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予的魂魄无所依托,飘向空中,渐渐散去了痕迹。
“哈哈哈哈……”荃蕙摔倒在地,在地上滚了两滚,残忍地尖声大笑着。
杜衡握了握空空如也的手,又看看摔碎在地上的魂瓶,怔住了,仿佛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险棋……险棋……原来,荃蕙才是葛蔓的那步险棋!
葛蔓咳嗽两声抬起头,哑着嗓子道:“我刚刚说什么来着,就算是看走眼,也不会走眼两次。杜君哪杜君,三番五次遭人背叛的滋味,可好受呀?”
杜衡双目猩红,他缓缓抬起头,怔怔地望着葛蔓脸上的红纹,一言不发。
“杜衡!杜衡!”杜若见杜衡脸色十分吓人,便大叫道,“你倒是说句话呀!”
“为什么……丫头……为什么……”杜衡声音哽咽。
“为什么?”荃蕙坐直了上身,冷笑道,“为什么你还不知道么?你对我做过的那些事,你以为几句好言好语就能冰释前嫌,让我不记过往,眼睁睁地看着你和那个贱人厮守终生?”
“原来你一直都没有回心转意……可你不该伤害慕予的……”
荃蕙放肆大笑道:“我不该?还有什么是我不该的?你以为你还可以对我随便发号施令吗?”
陆离生瞥见身旁汩汩流淌的酒色山涧,又见没人注意到自己,便拄着双肘奋力爬过去。他用手指蘸了一点泉水,放在嘴里尝了尝,眼前一亮。然后又含了一大口在嘴里,朝杜若爬回来。
杜若满腹狐疑地看着陆离生爬来爬去,又把一张脸凑得极近,小声问道:“你干嘛呢?”
陆离生指了指自己鼓胀的腮帮子,“呜呜”地叫着。
杜若眉头紧皱,低声喝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陆离生脸色一沉,伸出手猛地将杜若的脑袋扳过来,双唇抵上杜若的嘴,将泉水吐到杜若嘴里。
杜若吓了一跳,她万万没有想到陆离生会做出这种举动。她刚要把陆离生推开,忽然发现流进嘴里的山泉水异常甘甜,原本麻木的脑子清醒了许多,四肢似乎也恢复知觉了。
旁边的三个人完全没有留意到杜若这边的动作。
杜衡道:“所以,自从那日从昆仑墟回来,你就一直在演戏,就是想骗取我的信任,好让我对你不要设防。”
荃蕙笑道:“杜君脑子不笨,却总是后知后觉,也真是可惜呢。”
杜衡道:“陆离忧,也是知道这件事了?”
荃蕙道:“知道是知道,不过他就是个废物,除了捣乱什么都不会!”
杜衡苦笑一声,道:“你们机关算尽,把我引上猨翼之山,难道就是为了打碎我的魂瓶?这对你们又有什么好处?”
荃蕙道:“杜君啊,你难道不知道,想要摧毁一个人,就要先断了他的念想吗?这小贱人对你如此重要,我怎么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你好狠毒……”杜衡感到喉咙里一股腥甜,鲜血渗出了嘴角。
“哈哈哈哈……我就是再狠毒,也不及你对我的十分之一!”荃蕙狂笑着,眼中闪烁起两团绿火,“散了那贱人的魂魄,你才能痛到骨髓里,才能体会我的苦处!她就是该死!死得好!死得漂亮!哈哈哈哈!……”
杜衡愤怒到极点,浑身颤抖,握着剑柄的手咯咯直响。
荃蕙依然大笑不止,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噗”的一声,荃蕙的表情忽然凝住,瑶华闪着寒光刺穿了她的胸膛。
荃蕙眼中的绿火渐渐熄灭,鲜血如同一朵绽开的红莲濡湿了胸前。她粲然一笑,幽幽叫了声:“芳姐姐,对不起……”
杜衡擎着剑,听到这一声呼唤,心中大恸,泪水模糊了视线,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荃蕙眉间的彼岸花猝然而逝,眼神又恢复了从前的天真无邪。她摇摇欲坠,微笑着就要往旁边倒去。
杜衡的脑子里轰的一声,他一把抱住荃蕙的身体,柔声道:“傻丫头,是葛蔓逼你这么做的对不对?你刚才是故意激我的对不对……”
“这些都不重要了,能死在芳姐姐的手上,我已经无憾了……”
荃蕙伸出颤抖的手向怀里探去,虚弱道:“芳姐姐,你看,你送我的苹果,我还留着……”
她把手抽出来,一个褶皱发黑的苹果被小心翼翼地托起。
杜衡望着那个皱皱巴巴的苹果,泪水再也忍不住决堤了。
“这是你送我的第一个礼物,我一直舍不得吃,如今,可以还给你了……”
荃蕙把苹果慢慢地塞到杜衡手里,手上力气一松,终于垂下不动了。
杜衡望望荃蕙失去神采的面庞,又望望磕在石头上碎裂成片的魂瓶,只觉得眼前的世界昏暗一片,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在这一瞬间凝固了。一股贯彻心扉的痛在胸中激来荡去,猛烈冲撞,最后化作一声痛悲痛欲绝的怒吼。
“啊!!!……”
吼声震颤整座猨翼之山,一时间,地动山摇,山间的树木“噼噼啪啪”碎裂成木条,隐匿在林间的葛家弟子连同插在戟上的葛蔓,顷刻之间化为齑粉。杜衡身边的地表裂开巨大的口子,砂石稀里哗啦地滚落下去。
“轰”的一声,不远处一座陡峭的山峰裂成了两半!
杜若和陆离生身上毒解,终于跳起来。
“杜衡!你在干什么?快停下来!你想把我们都埋在这里吗?!”杜若吓得大叫,手脚不稳险些跌进地缝里。
杜衡置若罔闻,只是抱着荃蕙的尸体,低声呜咽。
巨大的法力波一浪压过一浪地从杜衡的体内向外涌去,紧接着,又是“隆隆”两声,另外两座山峰也轰然倒塌。
陆离生跃过几道沟壑,一把将快要滚进地缝的陆离忧抱在怀里,朝杜若大吼道:“杜姑娘!猨翼之山保不住了!快把杜公子带离这里!”
杜若点点头,飞身跃到杜衡身边,照着杜衡的后脖颈狠劈一掌。杜衡吃痛,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杜若赶紧把杜衡搭在肩上。
二人趁着最后一块地面塌陷之前,从来时的镜像之门逃走了。
随着一串响彻云霄的崩裂之声,原本巍峨雄奇的猨翼之山,转眼间化为一片沙砾。荃蕙娇小瘦弱的身体也顺着地缝,坠入了无尽深渊。
数日后,深夜。
杜衡坐在客栈的一楼,身边堆着大大小小无数的酒坛和酒壶。他晃晃悠悠地端起酒壶往嘴里倒酒,却发现里面一滴酒也没有了。他又胡乱地朝其他酒坛摸去,酒坛倒在桌子上,也都空了。
“酒呢?酒呢?!”杜衡红着脸大吼着,摔碎了一个酒坛。
客栈老板吓得一激灵,连忙小碎步从柜台后面跑到杜衡身边,战战兢兢地搓着手。
“哎哟这位客官,我们小店的酒窖里总共就这点酒,都让您给喝光了,我们是真的拿不出酒啦……”
杜衡没有说话,只把脸一偏,猩红的眸子冷冷地盯着老板窘迫的脸,又缓缓从饕餮囊里拿出一颗珠子拍在桌面上。
客栈老板被杜衡盯得打了个寒战,他小心翼翼地拿走珠子,然后慌慌张张跑到别人家借酒去了。
杜若倚着二楼的栏杆,从上面望着杜衡的后脑勺,一脸凝重。
“他还是不怎么说话吗?”陆离生从杜若身后走过来。
杜若摇摇头道:“现在除了‘酒’字,其他的字一个也别想从他嘴里听到。”
“唉……”陆离生叹了口气,“杜公子至情至性,接二连三失去重要的人,对他来说确实是不小的打击。”
“上次见他这样,还是御阳那傻小子死的时候,不过看着也没有现在这么吓人。”杜若单手托着腮帮子,偏过脸望着陆离生,“你那可有什么药医?最好能赶紧让他恢复正常。”
陆离生沉默片刻,叹息道:“身伤可愈,心伤无解。”
杜若失望地把脸转回去,望着杜衡出神:“杜衡这个人就是死心眼,凡是他认定的,别人就休想改变一分一毫,说什么都没用。”
陆离生道:“这正说明杜公子是个重情重义的好人啊……”
“有时候,我反倒不希望他这么重情义,这样,他也不用承受那么多痛苦了……”杜若忽然又把脸转过来,“对了,你那个不争气的弟弟怎么样了?还倔着呢?”
陆离生叹气道:“唉,他入魔道之深,非整颗白菅丸不能救,一点点溶了白菅的血只能暂时让他失去意识。想要祓除孽根,恐怕还得把他带回家,让家族的叔叔伯伯们帮忙才行。”
“那他不吃东西怎么办?”
陆离生苦笑道:“能怎么办?只能靠我给他输送灵力了,这他总吐不出来。”
“你倒是惯会消耗自己来救别人……”
杜若忽然意识到自己主动提起陆离生舍命救自己这茬,不禁脸一红,咳嗽两声,岔开话题道:“那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带你弟弟回家?”
陆离生直视杜若的眼睛道:“我放心不下你。”
“我有什么好放心不下的,”杜若脸更红了,假装大大咧咧地摆摆手,“你还怕杜衡也走火入魔,杀了我不成?”
“这我倒不担心,你现在是杜公子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就算他真的走火入魔,都不会动你分毫的。”陆离生抬头朝天井望去,月光洒在他白皙的脸上,如璧映雪,“我担心的,是你们的处境。”
“处境?什么处境?”
陆离生道:“若一切真的像你们说的那样,你们兄妹二人是几大家族围攻留下的幸存者,定会成为众矢之的。眼下葛家已灭,其他家族必然听到风声。虽说那些家族可能会忌惮你们二人法力高强,不敢轻易动手,但怎么说你们二人也是势单力薄,难保他们不会再谋划一次围攻。杜公子若是一切正常,倒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但是以他现在这个状态……”
杜若神色一凛,才意识到事态比自己想象的要严重许多。当时得了水扬波之助,想也没想便大摇大摆地出来寻仇,现在回头再看,确实有些后怕。
“那你留在这里能起什么作用嘛,修为还不如我……”杜若小声嘟囔。
陆离生有些窘,脸色发红道:“多一个人就多一双眼睛,你背后若是有暗刀子,我还能帮你挡一挡。而且……”
“而且什么?”
陆离生又抬起头望着天井里露出的月亮,神色凝重道:“自从葛蔓一死,我感觉到周围的能量场有些变化,似乎是什么平衡被打破了……”
杜若听着新鲜,一拍陆离生的肩膀,嘲笑道:“你怎么跟个神婆一样?还会感应这些东西呢?”
还没等陆离生分辩,只听天井上方的屋顶上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这位公子果然敏锐,居然能通阴阳之衡。”
二人抬头望去,只见月光下两个如鹤般的身影傲然挺立。微风轻拂衣袂,白衣胜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