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却不像三秀那么惊讶,他早就猜到自己碰了三秀的手也不会有事。因为之前就听说过,三秀只是碰了动物和人才会发生意外,而自己的原身是兰草,虽然化了人形,但终究不是人,所以他一直对三秀不甚提防。
不过,该装的样子还是要装,杜衡也只得假装惊喜道:“真的呀小姐!俺居然没事!嘿嘿嘿……”
三秀双手使劲握着杜衡的手,在冰面上转圈,磬玉般的笑声回荡在整座范府。
范府的下人们好久都没听到范小姐如此开怀大笑,全都好奇地出来观望。当他们看见冰面上旋转飞舞的两个人,惊讶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有的还使劲地搓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眼睛出了问题。
自此以后,杜衡在范府中的地位就变得愈发微妙了。
每当杜衡要拿起花铲,马上就有下人从他手中抢过铲子,客客气气道:“这些小事,叫小的来做就好了。我刚刚泡了壶热茶,阿木大哥去旁边歇会儿吧。”杜衡要去仓库翻点东西,马上就有下人帮他开门,还殷勤地询问要找什么,就是不用杜衡动手。就连杜衡要去上茅厕,都会有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下人帮忙递上草纸,还说这草纸是自己仔细揉搓过的,特别柔软,绝对不伤屁股。
杜若也享受到了一点特殊的待遇。原本下人们忌惮于杜若的一身“功夫”,对她是又敬又怕,可自从那次奇迹之后,大家对杜若也百般殷勤起来。出去给小姐买甜点的,还要偷偷给杜若带一份。而杜若本就对每天要吃三秀剩下的甜点感到头疼,这下更是吃不完,只能偷偷送给外面讨饭的小孩。
三秀一有闲暇就跑来找杜衡,每次来的时候便脱掉皮手套,亲切地握住杜衡的手,有说有笑。被下人撞见了,避也不避,甚至还要把杜衡的手高高举起,很显摆的样子。范老爷见了杜衡,也不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秘表情,而是十分明显的和蔼的笑,如同在看自己的孩子。
杜衡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三秀伤不到自己的缘故,显得自己颇为特别。可当有一日,厨房的小豆子经过杜衡身边,忽然拱手道了声“恭喜阿木大哥”的时候,杜衡才意识到,事情的发展似乎有些脱离控制了。
“恭喜什么?”杜衡抓住小豆子的胳膊。
“阿木大哥思虑纯正,老实忠厚,想不到这其中的妙处也是情有可原的。”小豆子嬉皮笑脸道,“这件事情,小的跟您说了,您以后可要记住小的的好处啊!”
“到底什么事啊?”
小豆子左右观望了下,凑近杜衡的身边,小声道:“小姐的病啊,之前看了多少名医神婆都不管用,所以也一直没寻到婆家,十八载的青春就这么给辜负了。神婆说,小姐也不是嫁不出去,只是要等一个有缘人。老爷以为神婆是骗钱的,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但也不愿意因为这个就把小姐嫁给张公子了,毕竟那张公子是个什么货色,大家心里都清楚。但是没想到,眼下这个有缘人真的叫我们范家给等来啦!就连老爷也开心得不得了,连饭都吃得比以前多啦!”
“有缘人?!”杜衡心里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对呀!”小豆子一拍杜衡的肩膀,“就是你啊!阿木大哥!恭喜恭喜啊!”
忽然,张福贵带着七八个个家丁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门童边拦边走,却被张家家丁一棍子捶到一边。
“恭喜什么?!”
小豆子看见一群怒目圆睁的大汉,吓得赶紧躲到杜衡身后。
杜衡轻蔑地哼了一声,道:“哟呵,俺当是谁呢,这不是张臭虫嘛。”
“你……”张福贵气得满脸通红,夺过家丁手里的棍子,“给我打这个不识相的!”
杜衡本来还想跟张福贵绊两句嘴,没想到张福贵却直接动真格的了,吓得他拉起小豆子夺路而逃。
还没跑两步,只听“砰”的一声闷响,紧接着就是“哎哟、哎哟”的惨叫。杜衡回头一看,发现杜若不知道从哪飞出来,把张家的几个狗腿子全部踢翻在地,张福贵更是四脚朝天,脸都紫了。
“怎么又是你?这次带这么多人来,是嫌张家死的人不够多吗?”杜若手里拿着一盒点心,不时往嘴里送一块。
张家家丁好不容易才帮张福贵顺过气来,扶他站起。张福贵指着杜若的鼻子,上气不接下气道:“又是你……你这个疯婆子,范小姐呢?我……我要见范小姐!”
杜衡见救星驾到,便大摇大摆地走出来,从杜若手里拿起一块点心,道:“你又来做啥?你娘亲派你来的?她又不怕俺们去官府告她啦?”
张福贵目光躲闪,支吾道:“我娘……我是自己来的!我娘不知道!”
“那你要见我做什么?”三秀从屋子里走出来。
张福贵一见三秀,身子先酥了半边,然后又强撑起气势,道:“我听别人说,有人碰了你居然没死,我来看看是不是真的!”
“哦?”三秀走到杜衡身边,摘下手套拉起杜衡的手,道,“你说呢?”
张福贵嫉妒得发疯,他抡起棍子狠狠朝杜衡的胳膊打下去。杜衡怕这一棍子真打到自己,连忙松开了三秀的手。
“又是你这个小白脸,老子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要坏事!”
张福贵颤抖着用棍子指点杜衡的鼻子,然后又看了看三秀,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噢”了一声,怒道:“我总算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原来你根本就没有什么怪病,你就是相中这个小白脸了!一直都拿有病的幌子骗我!”
三秀冷冷道:“张公子,不要说胡话了。这病是我从母胎里带来,几时成了骗你的幌子?”
杜衡忽然很想笑,甚至有些同情这个张福贵,也不知这脑子是如何支撑他活这么大的。
“我……我不管,反正你就是骗我!”张福贵扔掉手中的棍子,“枉老子为你禁欲这么多年,今天就把你绑回家里去,好好发泄发泄!”
张福贵突然一个箭步冲到三秀身边,众人不及阻拦,眼睁睁地看着他抓住了三秀的手。
三秀大吃一惊,然而想抽出已经晚了。只见数十条盘蛇似的黑线从张福贵的手上向上蔓延,瞬间就爬遍全身。张福贵的皮肤渐灰,他张了张嘴,还没等说出一个字,便轰然倒下了。
张家家丁吓得倒退一步,生怕这奇怪的病也传到自己身上。
杜若打了个哆嗦。她咳嗽两声,指着那些家丁道:“你们可都看到了,这可不是我们小姐故意要害他,是你们家少爷自己不信邪,他自作自受!你们要是敢出去颠倒黑白,这病就爬到你们身上去!”
张家家丁连称“不敢”,抬着张福贵的尸体,头也不回地跑了。
三秀望着夺门而出的家丁,叹了口气。
杜衡走到三秀身边,安慰道:“小姐,你也别太介怀,这都是张福贵自讨苦吃,他就是做鬼讨债,也讨不到你头上。”
三秀摇摇头,道:“我虽对张公子无甚好感,但毕竟也是一条性命,我又如何就能云淡风轻地过去呢?”
杜衡瞥了一眼杜若手中的点心,捡起一块送到三秀面前,笑嘻嘻道:“既然小姐心情不好,那就吃点东西吧,吃完就好了。”
三秀又摇摇头。
“吃一个嘛,你不吃,都叫她吃了!你看她都胖成什么样了?”杜衡一指杜若,“你看,很好吃呢,我都吃了两三个了。”
杜衡拿着点心往嘴里送,嚼了几口,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点心渣子吐了一地。
杜若把盒子扔到一边,赶紧扶住杜衡,道:“杜……喂!你怎么回事?!”
三秀紧张地握住杜衡的手,刚要问话,忽然发现杜衡的手腕上竟有墨绿色的网状物爬出来。
她一把将杜衡的袖子撸起,只见杜衡的胳膊上,密密麻麻的网纹盘根错节,如同水沟里疯狂生长的水藻。
“这是什么?!”三秀失声大叫,娇美的面容因紧张而扭曲变形,“是不是因为我碰了你?!”
杜若把手指往唇边一立。
“嘘,小姐别声张,我们先把他送到一个没人的地方。”
三秀见杜若好像早有预料的样子,表情稍微缓和了一些。
两人合力将杜衡扶到三秀的闺房里。
杜衡斜靠在榻上,面色苍白,冷汗直流,脸上青筋暴起,身上也在不停地发抖。
杜若三两下就扒光了杜衡的上衣,立即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只见那墨绿色的网纹已经爬满了杜衡的半个身子,整个上身一半青一半白,泾渭分明。
“怎么都发展成这个样子了?”杜若狠狠掐了下杜衡的右臂,“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你不想活了吗?”
杜衡吃痛猛地一缩,然后勉强地笑了笑,道:“你怎么老是这么凶?想把我这条胳膊也废了吗?”
杜若照着杜衡的右肩又是一巴掌,道:“你能不能正经一点!我问你话呢!”
杜衡苦笑道:“告诉你?告诉你有什么用?我们又不知道该去找谁,也不知道能怎么办。我告诉你,你有办法吗?还不是瞎担心……”
杜若被堵得没话说,举起手又要去揍杜衡,却被三秀拦住了。
“阿木就是你的亲哥哥,你也不能对他这么狠呀……”三秀语气温柔,眼里却满是责备。
“我巴不得他跟我没关系!”杜若愤愤地一甩手,“省得他老说我瞎操心。”
三秀坐到杜衡的身侧,柔声道:“阿木,这到底是什么?你在哪染上的?”
杜衡看着三秀,微笑着摇了摇头。他抬头望向杜若,严肃道:“我们两个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近来,我已经隐约感觉到这东西渐渐不受控制,若是再留下去,天知道我会变成什么样子。到时候范府上下都跟着我遭殃,就坏了。”
“什么?你们要走?”三秀惊道,“你这个样子,要走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