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
“醒来就没事了, 你看,他已经醒了。”
“……”
“没有发烧,也不像晕倒, 大概就是睡着了, 是不是昨晚太累了。”
“……”
方钺缓缓地睁开眼,看向正在说话的人。
对方身上披着一件白大褂,大概是水族馆的医务室值班工作人员, 此刻正关切地看着他:“怎么样, 小兄弟,没有不舒服吧?”
孟维一站在那人对面, 发现方钺醒了后也上前一步。
方钺下意识地摇摇头,他觉得自己现在有点晕,但不是生理上的晕。
他还记得铺天盖地的水流朝他拍打而下的样子, 记得那种被封锁呼吸道的窒息感。
但他的身体此刻并无什么异样的感受,甚至称得上舒适, 那些片段式的记忆更像是幻觉。
毕竟发生了那样恐怖的突发事件, 他怎么还能躺在水族馆入口大厅处的迎宾沙发上呢?
和他一起被水淹没的孟维一怎么会衣着整齐毫发无伤地站在一旁呢?
好像是专为解答他的疑惑和迷茫,孟维一轻声道:“我去打印票据, 回来就看到你在这里睡下了,医生检查没有大碍,要不要回去再休息一下?”
“我们, 还没进去吗?”方钺怔了两秒,默默坐起身来。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是睡着了,还做了那么逼真的噩梦,明明进场之前没有感觉很困倦啊……
是不是此地与他磁场不合?
“看来小兄弟在梦里已经游过一遍我们展馆了。我劝您回去补补觉,睡眠不足很影响健康的。”值班医生一边收拾手头的工具箱一边打趣道。
孟维一也点头看向他,伸手扶了他一把, 把人带了起来,帮忙整理着方钺有些褶皱的衣领。
“今天还是回酒店休息吧,我很担心你。”
“……”方钺犹豫地看向水族馆深处,半晌才启唇道了声“好”。
……
回到酒店,方钺和孟维一道别进了自己的房间。
一开门他就一头向床上栽倒去,然后翻身打了个滚,握住了手机,点开和小神婆女士的对话框。
虽然没有挣扎地离开了水族馆,可他却对自己的幻觉,或者说梦境,感到格外在意。
这一路上他一直在思考有的没的,甚至产生了一些十分古怪的念头——
万一他是某个被选中的魔法少年,做了具有拯救世界意义的预知梦怎么办?
万一水族馆的海底隧道在未来某个时刻真的会爆破怎么办?
万一这些荒谬且超现实的担心应验了而他以为只是一个普通的梦没有去阻止怎么办?
“樱芦,你们神秘学界存在预知梦的概念吗?”
一行字删删改改,方钺竭尽全力不让自己表现出太蠢的样子,但是他心里十分清楚能问出这个问题,已然说明他真的病态了。
他大概真的是被此前的几次占卜和天桥上随口言中的算命大爷洗了脑。
“怎么了,你做什么梦了?”
对面秒回道。
方钺打起精神描述起自己关于水族馆溺水的噩梦,字还没打完,小神婆女士已经一连发来了一串话外加一个链接——
“等等小方方,我现在太忙了还没空解梦,我在准备辩论赛呢。”
“二十分钟后上场,虽然是娱乐赛,但是要直播。#紧张#大哭”
“既然说到这里你一会儿能不能给我投个票,最佳辩手往下拉第五个,阿里嘎多!”
“等姐结束了再接待你的谈心哈。”
“【链接-a大第八届校园娱乐辩论赛化生学院分赛场初赛最佳辩手投票】”
“好的,别紧张,加油。”
方钺回复完就点进了链接,但是似乎是因为比赛还没开始,现在的投票通道是关闭的。
页面的最上方是一个暂时黑屏的小屏幕,想必这里一会儿会放出赛场的实时直播。
这场辩论赛在国庆假期举办,以至于他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活动。
一方面为了打发时间,一方面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默默下滑看向本次辩论赛的主题介绍。
“a大娱乐辩论赛,非正统辩论赛。这里既没有高超的辩论技巧,也没有完美的正反逻辑。不仅没有完善的规则制度,还没有绝对的公平公正。
这里是低配版菜市场大爷大妈的吵架现场,只要你也拥有一颗热爱砍价的心和一个渴望抬杠的灵魂,此处就是你的舞台。
10月6日上午场-化生学院对抗赛a组
正方:生物科学学院代表队“我们说得”队vs反方:化学学院代表队“你们说得不”队
辩论主题:创世者是否拥有灭世的权利?”
……
方钺的手指停在辩论主题上久久没有向下滑动。
他决定,完整地跟完这一场直播赛。
“还有十分钟,喝口水就抓紧时间去后台哦。”
“嗯呢我马上——”
韩樱芦应声,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了一个巴掌大的黑色绒布口袋,里面装着三颗占星骰子。
她把骰子们掏出来握在掌心中,一边飞速地摇摆双手一边自言自语地说:“亲爱的占星骰子,我这场辩论赛的表现会是什么样子的?请给我点指引吧……”
话音落下,她摊开手掌看过去,不禁震惊道:“好家伙,冥王天蝎十一宫!”
冥王星意味着具有转变性的强大力量,通常与死亡和新生关联密切。天蝎座的关键词则是深刻、黑暗与洞悉。而十一宫指向的是朋友与社会、公德与良知以及人类与未来。
它们结合交织在一起,这个投掷结果实在是太“大”了。
韩樱芦很想立刻用手机再检索一下自己下意识的解读是否是对的,但是已经没有时间了。
她把骰子妥善地放回去,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小跑着向后台走去,口中还念念有词——
“没错韩樱芦,你,冥王天蝎十一宫,你就是辩论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你就是辩论圈托尔斯泰!”
不得不说占卜结果极大程度上舒缓了她的紧张,助长了她的膨胀。
有占星骰子的暗示,韩樱芦一脸肃杀之气在正方一辩的位置坐下。
当然,在这场娱乐赛中辩位什么的其实是不存在的,双方队员谁想到什么说什么,毕竟菜市场吵架的时候不是回合制的。
“创世者是否拥有灭世的权利?请正方开始发言。”
韩樱芦咽了咽口水,扶着桌子上的麦克率先开口:“就不一一表示尊敬了,直接说,我们正方的立场是认为创世者拥有灭世的权利。首先,这道题要讨论的东西一定不只局限于题目字面本身,它在讨论还有创作者对自己作品的处置权。
对方的观点相当于,认为创作者没有资格销毁自己的作品,剥夺了创作者‘删除’的权利。假如你一个月前在社交平台上发一段话,这段话对其他人来讲意义重大,但是一个月后的你觉得说出这番话的你像个傻蛋,难道你就不能按下删除键吗?”
“停,太刺耳了。我要反驳一下,您方把创世和灭世的概念都刻意放得很轻,忽视了诞生和毁灭本身的巨大能量。灭世意味着无数生命的结束,群体性的灭亡与否交由个体处理,哪怕这个个体是创世者,也并不合理。
还有您方对于创作者对其作品的阐述权的描述也恕我不能苟同。首先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一段话都能称之为作品。其次,众所周知文学作品的完整性是需要读者参与其中的,由此才生出了‘一千个哈姆雷特’,也就是说创作者并不是自己作品的唯一创世者,固执己见毁灭作品的话属于典型的独.裁做法。
最后再举一个最典型的例子,卡夫卡让朋友烧了自己的手稿,他想毁掉自己的作品,但正是因为他‘灭世’的权利被朋友‘剥夺’了,才会有现在我们能够阅读到的文学经典。”
“卡夫卡听到你说的这番话都要托梦揍你一顿。作品让后世人类受益匪浅这一点并不能影响卡夫卡本身有这个权利把他写的东西烧干净。”
“但是回归到最根本的,生命和纸张是不一样的。文字搭建的世界和滚烫的血肉铸成的文明也是不对等的。众生平等,为何要给予个体恐怖的特权?”
“好,可是生命的价值真的是平等的吗?创世者能够创世一定意味着他的存在远高于‘世上’的其他生命体,甚至他可以重新创立‘生命’的概念。我们是否可以设想这样一个情景,一个小孩搭建了一个沙堆,沙堆里滋生出无数的微生物,但这时小孩不想继续玩了,难道他没有把沙堆一脚踹翻的权利吗?”
“对方辩手显然在诡辩,首先微生物就不是小孩创造的,沙子也不是小孩创造的,你们在偷换概念。”
“微生物和沙子不需要是小孩创造的,但是沙堆是小孩创造的,所以小孩没有说我要毁灭微生物,他只是要把沙堆一脚踹翻,这过程中沙子的倒塌和微生物的死亡并不能剥夺小孩具有毁灭沙堆的权利。”
“我们作为人类,如果说存在创世神,他出于对人类社会的失望或者种种其他想法试图毁灭世界。假若这一题放权的代价就是文明的终结和众生的消逝,这个时候您方还能说出‘支持’二字吗?”
韩樱芦一时语塞,直播镜头立刻很上道地捕捉了她向队友使颜色的神情。
屏幕之后的方钺一直抱着手机聚精会神地观看这场辩论赛,不是辩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