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这里可是寻常宴客的花厅,毫无遮拦,耳目混杂,若是真让他当场就把话给说透了,恐怕这雍王府上的安生日子就真的到头了。李守礼下意识地皱了皱眉,随即便恭谨地抬了抬手:“府上招待不周,望太子殿下恕罪。还请殿下移步书房,我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谈。”
“父亲……”最不沉稳的李承寀忍不住低低地唤了一声。他们才刚收到夭儿的来信,让他们不要跟太子和韦后等人接触,可这才一眨眼的功夫,就要将前者直接给引入书房了,这会不会,违背的也太明显了?虽说他还不清楚这位太子殿下此番上门来究竟是要说些什么,但他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雍王府这一回,怕是难免要惹上一些事端了。
“父亲和大哥领着太子先过去吧,我和三弟吩咐人去准备些茶点,稍后就到。”一扯李承寀的衣袖,李承宁上前一步,却是笑得得体无比,当即就把自家兄弟的那句低语给盖了过去。他太了解李承寀了,这个家伙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他都不会觉得奇怪的。要是搁平时也就算了,可现在李重俊还在呢,这万一说漏了嘴,那就当真就是祸患无穷了。
“嗯。”心乱如麻的李守礼自然不会在意这种小事,和李承宏两人一前一后引着李重俊就走远了。李承宁看着那一行三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嘴角的笑容才垮了下来,继而转头就又狠狠地瞪了李承寀一眼:“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就不能消停一点儿?有些话,当着太子殿下的面能说么?!”
“可那也不能就这样让他进书房去密谈吧?”李承寀当然也明白其中的不妥,但他此时实在是顾不得那么许多了:“他是跟着大哥一起回来的,不知道有多少人瞧见了,要是稍坐一会儿就走了那也没什么。但这一进书房,再耽搁上个把时辰,我们跟他的关系还能撇得请么?!就算父亲可以什么条件都不答应他,可是在外人眼里,雍王府跟太子就是一伙儿的了,我们以后的路要怎么才能继续走下去?!”他一向只是玩心重了些,还不至于到全然无脑的地步。李重俊今儿个难保不打着同样的主意,为什么他们明明知道却还要硬往里头踩呢?
重重地叹了口气,想着自家这位弟弟总算是想到了一些关键,李承宁的眼神闪烁了半晌,最后残余的情绪除了无奈以外,竟然还略含了几分欣慰:“你说得是有道理,可是承寀,你有没有想过,自从太子殿下踏入王府以来,其实我们跟他,就不太能避嫌了?”
神都有多少眼睛盯着李重俊的一举一动,他不得而知。可这人既来了雍王府,那该有的关注就是半分都不会少的。眼下,只怕已经有无数人都认为他们和太子关系匪浅,谋划着要怎么具体应对了。所以,与其让李重俊的话被人探听了去,还不如将他带入书房密谈。至少,这样一来,谈判的主动权还掌握在他们手里,别人想要对付雍王府,还得先忌惮个三两分。
“这样,就避不开了?”李承寀不禁倒退了几步,俊朗的面容之上透出了几如实质的悲色:“这些人到底想要我们怎么样啊?雍王府什么都没有,为什么直到今天还要对我们苦苦相逼呢?明明夭儿她,为了我们这个家已经……”他们雍王府上的无价之宝,他唯一的一个妹妹,为了这所谓的江山社稷,把自己的一辈子都给搭进去了,为什么那些人就是不肯放他们一条生路呢?
真要说起来,其实雍王府上,跟桃夭关系最亲密、走得最近的,一直都是被众人视作不学无术的李承寀。当年,在神龙政变之后,李显一道旨意就将桃夭召进神都之时,最难受、最压抑的也是他。他恨自己无能,即便是长成了血性少年也依旧守护不了自己嫡亲的妹妹。可是上有父母兄长压着,他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带桃夭偷偷逃离的计划也被李承宁发现,接着便将他扣在了屋中,以至于他最终都没能给桃夭送行。好在,那时候还有怀瑾,有心上人陪在她的身边,他多少也能放心一些。
然而后来,她来信向父亲求援被拒,他当时就气地怒发冲冠,跟父亲大吵一架之后便想要冲去神都将妹妹给带回来。可还没等他成行,桃夭和高仙芝决裂继而接下了和亲圣旨的消息就接连传来,这一回,他知道,纵然自己再豁得出去,也必定是改变不了妹妹的心意了。桃夭自小就是一个极有主见和原则的人,她从不轻易许诺什么,可一旦她答应,那无论是什么事情,她都会坚定无比地去完成。他的妹妹啊,该是被怎样地伤到了心,才做出了那样一个令人扼腕的决定。人都说不撞南墙不回头,可桃夭摆明了就是要一条道走到黑,即便撞上了南墙也再不会回头了。因为,她的家人,她的爱人,没有一个站在她的身边,那个时候,他自小最疼爱的这个妹妹,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神都发皇城里,内心深处该有多么的无助和绝望啊!
李承寀不敢去想,也一直把这份懊悔和痛苦深埋在心里,从不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分毫。毕竟,他那时候怯懦无用,就算真去了神都,也帮不上桃夭什么,又何必在她伤怀远嫁之后还惺惺作态呢?只是,埋藏在心中的情感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淡去而消亡,反倒是犹如拍岸的浪潮,日复一日地在煎熬着他的那一颗心。直到今天,李重俊的到来和那些再明显不过的意图彻底地刺激到了他,让他不顾一切也想要把那个压抑在心底许久的声音给喊出来:“我们只想要一条生路,一条能让我们全家好好活下去的生路!为什么,连这点小小的要求都不能满足我们呢?”
李承宁望着陡然失态的兄弟,一时怔然,直到过了很久,才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恍若低语地道:“这大概,就是命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