今晚这曲得我意,赏,赏”说话间,银光一闪,领舞的女子忽的拔出短刀直直射向璟禄心口。
场面一窒即刻陷入混乱,苏清徽瞧着越来越多的刺客涌入宴席,转眼间已是一地横尸,拉着念蓉的手开始微微颤抖,踉跄几步,对上璟溶找寻的目光,忽的心一定。
躲开身边缠斗的侍卫刺客,跑向璟溶.
“璟昇,带她们离开这,没我的令不许出来”说着把苏清徽推向璟昇身侧,转身离开。
璟昇眉头紧皱,拔出剑侧头嘱咐:“机灵点,跟紧我”出了宴席,三人拐进一条宫道,总算暂时离了眼前的危机,“怎么回事”“正如你所想”苏清徽停了脚步,呼吸一滞“不是他”
璟昇忙撤了步,转身扯起她的衣袖,示意念蓉跟上:“跟了他这么些时日,怎的还心中无数”“我只是不敢,在权势面前揣测人心罢了”耳边风声划过“你说什么”“我说”苏清徽吐口气,大声回道:“我们这是去哪”“小点声,放心,总会保你们平安无虞的”苏清徽应声点头,忽略了身旁人转瞬即逝的神色。
国师听着远处传来的打斗声,眉头一紧:“怎么回事” 侍卫推开门一身血气沉声回道:“回大人,有人动手了”“是三皇子”“不是”
屋中忽的一阵静寂,国师哑着声线,问向屋角一个白色声影:“还有多久”“一刻钟”“无解么”“药无毒自无解毒之理”国师听着眼前这人一板一眼的应答,慢慢靠下越发酸麻的身体,眉目轻阖:“知告三皇子,提前布置,不要打草惊蛇”“是”
隔着宫墙,刚转了弯道,迎面就碰上搜查的侍卫,苏清徽脚步一顿,艰难的问道:“你不是这名单上的人吧”“你觉得呢”
璟昇还未来得及反应,身边的人像受惊的兔子般,扯过念蓉撒脚就跑。璟昇看着越来越近的侍卫,几步追上苏清徽
“看来兄长是白担心了,你倒是惜命”苏清徽喘着粗气,语气不虞“别说些没用的,想想办法”正说着前方又出现几个侍卫,前有虎后有狼,苏清徽提起口气冲璟昇说道:“你一人护不了我们,分开跑”
说着转向一个岔道,璟昇想追上前去,却被越来越近的侍卫挡回脚步,也好,反正他们的目标是他,应付了这些再去找她不迟。
苏清徽沿着宫道一阵疾跑,闪身躲进一座假山中,月光下,两个身影徘徊不断,她慢慢拔下发簪,放低身子收起喘吸紧紧贴在石壁上。
许是耽搁的有些久,其中一个侍卫不耐开口“只是个小婢女,我们还是办正事要紧”另一个侍卫四下扫一圈接口“即是如此,先撤”
那两人刚走了几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李侍卫,”打头那个侍卫收了剑眉头紧锁“你们可在此地曾见过四皇子的身影”“回大人,并未,我二人正在此地找一个六皇子身边的婢女”“既是六皇子身边的人,就仔细搜搜,这节点,一个都不能放过,叫两个身量小的进里面找找”
苏清徽刚松下的一口气瞬间又提起来,心中百转千回,若是侍卫追他而来,或许他现下可能在这附近,此地不久留,不如搏一搏。
她低头瞧了瞧外面,慢慢挪动身子至假山后腰,猫着腰出了洞刚想跑,忽的鼻尖一阵熟悉的冷凝香,猛地抬头就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欲走,却忽的皱眉望向她。
苏清徽眼眶一热,头一次感念她这出人的嗅觉,生怕月色微暗他瞧不见自己,连连招手,却见璟溶眉目突凛,苏清徽心一凉,他不会见死不救吧。
还未多想,璟溶便飞至她身前挡开一剑,反手夺过,眉目一转抱起苏清徽把她放在枝丫上,声音低沉:“老实待着”说着翻身应敌。
苏清徽凸自坐在树上手足无措,树下,璟溶一身寒气,和上次她在园中看见他舞剑那次截然不同,剑剑凌厉,刀刀致命。
解决完最后一个,他扔下手中的剑,转身看见苏清徽紧抱着树干娇小的身影,像只下不了树的小猫,忽的眼中寒气散去,她倒是头一次这么温顺听话。
“下来”苏清徽瞄一眼那距离,心里一抖,以前她爬的那些不过是些不入眼的小树,哪比的上宫里这些百年古树,想及此,她试探的挪挪位置,结结巴巴道:“下,下不来啊”“下来,我接着你”“别骗我啊”“恩”许是她太紧张,甚至忽略了那道无奈,却夹着温柔的语调。
苏清徽眼一闭飞身一跃,周遭的血腥气瞬间全部被淹没,苏清徽慢慢睁开眼,正对上璟溶幽深的眼神,她放开手不知所措的一咳,轻轻跳下来,“谢,谢殿下”
璟溶伸手拿过她手中捏着的发钗,仔细瞧了瞧,上前一步轻轻插在她头上。低头轻声说道:“走吧”接连的亲昵让她微微红了耳朵,趁璟溶转身扇扇发烫的脸颊,紧步跟上。
另一方,远处阵阵脚步声渐渐逼近,火光映亮了整片院落,门被几个侍卫大力推开,一刹那化在风里的血腥气,充斥了整间屋子。
划在地上的剑伴着一道血印,发出刺耳的声音,璟禄停住脚步,看着房中那个一言不发,苍老的身影缓缓出声:“果然到了这种地步,国师连这些假模假样的礼仪也无所顾忌了”椅中人仿佛睡熟了一般,一动不动。璟禄眼中忽的变得狠厉:“从一开始你就觊觎这皇位,扶我上位,不过是为了承先皇遗托,是你得到权利的借口罢了,怎么,不过短短数月就厌腻这场木偶戏了,想谋权篡位”
说罢璟禄对上那双缓缓睁开的,苍老的双眼,心中闪过一瞬瑟缩。“ 皇子年幼,受人蛊惑,使佞臣当道,不堪重托”
璟禄神色一变提起剑身,直指国师:“可笑,你玩弄权利,谋权篡位,还在此大放厥词,来人,给朕拿下”说罢,弓箭手,士兵层层围住这一方殿宇。
“拿下”话音淹没在道道凌空而来的箭声中,璟禄看着身边一个个侍卫毫无设防的倒下,挡过眼前呼啸而来的利剑,眼中的震惊早已褪去,布满了愤怒不甘和仇恨。仿佛是破釜沉舟一般,院中那道打斗的身影渐渐变得癫狂。
利箭破风而过,一切都仿若静止,一道沉闷的声音重重砸在地上。璟禄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穿过他,毫不停留:“叔父”国师从椅中起身,一步一步走到璟禄的面前,直直看向他,眼中波澜不惊
“着今日,废位,拘灵淼山”璟禄目光在璟煜和国师之间扫过,笑声凄厉:“人言楚人沐猴而冠,果然,果然”苏清徽躲在暗处,听着耳边那道凄厉的笑声,担忧的看向璟溶,他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表情漠然。
都道皇家无情,更何况国师一人权势熏天,想他作为皇子处境怕是更加如履薄冰,强则招风 ,弱则如鱼肉,顺从会失了自己,反其又无实力。
韬光养晦,不知怎的,这个想法一出来,忽的她就有些害怕,他如此聪慧,洞悉人心,这里发生的一切,甚至以后要发生的,是不是早已在他眼中演过千万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