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桃夭的意料,她们第二日出宫果然没有遭到任何的阻拦,一路上都相当顺利,并在约定的时辰里抵达了清心居。红芙眼看着出入往来的人并不多,这才轻手轻脚地把桃夭给扶下了马车,两人在店小二的引导下,直朝听雪间而去。才一进门,就看见一个身着藏青色便服的颀长男子正临窗而立,听到开门声,他才回过头来,看着桃夭便是微微一笑:“夭儿,你来了啊。”
“嗯。”点了点头,桃夭细细打量了高仙芝一会儿,发现他面色如常,并不见丝毫异样,这才把从昨日里起就空悬着的一颗心给放下了一半:“怀瑾哥哥,你特意找我前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走近几步,高仙芝凝视近在咫尺的少女,难得地有点儿欲言又止。停顿了一会儿,他抬手示意红芙先退出去:“隔壁的包间我也一并包下来了,你去那边等着,我和郡主有话要说。”虽然红芙为人可靠,口风也一贯都很紧,乃是桃夭身边最为信重之人,但有些话,他仍然不想让除他们两个以外的旁人知晓。
“小郡主……”红芙用眼神征询了一下桃夭的意思,见她也点了头,这才躬着身子慢慢退了出去:“那奴婢就在隔壁候着,郡主有什么事唤上一声就行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高公子给她的感觉总有些奇怪,尽管他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任何不同,可她心里却总忍不住地在打鼓。但愿只是她自己的胡思乱想吧。
“怀瑾哥哥,到底怎么了?”居然连红芙都要遣出去,这样过于谨慎小心的做派,出现在高仙芝的身上,还真是第一回。桃夭光是看着,心底的不解就快堆积成了山:“是长安那边出事了还是高叔叔军中有什么不妥?”要不然,究竟是什么事情这么要紧,竟连多一个人知道的风险都不肯冒了。
没想到她的思维会跑到全然不相干的地方去,高仙芝愣了一下,先是牵着她在屏风后头坐下,继而语带无奈地叹了口气:“没有,都没有,你用不着担心。”
“那你这是……”目露不解,桃夭越发弄不明白了。不过既然来都来了,她倒也不急着走了,索性伸手给两个人都倒了杯茶,又安静了半晌,这才继续开口道:“最近军营里还忙么?我听说高叔叔都有阵子没回府了,练兵可是件苦差事,你们都得保重着些才行。”
“没事儿,都习惯了。”接过她递来的茶水,高仙芝单手摩挲着杯壁,视线却依旧牢牢锁定在桃夭的身上:“我只是……只是太久没看见你了,不知道你是不是安好,不知道如今还有没有人为难你……”而所有这一切,唯有在亲眼看见过她之后才能得到答案。
“我自然是跟怀瑾哥哥一样,也都习惯了啊。”看着眼前之人熟悉无比的轮廓,桃夭自进入神都以来就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才松快了一点儿,连微笑的弧度都带上了几分真心,全然不似往日那般浅淡疏离:“放心吧,我能照顾自己的,一定不会再让任何人欺上门来了。”
“所以,你这是打定主意要站在太平公主那一边了?”听到她这一句话,高仙芝也不知道怎的,心头一跳,一直堵在胸口的那句话就这么轻轻巧巧地蹦了出来了:“夭儿,你真的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
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突然之间冒出这么一句,桃夭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轻声道:“看样子,我之前的那些举动怀瑾哥哥也都知道了?”她和太平公主的联系固然没有做任何遮掩,但也算得上是光明正大、坦荡无伦。神都中人皆知她幼年时是教养在太平公主身边的,如今重回京都,再有来往也在礼数之内,并没有什么稀奇的。可高仙芝此言之意,分明是已经断定了她不止面上功夫那么简单了,想来他手底下的那些眼线也始终都在关注着自己这边的动静,以至于连这点微妙的转折都逃不过他的观察了。
“是,我都知道。”直视着逐渐敛去笑容的美丽少女,高仙芝的嗓音也慢慢沉了下来:“夭儿,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太平公主从当年就在利用你,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何如今还要……还要再主动接近,和他们那一档子人纠缠不清呢?”语带艰难地顿了一顿,他闭了闭眼,这才接着道:“我说过,我会带你离开皇城那个见不得光的地方的。你只要相信我,在揽月殿中好好地等我,我真的……真的不希望你再卷入皇室那无底的漩涡之中了。”
是,他知道太平公主对桃夭算是有恩也有情。可说到底,那些个人,又有哪个不是以自己的利益为先的?那些身披着绫罗绸缎的皇室贵胄,好看的皮下个个都是嗜血的豺狼虎豹,为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尊荣,他们连自己的至亲至爱都可以毫不犹豫地放弃,就更比说是桃夭这样的角色了。他实在是担心,也实在是害怕,她再这么下去,终有一日会成为中间的牺牲品。就跟当年除夕夜宴的那一回一样,被害得不明不白,然后就再没有了转圜的余地了。
“如果可以,我又何尝愿意这样呢?”和他的目光胶着半晌,桃夭幽幽地叹了一声,还是率先移开了眼:“可是怀瑾哥哥,我早就无法脱身了。即使我再不想、再不愿,从我被封为桃夭郡主的那一日起,我就注定要在这个漩涡里打转了。我姓李,我叫李奴奴,生来就是皇室中人,这一点,是无论如何都更改不了的。”
所以,被利用也好,被迫害也罢,这都是打从她出生之日就避免不了要走的道路了。如果她能安安稳稳地呆在长安,或许她可以假作一辈子的懵懂无知、天真烂漫,可在眼下的神都,那些最美好的东西就注定是要跟她无缘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