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的木屋周围虽然没有冰窟那边的彻骨冰冷,但身侧徐徐吹来的冷风还是让幺歌有些不太适应,大概是她在凡间那个日暖风和的地方住的太久了,变得不抗冻了,也不知竹染在那小屋子里住不住的惯,昆仑山上四季如春,他一定也很难适应这里的气候吧。
这天,幺歌一大早就去厨房端了碗热乎乎的白粥去了木屋,她听洛炎说竹染这段时间都没怎么进食,虽然她知道像竹染和毕方他们这种修仙之人即便不吃东西,也可以靠吸收天地间的仙灵之气来维生,但幺歌一想到他那副消瘦的身子,还是不住地担心他会撑不下去。
幺歌轻抬着脚步迈进木屋,先将餐盘放在了门口的桌子上,然后朝着竹染的方向走了过去。此时他正安静板正地躺在榻上,双目轻闭,看样子还在熟睡着。
幺歌走到床边坐下,盯着竹染熟睡的脸旁,内心挣扎了许久才做足了心理准备,她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竹染。”
可竹染却没有对她做出任何反应,幺歌心底有些慌乱,她又连唤了几声“竹染”,但他似乎睡的很沉,什么也没听见。
幺歌伸手轻碰了一下竹染的手背,有些冰凉,而就在她触到竹染的那一瞬间,他突然睁开了眼睛,像是被惊醒了一般,他立刻将自己的手收回被中,接着慌慌张张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可他的双眼却依旧空洞无神,没有半点色彩。
下一刻,他忽然开口,试探着向身旁询问道:“谁?”
幺歌道:“是我,幺歌,我回来了......”
“有人吗?“竹染打断了幺歌的回答,又问了一句。
幺歌一怔,看竹染的反应好像根本没有听到自己在说话一样,难道他现在不仅看不见,就连声音也听不到了吗?
这才过了一夜,怎么就变得这么严重了......
幺歌伸手握住他的手掌,摊开他的掌心,思虑再三后,在他的手心里用指甲划出了一个“侍”字。
她本想今天来将自己的想法和心意全部坦诚地告诉竹染,劝他不要再躲着自己一个人承受这一切。可如今,他的病情再度恶化,以他的性格,恐怕是不会有耐心让她把要说的话都比划清楚了。
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先稳住竹染,然后让毕方尽快赶过来将他带回去,就算他真的要逃,恐怕也只有毕方才能拦得住他。
“抱歉,我不知道是你。”竹染平静道:“我耳朵不好,没听到你进来了,你别介意。”
幺歌在他手心写下“无妨”二字,接着,又写了个“粥”字,接着她松开竹染,几步小跑到门口将粥端了过来。
却又站在床边看着手里的这碗粥纠结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现在作为一个侍女到底该不该给他喂饭呢?
幺歌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将那碗粥给了竹染,这样似乎更合理一些。
可她万万没想到,竹染端着饭碗迟疑了一会儿,然后竟然毫不见外地对幺歌道:“我现在不太方便,要不你来喂我吃吧。”
幺歌顿时愣住,她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无辜的男人,着实想不通他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她现在可是个侍女,他作为一个已经名花有主的男人,竟如此不避嫌的在这里要求一个外人来给他喂饭。
幺歌瞬间忘记了之前对他的那些怜惜与同情,强忍着要打人的冲动,将碗从他的手里收了回来,细心地试了试粥的温度,觉得合适才喂到了他的嘴边。幺歌迅速地将整碗白粥都给他喂了进去,然后便端着空碗匆匆离开了。
幺歌一走出木屋,便吹响短笛叫来了十迁,她将竹染在这里的事情告诉了他,并请他一定要尽快带毕方过来。
半个时辰后,毕方和十迁一起落在了后山,见幺歌快步迎了过来,毕方立刻询问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幺歌哭丧着脸道:“不太好,我昨天来看他的时候他还只是眼睛看不见,可我今天再来的看他的时候却发现他连听力也丧失了。”
毕方紧皱着眉道:“看来他的伤势比我想象中恶化的还要快。”
说罢,二人立刻赶去了木屋,直接推门而入,此时竹染还和幺歌走之前的姿势一样,一个人靠坐在床上不知在想些什么,毕方也懒得再跟他多废话,随手施了个法术将竹染五花大绑了起来,接着便示意十迁上去将他扛起来,立刻飞身朝着昆仑山的方向离去了。
毕方留在后面又跟幺歌嘱咐了几句:“我先将他带回去医治,也许还有希望将他的视力和听力恢复,你放心,有我在不会再让他有机会逃走了。”
“我跟你一起去!”幺歌追上去道。
毕方摆手道:“你还是先把自己照顾好吧,就你现在这个状态,也帮不上什么忙。你们两个人啊,说到底都是一个德行,从来都不听我的嘱咐,更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之前明明答应过我,说会等身子调养好后再离开,结果才休息了几天就溜走了,你若再这般不惜命,这孩子恐怕连我也保不住了。”
幺歌被她这一顿斥责之后,顿时清醒了不少,最近因为竹染的事情整日都忧心忡忡,确实有些忽视了腹中的这个小狐狸崽子,不过毕方好像还不知道,她们狐族的崽子可比寻常人家孩子的体质要顽强许多,听说她出生的那会儿,正好是个雷雨天,她还听说自己当时还差点被雷给劈坏了呢。
幺歌道:“我知道了,我会好好休息的,这段时间你一定要替我照看好他,在我找到可以救他的办法之前,一定要让他安安稳稳地待在昆仑山上。”
“好,我答应你。”
......
毕方离开雪灵山后,幺歌便命人将药闻阁中的所有的医术全都搬进了她的房间,她一边休养,一边在堆积如山的医术中寻找着可以治好竹染心伤的办法。
七日之后,她翻遍了所有的书籍,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她还是太天真了,就连鼎鼎大名的医仙毕方都束手无策了,更何况她一个从未学过医的小狐狸妖呢......
不过,幺歌这些天倒是从书中学到了不少养胎育儿的知识,才几天时间就把她自己和肚子里的小狐狸崽子调养的各比各地精神。
竹染离开后的第八天,幺歌跟洛炎和白笙二人简单地交代了几句,便让鲲鹏将她驮回了昆仑山,她发现自从竹染失踪的那天起,这只大鸟是越来越听她的使唤了,或许是竹染当时离开前,跟它说了什么吧。
转眼间,鲲鹏便带她回到了昆仑山顶,在竹屋外平稳落地,幺歌抓着鲲鹏背上的几根结实的羽毛,小心翼翼地爬了下去,双脚一着地便急匆匆地往竹染的房间冲了过去。
此时屋外的院子里,毕方正聚精会神地翻看着一本书籍,幺歌还未等走到近处远便朝她招手喊道:“毕方,我回来了。”
毕方听到幺歌的声音之后猛然抬起了头,神色似乎有些异常,她立刻抬手拂袖将桌上的医术不知变去了何处,幺歌见状觉得有些奇怪,走到她身边问道:“你刚才看什么呢?怎么一见我来就收走了。”
毕方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道:“没什么,闲书而已。这不是看你来了,就没心思再看下去了嘛。”
幺歌没再多想:“哦,是这样啊......对了,竹染他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好一点?”
毕方轻叹了口气,道:“还不错,刚给他喂了药,现在应该还在睡着。昨天已经恢复听力了,估计再过一阵子,视力也可以恢复了。”
幺歌顿时心中一阵狂喜,可转念又想起竹染现在最大的问题可不是能不能看见这么简单,她问毕方:“找到什么其他办法没有?”
毕方沉默了片刻后,摇头道:“抱歉,能试的办法我都试过了。”
幺歌沮丧道:“我也是,药闻阁的书我都翻了好几遍了,也没找到一点有用的线索。”
毕方看幺歌又是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犹不忍心再继续说下去,便转移话题道:“进去看看他吧?你应该有很多话想跟他说吧。”
幺歌犹豫了一下,之后才点了点头,朝竹染的房间走了过去,可当她站在门口远远的看到竹染的那一刻时,原本憋在心中的千言万语,却一句也想不起来了。
她走进房间,经过书桌的时候,余光突然扫到了放在桌子上的那本厚重的书籍,这本书她好像从哪里见过。
她盯着白纸一张的书皮,仔细地回忆了一下,才想起这不就是她上次回来找竹染时,没来得及翻开的那一本吗?而且这书看着又似乎和毕方刚才在看的那本有些相像。幺歌的好奇心瞬间油然而生:这书中的内容得写地多有趣,居然可以人手一本?
她转头见竹染还在睡着,反正她也不忍心将他吵醒,倒不如趁这个时候先看会书打发一下时间。
想罢,她索性直接坐在了桌上,将书拿过来放在自己的腿上翻了开来,她粗略地看了几页后才知道,这里面讲的大概都是些在民间治病救人的土方子,可这书的作者连个姓名都没留下,这人究竟是做好事不留名呢?还是怕自己误人子弟造人报复呢?
幺歌若有其事地分析着,一边像看热闹似的一页页地翻看着,其中写的都是什么鸡肠子可以治尿床呀,羊屎蛋可以治烧伤呀,反正一个比一个无厘头。
而当她看到将近一半的时候,突然发现了一篇讲述如何医治心疾的偏方,其中有一条是这样写的:抉其心出,又别取一心纳之,继而复生。
意思就是说,若将病人的心脏取出并换上一个新的心脏,那这个人就可以重生。
这种血腥猎奇的办法,幺歌实在难以想象该如何实现,但她转念一想,这或许也是一种办法,既然无法将竹染的心伤治好,那是否可以给他换一个新的呢?
此念一出,幺歌便立刻抱着书冲出了房间,去找毕方验证此法是否真的可行。
可当毕方听完幺歌的讲述之后,脸上却没有一丁点的惊喜或是意外,她将书从幺歌的手里夺了过去,板着脸否认道:“不行。”
幺歌顿时严肃起来,他质问道:“毕方,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个办法可以救他?”
毕方辩解道:“我是知道,可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救人的法子!换心之术要的是活人的心脏,而且若要成功,那这颗心脏的主人就必须拥有和竹染同等程度的修为,否则换好的心脏就会因为承载不住他体内那股强大的灵力而破碎。你可知竹染他现在的修为,早就超过了这天下所有的修仙者,若他当初没有放弃渡劫,现如今早就飞升成神了,你要上哪去挖一个上神的心脏啊!”
幺歌捏紧着掌心,郑重其事地对她道:“用我的,我们雪灵狐族的心脏要比其他人的强韧许多,能受得住。”
毕方立刻否决:“绝对不行!”
幺歌用恳求的目光死盯着她,毕方沉默了很久,才终于松口道:“你毕竟还是个妖族,若真想让他接受你的心脏,还需要在换心之前将你的心头血喂给他喝下去作为药引,但你若真的这么做了,无疑是一命换一命,那你腹中的孩子又该怎么办?”
幺歌问:“他还有多少时间?”
毕方坦白道:“最多两个月。”
两个月......
幺歌深吸一口气,抱着赴死的决心,道:“足够了,我们狐族怀胎产子只需要四个月,我会先将这孩子生下来,然后再回来将心脏换给他,之后就只能麻烦你替我照顾他们了。”
毕方紧锁眉头,不放弃劝道:“你真的想好了?你明明知道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的死,他之所以会沦落到现在这般困境不也是为了你吗?你真的要将他这么多年的努力和坚持全都付之东流吗?”
幺歌道:“就因为我知道,所以才更要救他,我欠他的几条命都还不清,更何况是一颗心呢。”
毕方被她气得背过身去,道:“算了,你们的事我也懒得再管了,也许你之前说的对,我就是爱多管闲事吧。”
幺歌连忙绕回到她的面前,对她解释道:“不是的,我知道你是因为在乎我们,所以才会一直的劝我们不要去做傻事。可是你知道吗?若一人与你有恩而你却没机会再偿还,这种遗憾的感觉比死还要难受。我知道他不想让我有事,可我又何尝不是呢?我们现在明明有办法可以救他,难道还要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吗?”
沉寂片刻后,毕方叹道:“我明白了,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幺歌由心一笑,道:“谢谢你,毕方。”
但愿他到那时,也能像你一样,不会恨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