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祭出瑶华握在手中,一脚踢开大门。他刚要挥剑,却被院子里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院中几个晾腊肉的架子被撞得东倒西歪,腊肉滚落一地。院子中央,一具尸体横在青石板甬道上。
那具尸体浑身长满了细长茂密的绿毛,两只眼珠挂在脸上,嘴依然保持着一个扭曲的形状,仿佛还听得见惨叫声。
尸体旁边,一只茶壶打碎在地上。茶水已经结冰,几个茶根被冻在里面。
杜若惊道:“这是……这……”
杜衡咬牙切齿,把拳头攥得咯咯直响。
“小豆子。”
两个人冲出范府,分头向其他的镇民家寻去。再聚首时,两个人相对无言,只有叹息着摇头。
这镇上的每一户人家、家里的每一个人,都跟小豆子一样,变成了浑身长绿毛的尸体,有的连家里的狗都没放过。
“这到底是谁干的……”杜若半晌才吐出几个字来,“怎么只过了一夜,就……”
杜衡气得浑身发抖,忍不住仰天怒吼一声,震得镇子里房屋上的瓦片都纷纷掉在地上。
“等我找到他,我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如此大面积的杀伤,如此迅猛的速度,杜衡断定这是一种毒。只是这种毒发作的样子,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并不知道是什么毒。
但既然是毒,总是跟葛家脱不了干系。
之前听小豆子说,这方圆几百里都是滃郁“娶亲”的范围,说不定其他镇子上会有线索,两人便决定去周边碰碰运气。
两个人一路向西,沿途经过五六个大小村镇,所有的百姓无一幸免。
杜衡只觉得心头有一股怒火,想爆发又不知朝谁发,咽下又是不可能。他额头上青筋暴起,浑身微微颤抖,连脚下的碎石子都跟着跳动起来。
杜若拍了拍杜衡的肩膀,道:“走吧,去下一个镇子,说不定会有什么发现呢。”
杜衡没有说话,他看着脚边那满眼的霉绿,心里是想把脚移开,但无论他怎么努力,发现自己的脚如同灌了铅一样的沉重,半步都移动不了。
他只觉得双腿发软,有些失去勇气,他怕下一个镇子依然是这样的惨相。然而,想想也知道,后面的几个镇子也一定是这样的惨相,只是不往下走就看不见,看不见就会心存侥幸。
杜衡感觉自己像一只把头埋在沙土里的鸵鸟。
突然,背后一阵风起,一股淡淡的梅花香气飘散开来。
杜衡一把拉住杜若往旁边一侧,只听“笃笃笃”地数声响,一排暗器钉在了二人身旁的一棵树上。那排暗器在阳光下的照耀下粉白透亮,竟是数片梅花瓣!
是施毒者!他还没走!
瑶华剑光一闪,剑气猛地朝身后逼去,激起大片大片的雪沫子。瑶华直击,“铮”的一声撞上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梅花若雪纷纷而落,清冽的花香醉人心脾。
几片花瓣划过杜衡的面颊,杜衡只感觉面上一丝尖锐的疼痛。
不好!花瓣有毒!
二人急忙飞身后退,而梅花花瓣却步步紧追,始终与二人的面门保持着几毫米的距离。
杜衡掌上运足法力,猛地朝花瓣雨击出。只听“唰唰”一阵清响,所有的花瓣尽数化作飞尘。他手臂平伸,瑶华回手变作一纵寒光向前劈去,又是“铮”的一声巨响,紧接着便是兵器落地的声音。
飞尘落尽,一个纤瘦的身影渐渐显出轮廓。
“呵,想不到辣手毒心的葛家才人辈出,不仅下毒的功夫了得,连修为也是如此深厚,更是有神兵相助。看来,天下江山的沦陷是早晚的事了。”
那人一袭蓝白相间的锦绣长衫,手拄着一杆长戟。眉目俊朗,发丝被剑气冲得有些凌乱,面若敷粉,嘴角涌出的鲜血似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杜衡道:“葛家?你不是葛家的?”
那人冷哼一声,道:“我陆离生这辈子都不想跟猨翼葛家扯上关系,说我是葛家的,对我简直是莫大的侮辱!”
“陆离生?”杜若上前几步,“看你这干干净净的模样,确实也不像葛家的。那你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干嘛?”
陆离生狐疑地打量了杜若一番,道:“你们也不是葛家的?”
杜若道:“当然不是!我们是来找葛家人的!”
陆离生道:“你们找葛家人做什么?”
杜衡道:“实不相瞒,我们是甘枣杜家的人,想找葛家寻回一样东西。”
陆离生一愣,擦了擦嘴角的血,道:“甘枣杜家?没听说过。”
杜若嫌弃地白了陆离生一眼,道:“甘枣杜家你都不知道?你是哪个山头上下来的村夫?”
杜衡微微笑了笑,略一拱手道:“不知道便不知道吧。在下杜衡,这位是我妹妹杜若,我们一路跟着线索寻到这里,希望可以找到关于葛家的蛛丝马迹。请问阁下在这里做什么?”
陆离生叹了口气道:“我是来救人的。”
杜若道:“救人?救谁?”
“救他们,”陆离生一指周围躺在地上的绿毛尸体,“救这些黎民百姓。”
杜若更疑,道:“他们不是都死了吗?你怎么救?”
陆离生一字一顿道:“他们没死。”
“没死?!”兄妹俩异口同声。
“是的。”
陆离生在尸体旁蹲了下来,伸出手掌在尸体表面凌空划过。他的手掌下似藏着一盏灯般发出暖黄的光,将尸体内部照得通亮。只见尸体内部的五脏六腑仍在正常运转,血液循环流动,连心脏都砰砰直跳。
杜若惊道:“你,你这是什么鬼把戏?”
陆离生微笑道:“我不知甘枣杜家,甘枣杜家亦不知我。我们陆家世代行医,所修法术也旨在治病救人。这通明之术,不过是将‘望闻问切’中的‘望’发扬了一下,看得更透彻些罢了,没什么稀奇的。”
“你是大夫?”杜衡摸了摸自己刚刚被花瓣划过的脸,“那刚才的花瓣……”
“杜公子放心,花瓣无毒,只是我这个江湖郎中用来自保的‘鬼把戏’而已。”
杜若见陆离生处处针对自己,便不服气道:“那你倒是把他们治好呀!你不是大夫么?我看你学艺也不怎么精嘛。”
二人本以为陆离生会还嘴,谁知他却边摇头边叹了口气道:“确实是我学艺不精,我陆离生给人治了五百年的病,没有我解不了的毒。但这青鸾之毒出自葛家后起之秀的手笔,我尚未研制出克敌之法。”
杜若冷哼一声,嘀咕道:“五百年,连甘枣杜家都不知道,你真是白活了五百年……”
陆离生假装没有听见,接着道:“中此毒人,表面上看上去好像死了一般,但实际上周围发生的一切他们尽皆知晓。且身上剧痛难耐,垂在脸上的两颗眼球又可视物。他们只能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毒一点一点地侵蚀却毫无办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后在这冰天雪地里因冻饿而死。”
兄妹俩倒吸一口冷气,这青鸾之毒也未免太过残忍,连死都是被慢慢折磨致死。
“我治不好他们,又不愿让他们多受罪,也只能给他们个痛快的了结了……”
陆离生将手放在“尸体”脑袋上方,微微搓搓手指,“尸体”脸上脱出的眼球终于丧失了最后一丝微弱的神采。
杜衡看着陆离生悲悯的神情,觉得此人心地善良,便诚恳道:“左右我们都是要循着这条线索去找葛家。既然陆公子是想救人的,那何不跟我们一起去找施毒者要解药呢?我们搭伴,总比你单枪匹马要强得多。”
兄妹二人以为陆离生会满口答应,谁知他却道:“多谢杜公子好意,只是我们初次相逢,互相并不了解,想必行事风格也差异甚大,还是各走各的路吧。”
杜若横眉立目道:“喂!我说你这个人,怎么不识好歹?我们看你一个人势单力薄,好心帮你,你怎么好像还怀疑我们?”
陆离生轻蔑地瞥了杜若一眼,没有说话。
杜衡没有介怀,只是微笑道:“那既然这样,也不好强求,那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兄妹二人别了陆离生,继续往下一个镇子找去。
杜若一路都在不满地嘟嘟囔囔,话里话外恨不得把这个没见识、没良心的陆离生扒掉一层皮。杜衡只是笑笑,没有接茬,他心中一直在惦记这个所谓的葛家“后起之秀”究竟是个什么来头,到底有多大本事。若真像陆离生说的那么厉害,自己又有多少胜算。
二人陆续又搜索了三四个镇子,结果并没有太出乎意料,都是被青鸾之毒扫荡一空,无一幸免。
天色渐渐暗了,月亮爬上枯枝梢头,清冷的月光映在雪地上,倒也使得黑夜里的视线没那么差。
二人在一座村庄里穿梭,基本上在每一家的院子里都能发现一两具生满了绿毛的“尸体”。
杜衡站在院子里,看着眼前的“尸体”,不禁摇头叹息。
杜若道:“要真像那姓陆的说的,这人得遭那么大的罪,还活着还不如死了呢。要不我们……”
杜衡闭上眼睛,缓缓点了点头。
这施毒之人到底性情残忍到何种地步,竟如此折磨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凡人。葛家门下,怎么说也是仙门中人,却又为难这些与自己实力毫不对等的人做什么呢?难道只是为了取乐吗?
杜若望着“尸体”,叹息道:“唉,下辈子投个好胎,离这些是是非非远一点。我今天送你上路,来世可别让我再碰上你了哦。”
她刚举起手掌打算将“尸体”的内脏震碎,忽然一阵绸带摩擦的声音响起,还伴随着阵阵清脆的碎响。
两人神色一凛,飞身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只见月光下,两个人影正上下翻飞,斗得不可开交。一个女子的身形抖着手中的绸带拼命朝另一个身影频频击出,几乎把那人紧紧包裹在里面。另一个人则挥舞着手中的长戟,不停劈断卷来的绸带。
然而绸带越劈越多,那人能活动的空间越来越小,眼看就要被缠住了。
杜衡嗅了嗅鼻子,闻到一股熟悉的梅花香气。
那挥戟的人,是陆离生!
他刚要上前解救,却忽然在那股梅花香气中,闻到了另一股熟悉的香气。这香气让他想起了甘枣,想起了他大婚的那天,想起了那个香炉。
杜衡的脑子里嗡的一声,险些站不住脚。
这香气是……彼岸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