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望着那只不起眼的猫碗,将信将疑。他把猫碗捡起来,仔细端详,发现刚才瑶华一劈之下,无论小庙还是供桌尽皆震成碎片,但这只碗却连个缺口都没有。小碗表面上了一层光滑的釉,看不出原本的材质。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倒是很有分量。
“心爱之物?”杜衡冷笑一声,“我哪还有什么心爱之物……”
他把猫碗装进饕餮囊里,忽然想到一个人。
杜衡拎着瞿念青来到了醉香居。
写着大大的“香”字的幡儿还斜挂在门口,门前池塘里的锦鲤游来游去,门里飘出一股胭脂水粉的香气。
“叔叔,你要买胭脂吗?”瞿念青扯扯领子,抬头问道。
杜衡看也没看瞿念青一眼,径直走进了胭脂铺子。
女掌柜的身影依然在忙碌,忽然看到杜衡进门,眼前一亮,赶紧打发了店里的顾客,然后衣袂翩翩地转到杜衡面前。
“杜公子,您终于来啦。”
杜衡一抬眉毛,奇道:“怎么?你在等我?”
女掌柜没有回答杜衡的问题,而是顾左右而言他道:“上次送给公子的胭脂,用着可好?”
杜衡想起了差点荃蕙以身相许的那晚,面上生出了些许不愉快。
“公子别生气嘛,我知道公子想要什么。”女掌柜低头,伸手捏了捏瞿念青的脸。
杜衡道:“哦?那你说,我想要什么?”
女掌柜娇笑一声,道:“公子想要的东西,我虽然知道是什么,却拿不出来。不过,我可以告诉公子,去哪里找。”
“去哪里找?”
女掌柜咯咯一笑,顾盼生姿。
“杜公子可还记得,之前欠我一个人情?”
杜衡点点头,道:“你想用什么来交换?”
“很简单,”女掌柜轻轻靠在柜台上,拿过一盒胭脂涂在手上,然后细细一闻,“我只要公子拿走的那只碗。”
“碗?”
杜衡还以为又要做什么生死抉择,万万没想到这女掌柜的要求会这么简单。他从饕餮囊里拿出碗,仔细看了看,有些犹豫。
这只碗,是唯一跟那只猫有联系的东西了,我若是把碗给了她,这条线索就彻底断了。可我要是不给她,凭我自己摸索,又要多久才能琢磨出黑猫的下落呢?这女掌柜说话透着玄机,虽然猜不透,但看上去似乎真的知道我此行的目的。看来,这次要赌一把了。
女掌柜望着杜衡眨眨眼睛,静静地等待着。
杜衡把碗递给女掌柜,道:“你要这碗,便拿去吧,你告诉我到哪里去找我想要的东西。”
女掌柜接过碗,笑道:“杜公子要找的东西,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她把手轻轻向门外一指,指着对面的一个青楼。
杜衡回过头,然后纳闷道:“在那里面?就这么简单?”
女掌柜“嗯”了一声,笑着转进了柜台后面。
杜衡叹了口气,一种被骗的感觉油然而生。他皱着眉,望了青楼门前招揽生意的老鸨半天,然后露出一个权且死马当活马医的表情。
“叔叔,我们要过去吗?”瞿念青拽了拽杜衡的袖子。
杜衡低头看着瞿念青天真的小脸,然后转过身对女掌柜道:“能不能麻烦你帮我照顾一下这孩子,花柳之地,带他去总是不方便。”
还没等瞿念青抗议,女掌柜摇手道:“这可不行呀杜公子,这位小公子也要去,而且必须去哦。”
杜衡顶着一头雾水拉着瞿念青来到青楼门前。
门前的老鸨用奇怪的目光打量了下这一大一小两个人,然后还是满脸堆笑着凑到杜衡面前道:“这位公子,在楼下愣着干什么呀?楼上有雅座等着您哪!今天是我们秋菊姑娘主场,弹的一手好筝,这巷子里,只要她说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
老鸨朝里面大喊道:“阿兰,阿月,来客人啦,还不赶紧好生伺候着?”
杜衡和瞿念青被两个浓妆艳抹的女子迎进了二楼,楼里的客人纷纷向两个人投来怪异的目光。杜衡不为所动,瞿念青却左顾右盼,感到浑身不自在。
“叔叔,他们为什么这么看着我们呀?”
杜衡眼皮都没有垂一下,道:“我就说这里不是小孩子该来的地方,你还不信。”
瞿念青不满地嘀咕道:“他们没准加起来都还没我年长呢……”
二楼的空间很宽敞,中间是一个很大的台子,一条半透明的薄纱从屋顶垂下,将台子朦朦胧胧地罩在里面。薄纱里面,一名女子正准备落座,面前摆着一架筝。
杜衡二人被安置在了一个绝佳的位子上。那个名叫阿兰的姑娘刚准备挨着杜衡坐下,却被杜衡冷冷的目光吓得浑身一哆嗦,连忙走开了。
瞿念青从桌上拿过一只梨子,小声道:“叔叔,那边有几个姐姐在偷偷夸你呢,她们说从来没见过你这么英俊的人,就是脾气不太好……”
杜衡没有理会瞿念青,他环顾四周,发现角落里有一个衣衫不整的破落老头。那老头光着脚丫,坦胸露乳,手里还拿着一只脏得看不清颜色的破酒葫芦。
这青楼虽谈不上有多高雅,但也不至于什么客人都接待,这叫花子似的老头是怎么进来的?
老头拔开葫芦塞子,往嘴里一倒,发现没有酒了,便不管不顾地大声嚷嚷道:“喂!拿酒来!我没酒喝啦!”
周围的人对老头侧目而视,发出不满的声音。
立在旁边的几个姑娘,你推我,我推你,终于推出一个最小的。小姑娘气鼓鼓地拿起酒壶来到老头身边,马上又露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给老头的酒葫芦添满了酒。
老头敷衍地“嗯”了一声,然后翘起一只脚,道:“给我捏捏!”
小姑娘皱起眉头,连忙用袖子掩住口鼻。
杜衡心下大奇。
这老头实在是欺负人,看着又像个破落户,为什么没人赶他出去,反而都对他忍气吞声?难道,这就是那个女掌柜让我找的人?
老头见小姑娘一脸嫌弃,嘿嘿一乐,然后又把脚往小姑娘的鼻子底下伸了伸,提高了嗓门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给我捏捏?”
“啪”的一声,老头的脚踝下忽然多了一个剑柄。杜衡用瑶华剑柄把老头的脚挑起来,看着老头黑黢黢的脚底和指甲里厚厚的泥,感到一阵恶心。
“哟,你是哪里来的?”老头不怒反笑。
杜衡示意小姑娘走开,把老头的脚往旁边一丢,道:“你这老头子,都一大把年纪了,欺负一个小姑娘算怎么回事?”
“不欺负她,那我欺负谁?这脚总是要有人捏,你不让她捏,那你来给我捏?”说着,老头又把脚伸到杜衡鼻子底下。
一股强烈的酸臭气息直冲杜衡的天灵盖,差点给杜衡熏个跟头。
杜衡又用剑柄将老头的脚一挡,谁知老头的脚灵活得紧,马上又伸了过来。杜衡再挡,老头再伸,几个回合下来,杜衡愣是没占着便宜,反而被脚臭味熏得几乎晕厥。
“怎么样?香吧?”老头活动了一番脚指头,气味更浓了。
杜衡眼睛一转,举起剑柄将老头的酒葫芦挑了过来,打开塞子,用葫芦嘴朝老头的脚底板戳去。
老头一惊,连忙缩回了脚,道:“别别别,那酒我还喝呢,别弄脏了,我怕了你还不行嘛。”
杜衡冷笑一声道:“你也知道脏?”
老头不满地嘟囔着坐起来,道:“你想干什么呀……”
杜衡坐到老头的对面,道:“北渚的黑猫,你知道在哪吗?”
“北渚?什么北渚?我不知道,别来烦我,秋菊马上就开始了。”老头不耐烦地摆摆手。
“你真不知道?”
“哎呀,不知道不知道,你别说话了。”
杜衡瞥了一眼薄纱里的人影,抬起一掌朝薄纱虚空一拍,“咔”的一声,秋菊手里的筝应声而碎,二楼的客人发出一阵惊呼。
“现在你知道北渚是什么了么?”杜衡微笑着望着老头。
老头可惜似的咂咂嘴,叹气道:“唉呀,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这么冲动,老是破坏东西,唉呀……”
“黑猫在哪?”杜衡把剑柄向前一推,瑶华滑出半个剑身,闪着凛凛寒光。
老头一哽,然后看了一眼杜衡身边的瞿念青,笑道:“这小孩长得挺水灵的,是你生的吗?”
杜衡心头火起,祭出瑶华双掌平推,瑶华旋转着向周围劈去,将二楼所有的桌椅板凳尽皆劈成碎片。楼里的姑娘和客人惊叫着跑下楼,打手们挤在楼梯口,想上又不敢上。
老头微微一笑,耸了耸肩道:“哦,我知道啦,不是你生的。”
杜衡更怒,挥剑就要朝老头的脑瓜顶劈下,瞿念青赶紧扯住杜衡的胳膊,然后对老头道:“你别气我叔叔了,快告诉我们鲲鹏在哪,我叔叔很大方的,你要什么他都可以给你。”
“哦?要什么都能给?”老头一脸狡黠。
杜衡收剑回鞘,强压下一口怒气,冷声道:“你现在能听懂我说的话了?你要什么?”
老头朝瞿念青一扬下巴。
“我要这个小孩儿。”
杜衡下意识地把瞿念青护在身后,脸色黑得吓人。
这些人都是什么毛病,交易就交易,怎么总盯着我身边的人不放?
老头拿过酒葫芦灌了一口,然后翘起二郎腿斜倚着坐榻,笑道:“反正又不是你自己的孩子,那么紧张干什么嘛。送给我,你就能拿到你想要的东西了,还能少一个碍眼的,何乐不为?”
杜衡道:“除了这孩子,别的我都可以给你。”
老头嘿嘿一笑,道:“我只要你的心爱之物,别的我也不要。”
“心爱之物?”
杜衡神色一凝,忽然想起方才仙姬的那句话。
“只要在碗里放上心爱之物,所求之事依然能够实现。”
杜衡的脑子里顿时灵光频闪,仙姬、猫碗、小庙、女掌柜一个个串联成线,渐渐清晰。
“你就是那只黑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