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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
他的身上也换了另一身干净且布料优质的衣服。
显而易见的是, 这里不是最底层属于水手们的二十人大通铺。
没有任何难闻的气味, 反倒弥漫着淡淡的馨香。
房间宽敞又明亮, 装潢精致而华美,这分明是只有上等人才能居住的地方。
“你可终于醒了,暴雨都下过两阵, 再睡过去船都靠岸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比我们少爷还金贵。”
马甲男坐在门边的椅子上,察觉到动静后立刻斜眼看过来说起了挤兑人的话, 不过他的语气其实并没有其内容那样刻薄。
他说完后,正要站起身, 可在他还未完全提起重心时, 身下的椅子突然崩掉了一条木头腿。
船上本就不稳当, 这下他更是完全失去了平衡,“哎呦”地叫着摔了个四仰八叉。
摩恩赶紧从床上挺身坐起来,结合马甲男的话慢慢地消化着眼下的情况。
几秒后终于得出一个“他昏迷后, 同样坠船的维克多小少爷大概也已经被救下且醒来了, 并且醒得比他还早”的结论。
不然马甲男作为对方的贴身仆从,样子不可能如此轻松。
只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何德何能睡在这么好的房间啊!
“什么破质量……”
马甲男站起身, 恨恨地踢了倒在地上的残缺椅子一脚, 一边揉着屁股一边龇牙咧嘴地朝着摩恩的方向走来,“我们少爷说了,等你醒了, 也不用下去了,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
“什么意思?”摩恩怔住。
马甲男撇撇嘴,开口道:“我怎么知道。少爷现在正在被戴文医生检查身体, 反正在他回来之前,我的职责就是不让你离开这间房!”
“……我明白了。”
摩恩咽了咽口水,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小心地把被躺出褶皱的床铺复原后,才拘谨地站在了一边。
或许是那位小少爷想要向他问话,要求他在此处待命。
说不定对方坠落前也产生了奇怪的幻觉,准备向他这名“经验者”问个清楚?
摩恩突然想到这个可能性,脸色越发白了起来。
他的心中其实有很多疑问。
在他失去意识之前,没能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到完整版的坠海现场,因为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但是其中的不对劲,摩恩作为亲身体验者,最有评判的话语权。
这艘船的围栏设置得并不低矮,按理说不应该发生接二连三的非主观坠海事件。
如果船本身的安全性不过关的话,斯科特家族怎么可能会放它投入使用?
更不可能派流着“高贵”血脉的本家小少爷随行了。
哪怕这位小少爷是八卦之中被传得有模有样的不受资本帝国宠爱之人,他的命也比其他人更值钱。
可是本该安全的船却一连发生了两场危险坠落事件,当事人之一的摩恩很清楚自己反正并没有作死,那种身不由己的感觉他甚至铭记在了灵魂上,稍微一回想都会战栗。
而小少爷那副晕船晕到不能自已的模样……
摩恩毕竟没看到具体的经过,也不敢确定对方是否真的是呕吐得太过用力才会倾身倒了下去的。
他心乱如麻地站在房间的一片角落中一动不敢动,听到开门声响起的时候他甚至还沉浸在自己乱七八糟的思绪之中。
“少爷!我完成了您的任务。”马甲男激动地迎了上去,像一只在摇着尾巴的大型犬。
摩恩听到这声呼喊立刻抬起头,这是他第二次见到因为晕船而十来天未曾露过面的维克多小少爷。
对方的模样似乎和之前在甲板上的匆匆一瞥有些不同。
此刻的维克多更从容,也更体面,还有些……摩恩无法形容出来的东西。
摩恩将其归因为对方的身体状态看起来稍稍好转了的一些。
他不知为何不敢注视对方的眼睛,便慌乱地垂下了头。
维克多的晕船体质是晚上水手通铺中聊天的一个话题点。
摩恩虽然从来不参与讨论,却也被动地接收过许多旁人的观点。
他们说维克多摆明了是个旱鸭子,自不量力地要来跟船,是为了向他父亲证明自己。
结果没想到他就是没有能力,从航行的第一天开始就陷入了晕船魔咒,连个屋子都出不了,明面上是这艘船的决策者掌权人,实际上还不如斯科特家族额外派遣来的所谓的“二把手”奎克大人地位高。
他们一个个在对维克多评头论足的言语中都透露着明晃晃的不屑,当然,那些情绪本质上还是嫉妒羡慕等一系列复杂心理交织的产物。
“……好久不见,我很想你。”
维克多悠悠说道。
他的声音很有磁性,语气温和语速缓慢,莫名地带着一种多情的意味。
他完全无视了在他面前点头哈腰邀功的仆从,目标明确地向着摩恩的位置微笑着走了过去。
他的速度并不快,摩恩却在对方的步步逼近下生出了一种无力喘息的无措感。
他的心跳突然变得极快,可是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害怕”些什么。
“……也就一个多小时罢了,少爷。”马甲男在后面嘀嘀咕咕地否定道,他张张嘴还想说话,可是在他抬起头对上自家少爷看过来的眼神后,突然噤了声。
手心里不由自主地冒出了汗,他好像被那道化为实质的冰冷目光直直地穿透了。
马甲男喉结一动,呆呆地站在原地,连呼吸都变得小心。
他的双腿不听使唤地抖了起来,这是一种人体在感受到危险时的生理本能反应。
等这种类似于食草动物被利齿咬住咽喉的感觉缓缓过劲儿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震惊。
他家少爷,向来好脾气又软弱的少爷,怎么会露出那种表情?
而且他怎么会被少爷吓成那副样子?
马甲男试图再插插话来展示自己的放松和大胆,以掩盖先前被压了一头的丢脸。
可是在他想要张开嘴巴的前一刻就意识到,他依然是恐惧着的。
仅仅因为一个眼神,他已经失去了同朝夕相处的少爷共处一室的自在感。
——他家少爷,好像有哪里,同以前不一样了……
这份区别,让他从灵魂深处生出了恐慌和畏惧。
他惊恐地垂下头,再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有马甲男的那句多嘴,摩恩才意识到维克多对他说了什么。
他与对方有这么熟稔吗?
好久不见?加上这一次他们一共也只见过两面。
维克多未免也太没有架子,对底层水手的态度也这么亲和,亲和到了怪异的程度。
他不知道可以回应什么,只勉强着自己笑了笑,释放善意。
他小心地把控着同少爷的距离和相处时的分寸,眼看着两个人越靠越近他赶紧后退几步留出空间。
可是维克多显然并不这样想。
他一直将摩恩“赶”到贴着墙的地步,然后——
十分自来熟地将人直接抱在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