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大喜。
“那我们现在就走吧?”他向慕予伸出手。
慕予看了一眼杜衡的手,又转过头去,自行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进尸堆里。
杜衡大惊道:“慕予,你做什么?”
慕予没有理会,弯腰在尸堆里翻找起来。那些尸块挤压碰撞,稀里哗啦响成一片,不一会儿就沾湿了她的衣裙。
她从尸堆里拖出一具娇小的尸体,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地上混黄浓绿的液体溅了满头满身。
慕予磕完头,又从那娇小尸体的手臂上撸下一个晶莹的玉镯。那玉镯沾着腐烂碎肉,她竟擦也不擦就套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杜衡的脸一阵青绿,胃里开始翻江倒海。
“这是……?”杜衡强忍住恶心问道。
“这是我的母亲,她曾经说过,我出嫁时会把这镯子送给我,可是……”
慕予哽住发不出声了。
杜衡叹了一口气。
杜衡带慕予回了薄山。
由于他修为尚浅,无法带一个凡人驾云,所以二人只能骑马。
一路上,慕予面上都是冷冷的。杜衡用尽各种办法,想让慕予笑一笑,但慕予却连话也不愿多说几句。
薄山的女子热情奔放,见了杜衡,都恨不得面红腿软扑倒在脚下。为了能让杜衡多看一眼,献礼丢花的有,故意摔倒的有,甚至以死相逼的都有,搞得杜衡都不太敢在薄山转悠了。
杜衡以为,女孩子就是那样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慕予这种面如凌霜、神似傲雪的女子。那爱答不理的样子,甚至让杜衡产生了自我怀疑。
难道是我长得太丑了?可薄山那些姑娘不是这么说的呀。
二人行到薄山镇上时,杜衡故意对那些投怀送抱的女孩子回了礼,然后偷偷去瞧慕予的反应。没想到慕予依然不动声色,眼神淡漠,只是左右观察着周围的景色。倒是那些受了回应的女孩子,以为杜衡对自己有意,一阵尖叫,险些晕倒。
这姑娘对我如此冷淡,莫不是对男人不感兴趣?
过了薄山镇,二人来到一座山谷前。谷内瘴气弥漫,树木、杂草丛生,伸长的枝桠仿佛鬼怪的魔爪,看上去有些瘆人。
“这里是婴梁谷,是通往甘枣之山唯一的入口。从上面驾云是看不见甘枣的,只能从婴梁谷进山,”杜衡指了指谷中的树林,“你可不要小看这些树哦,它们会吃人的。”
杜衡扮了个鬼脸。
慕予冷冷地看了杜衡一眼,道:“魑魅林。”
“这你也认识?”杜衡一惊。
“我爹爹跟我讲过,魑魅林中的树木有灵,且嗜血,若有人或动物误闯,便会将它们包裹了吃掉。”
“哟,知道的不少嘛,”杜衡挤了挤眼睛,“那你知道怎么过去吗?”
慕予淡淡道:“魑魅林认主,你叫它们让开一条路便是了。”
杜衡瞠目结舌,他本想刁难一下慕予,结果却被堵得没话说。
这姑娘真是不简单啊。
“我是可以让它们闪开,保证它们不吃我们,但是这马……”杜衡从马上跳下,“它们却不会放过的,所以,到这里我们只能走着进去啦。”
慕予低下头,默默注视了杜衡半晌,没有说话。杜衡被盯得有些发毛。
其实是骗她的,完了完了,要被拆穿了。
正当杜衡以为慕予要揭露自己时,慕予却翻身跳下了马,站到杜衡身边,道:“走吧。”
杜衡以为奸计得逞,眼珠一转,又道:“哎呀,你看这瘴气弥漫,即使是树让开了,这瘴气又让不开。不过这路我熟,你拉着我的手,保你走不丢。”
慕予的眼角跳了一下,然后竟主动把手放进了杜衡的手心。
杜衡心里一阵狂喜。
他拉着慕予冰凉的手,在陆续让开路的魑魅林中穿行。
慕予的手娇小滑腻,却骨节分明,纤瘦冰凉。杜衡想到慕予那同样脊骨分明的背,不禁将握在掌心的手,又握得紧了些。
其实,将瘴气驱散,分出一条路来,杜衡也是做得到的。只是,他总是惦记着能跟这冰山一样的冷美人亲近一下。慕予越冷,他就越想亲近。
两个人无声地约莫走了半个时辰,终于走出了婴梁谷。杜衡从来没觉得这谷这么短过,怎么这么快就走完了。
瘴气渐薄,谷外,遍山的枣树亭亭而立,树上的枣子如玛瑙般剔透可爱。远处,几处亭台楼阁掩映于林,屋顶上瓦色青白。日光浮动,那屋瓦如琉璃晶莹,若飞泉倾泻。山脚下,一座大殿坐落在汉白玉校场后。重檐庑殿顶气势恢宏,青紫色的梁柱光滑如玉,汉白玉柱础上精雕细琢着香花兰草。校场中间,两列汉白玉石灯直通大殿门口,石灯长明,白光盈盈。
远远的,一阵耀眼的白光闪动。那光白得夺目,几乎晃花人眼,慕予不自禁地抬手挡住眼睛。杜衡却习以为常,嘴角微微上扬着,仿佛在看什么好戏。
忽然,一道黑影闪过来,一把将慕予抢过。杜衡没防备,想伸手去拦,却扑了个空。
那黑影又闪了回去,飞身停在校场中的汉白玉石灯上,是一个面容娇俏的少女。
那少女一袭玄色衣衫,背负仙剑素华,一头黑发高高束起,两道剑眉直飞入鬓,眉间一抹赤色的兰草印记红如烈火。虽是少女,但却透着一股男子的英气。
她一只手扣着慕予的脖子,将慕予紧紧勒在身前。慕予脚下腾空,双手死死地扒着那少女的胳膊,脸色惨白,几乎喘不过气。
“阿若!别胡闹了!快把她放下来!”杜衡大惊。
这少女正是杜衡的妹妹,杜若。
“放她下来也可以,你让老头把玉璜给我看看。”
“玉璜?你怎么又在打那东西的主意啊?”杜衡无奈道。
他飞身上前,想要从杜若手中抢回慕予,却见素华忽然抵在慕予纤细的脖颈上,吓得他赶紧又翻身退了回去。
“阿若!你到底想干嘛?”杜衡怒道。
“你让老头把玉璜给我,不然我就杀了她。”
杜若微一瞪眼,素华又向慕予的脖颈紧了紧。慕予脸色更白,只把牙咬得死死的。
忽然,杜若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杜衡,你哪里捡来的小叫花子啊,怎么这么臭……”
她手上一松,慕予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杜若嫌弃地甩了甩手,道:“这小叫花是刚从棺材里爬出来吗?怎么跟尸体一个味道。”
杜衡刚要上前去查看慕予,却又听到一阵兴奋的叫喊声。
“公子!你回来啦——”
杜衡眼前一黑,只觉面上有风,一个黑色的身影朝自己扑过来。他默默向旁边横跨一步,那身影来不及调转,竟轰的一声,拍在了地上。
那身影也不在意,腾的一声从地上爬起来,一张秀气的小白脸使劲往杜衡面前凑。
“公子你终于回来啦,这么多天不见,我好想你呀!”
杜衡一巴掌糊在小白脸的面上,不耐烦地扒到一边。
这是杜衡的贴身小侍卫,御阳。御阳是杜家世交之子,当年御家惨遭灭门,只留下小儿子御阳一个人。杜九斋怜其孤苦,便收养了他。御阳感念杜家,便以杜衡的安危为己任,寸步不离其左右,哪怕是洗澡、上茅厕也要守在门口。
杜衡的这次成年任务,按规矩只能由杜衡一个人完成,任何人不得跟从,所以御阳这些天一直守在婴梁谷口,等候着杜衡的身影出现。
“这位姑娘,你感觉如何?”
一个精瘦的小老头扶起慕予,脸上笑意盈盈。那小老头也是一袭玄色衣衫,佝偻着背,脸上的皱纹千沟万壑,一双小眼睛却神采奕奕,散发着光彩。手上拿着一把锦面玉骨的折扇,下面悬着一颗翡翠坠子。
慕予摇摇头,向小老头微施一礼。
此人正是甘枣国师,夕宿。
“切,又到这里来装好人。”杜若翻了个白眼。
夕宿抬头望着立在石灯上的杜若,微欠了欠身,道:“不是老夫小气,只是这玉璜是老夫贴身的法宝。本来借给二少主看看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二少主跟老夫借了不少东西,都不曾还过,所以……”
他嘿嘿一笑,又转身向杜衡施一大礼,朗声道:“恭迎大少主回山。”
玉璜,是招摇之山云家的看家法宝。云家地处西南,偏安一隅,少问世事,又世代不修攻法,只炼了这玉璜做防御类法器。玉璜自身可召唤出强大结界,保护佩戴者不受外界伤害。
至于夕宿为什么会有这东西,却没有人知道。
杜若啐道:“一块破石头而已,稀罕么?”
杜衡走到慕予跟前,见她脖子上被勒得通红,不禁心中有些疼惜,竟想伸出手去帮她揉揉。
手伸到一半,忽然,一个雄浑低沉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阿衡,姑获鸟杀了吗?”
杜衡猛地缩回手,打了个寒战,心沉了半边。
糟了,光想着把慕予带回来,竟忘了姑获鸟这档子事,简直找死。
“没……没杀掉……”
“没杀掉就敢回来?!”
那声音陡然增大,连山间的树木都被震得沙沙直响,枣子纷纷掉在地上。
杜衡只觉得一股气浪扑在脸上,刮得他面皮生疼。忽然感到双膝一坠,肩上也仿佛降下个千斤顶似的,竟站不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看着慕予一脸惊讶,杜衡只想找个缝钻进去。
远处的大殿内,一个一身玄服的中年男子缓缓步出。他身材雄伟挺拔,半黑不白的络腮胡整齐地挂着下颌上,漆黑的双眸如潭水般深不见底。眉间一抹暗红色的兰草印记,衬得那男子深沉而又俊逸。
这男子,正是杜衡的父亲,甘枣之主杜九斋。
还没看清身形,杜九斋便瞬间近到几人身前,竟连衣袂也不曾飘动一下。他面色铁青,目光如刀,仿佛要把杜衡盯穿。
“杜衡,你脑子昏了吗?任务没完成就回来了,还带了这么个东西,”杜若将慕予上下打量了一番,“下了趟山,第一次见到凡人,就算新鲜,也用不着这么饥不择食吧?”
杜九斋眼睛一横,扫到杜若身上。只见杜若的身子不自然地抖了一下,竟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