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盈的二层小楼留给张嫣住,扶苏在旁边看着这个小姑娘,被刘盈引荐着正式见面,说了两句话。
“阿嫣,这是我和扶苏公子盖的房子,这里什么都得靠自己。铜镜,妆台,水盆里的是河水,这里的河水挺干净的。二楼是书房。来,梯子也是我们做的。”他本该说这里不好,但这都是扶苏一钉一木认真盖起来的,不能说他干得不好呀。扶苏很厉害了。
阿嫣轻声说:“这里很好。”她看到精致的镜架上搁着一个巨大的菱花镜,梳子篦子都十分精致,是汉宫款式,菱花镜旁边的玉方瓶中插着一束盛开的小花,姹紫嫣红。放这些东西的桌子却十分粗糙,是一根根圆滚滚的木料直接做出来的。
不由得笑了笑:“朴素大方,干净整洁。”对面的大漆柜华丽极了,和这里有些格格不入。
张嫣上楼梯有些吃力,这台阶的高度是按照成年男子适应的高度来做的,她很快就学会了顺着台阶飘上去。本来就是鬼,何必非要迈腿?
二楼也是清新典雅的原木家具,刘盈陪葬品中唯一一张桌子就搁在这儿,桌子旁边的席子很大,放着个木枕,书架不少却只有几个竹简。席子上铺着锦缎被褥。四面的窗棂低矮的可以坐下,只有八根柱子支撑着房顶,窗子处垂着细竹丝编织的竹帘,光线还算明亮。
皇帝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收拾屋子,但现在收拾的不错,干净整洁。
刘盈看了看左右,红着脸:“地方拮据,阿嫣你凑合住下,我再给你盖大房子住。”
张嫣缓缓道:“我很喜欢这里。陛下,这里只有一栋小楼”
刘盈立刻说:“我去隔壁借宿,隔壁是秦始皇家。”
“呀…”
“你别怕,始皇帝虽然严肃,但还算温和。扶苏是我的好朋友,我从没有过这么好的朋友。”
扶苏在旁笑呵呵的点头。
张嫣颔首示意自己明白了:“我还没去拜见先帝和太后。”
刘盈脸上更红:“太后现在…在隔壁…太后和始皇帝在…交朋友。”
张嫣微微睁大了眼睛:“啊,”她快速的镇定下来:“我明白了。”
刘盈吭吭唧唧的说:“先帝呢,住在对面,你也看见了,先帝和太后在吵架,我和先帝的关系…不太好。”
张嫣有些心累,原以为在这里能安安静静的生活,没想到,还是这么乱。
她依然去拜见了吕后。
吕雉坐在席子上斜靠在凭几上,听着嬴政弹琴。见她来,不由得坐正:“哀家驾崩之后,发生了什么?”
张嫣抿了抿嘴,先上前施礼拜见太后和始皇帝,这才跪坐在席子上,双手揣在袖子里,自然的垂在大腿上。轻柔缓慢的讲了诸吕被杀,刘盈的儿子都被杀,代王刘恒继位之后自己被软禁在后宫过了十几年的事。
吕雉木着脸端坐在席子上,轻轻道:“嗯。”
嬴政暗暗点头,诸吕果然被杀了,和自己猜的差不多。
张嫣又说:“阿嫣要去拜见先帝。”
吕雉冷哼一声,摆了摆手,没有说什么。没法拦着刘邦的儿媳妇去见他。
刘盈小心翼翼的说:“我去护着阿嫣,免得他对阿嫣胡说八道。”
他保护张嫣,而扶苏跟过来保护刘盈。
刘邦一看过来这仨人,上下一打量就知道都是什么意思,张嫣是碍于礼法必须过来叩头,刘盈怕朕迁怒他的小媳妇,呸,把朕当成什么人了。
老流氓阴沉着脸往棺椁上一坐:“朕的神位再次,磕了头就滚…”啊,阿嫣还是这么可爱,又乖巧。
……
扶苏真的想歇会。
可是刘盈躺在他身边,不停的叨叨:“阿嫣会不会怨我呢,会不会怨恨太后让她当皇后呢……刘邦会不会趁着我们不在,偷偷跑去找阿嫣挑拨离间呢。”
他只好坐起来:“起来,去看看她。”
“有什么名目去见她呢?”刘盈抱着头:“我们名义上还是夫妻,过去也是因为这个,我不能带她玩,太后会催我们生孩子…扶苏,你说谁能对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外甥女…是吧?”
“是啊。”扶苏:“你那里缺围墙,从我这里拿些武士俑,给你的宅地围起来。”
“你可以做主么?”
“可以。”扶苏带着他出了屋,走到屋后。嬴政这五亩(3333平米)宅基地非常艰辛拮据,算上走廊,空地也就一亩地左右。大量的兵马俑围绕着院墙线摆放,充当院墙,里外大约有十层,兵马俑前胸贴着后背,挤在一起立在地上。
剩余的兵马俑都集中在前院,除了一丈宽的道路之外,左右两边满是战车和人马俑,形似一支军队。屋前有一口鼎,一些建筑材料,用剩下的砖头和木料。
屋后有一个稻草人,屋后向外十五步,又是高大的、密密麻麻的兵马俑,这些兵马俑环绕的是堆积如山的陪葬品。其实为了节省空间盖这栋楼,很多陪葬品被塞在战车中,这样才空出施工场地来。
扶苏顺手把几个被滚落的物品砸歪的兵马俑扶正,豪情万丈的一挥手:“只要你是我的朋友,那就随便搬。”
宛如蚂蚁搬家。
说的容易,搬起来就很好笑了,俩人一人扛一个兵马俑,嘿啾嘿啾的挪到隔壁,搁在应该有院墙的地方,肩并肩摆好,再回来继续拿。
抗走了几十个,才围起一点,距离做好整个院墙还差很多。一个兵马俑的宽度不到一米,一面院墙有百米。
刘盈觉得很累,身体不累但是感觉累:“我去看看阿嫣,告诉她一声。小姑娘睡醒之后,忽然发现自己被包围了,呼……”
扶苏大笑。
刘盈上二楼不到刹那间,惊恐的高呼:“阿嫣不见了!”
扶苏连忙上楼一看,所有的东西都整整齐齐:“你不要慌,你这里非请勿入,她一定是自己出去散步。阿盈!她不是八岁的小姑娘。”
刘盈以手加额:“我忘了我忘了,自从她长大之后我就不见她了,忘了她现在是个成年女人。”
直奔对面,远远的看到两人坐在石椁上。
悄悄潜入过去,偷听刘邦会说什么。
刘邦得意洋洋:“还整什么非请勿入,真可笑,朕进不去,难道你们不出来么?阿嫣真是个乖孩子,叫爹。”一喊就出来了,嘻嘻嘻。
张嫣平静又无所谓:“爹。”
“好孩子!”刘邦爽的直拍大腿,自从死后到现在,十几年了!几乎没人跟自己说话,没人陪自己玩,太无聊了!他恨不得找韩都尉问问能不能去投胎,现在的生活太痛苦了。一个人守着陪葬品坐在棺椁上,一个人喝酒也喝不醉,一个人对着姬妾的木人们唱歌敲鼓,一个人对着木雕叨叨叨。
实在无聊的浑身难受,就去找吕雉挑衅,被骂一顿,有时候挑衅过度会被这娘们追着砍一顿,也算有点意思。嘿,她那小胸脯小胳膊,刚成亲的时候还真有点意思。
现在总算来了一个愿意听朕说话的人,刘邦亢奋的不得了:“爹当年在未央宫中斗鸡斗狗,蹴鞠赌博,可有意思了。那时候你还小,太上皇也喜欢这些,朕刚尊他为太上皇的时候,他可不高兴了,说无聊。朕多孝顺啊,把老爹那些屠狗卖酒的伙伴都迁到长安城里,让他们陪着老爹玩,朕也去玩。”
张嫣是个冷淡又迟缓的捧哏:“好呀。”
刘邦:“太上皇还被尊封为皇帝了呢,朕还给他上了尊号,这帮扣门阎君,非说他没有掌握过皇帝的权力不配留在这里。也不知道是舍不得五亩皇帝还是存心折磨人呢,到这儿十几年了,没有房子住也就算了,他妈的睡都不跟我说话!活活逼死人了!前些天朕还在想,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刘恒那不孝子什么时候才能死了来陪朕,没想到你愿意留下。”
张嫣轻声说:“至娇莫过于公主女,至贵莫过于皇后,我尚且如此,平民百姓的女儿有多苦。我被软禁在深宫中十几年,不见外人,日子过的倒还不错。”
刘邦大为怜惜。
他确实怜惜弱小。当初听说薄姬进宫一年没见过皇帝,就很怜惜的跑去睡了她,因为这妇人不合乎心意,没两次她怀了孕,刘邦就觉得自己功德圆满,再不去了。
现在也想安慰可怜的儿媳妇,就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里面有骰子。又拿出来三个碗,一把玛瑙磨的豆子。又掏出来一个锦囊,里面有几个奇怪的羊骨头。他兴奋的搓搓手:“会玩吗?”
“这……见所未见。”
“我教你!打发时间全靠这个啦!啧……”刘邦阴险的撇撇嘴:“倘若嬴政和我赌,我连扶苏都能赢过来!那个混蛋,每次约他赌博,他就放吕雉出来咬我。”
扶苏蹲在他的陪葬马车后面,暗暗的听着,仔细记住了千万不要和他赌。这皇帝精于赌博!
刘邦不是爱抱怨的人,随口说了两句,就开始教她赌博。赌骰子的点数,赌豆子的多少,赌骨头扔上天之后能抓住几个。
张嫣茫然:“这种事,怎么能有把握呢?”
刘邦拍手大笑:“赌嘛!不要有把握,不知道结果才好玩!朕当年赌吕雉不会杀如意,赌输了。哎,不要紧。”
他把三个碗里扣上豆子,飞快倒腾这三个碗:“阿嫣,你猜哪个碗里的豆子最多!”
……
刘恒平静的坐在自己的棺椁上,看着窦皇后率领妃嫔与皇子皇女,太子率领文武百官,都来哭拜。
薄太后哭的最伤心,最真情实意,皇后和太子其实挺高兴的。
他看得见,这对不受宠的母子在暗地里并不悲伤,虽然没有偷笑,可是他们睡的很香,吃粗茶淡饭也吃得很饱,显然并不伤心。
刘恒:“哼。”
没过多久,他庙号太宗,谥曰孝文皇帝。
又被鬼吏们簇拥着,带到了地府来。
刘恒一见阎君,立刻行礼:“阎君在上,受我一拜。”
倒把阎君吓了一跳:“因何如此多礼?”这么懂事嘛?
刘恒眼泪都下来了:“刘启,刘启那不肖子孙!朕尸骨未寒,墓道的封土还没填满,他就废黜了邓通的官位,查抄了他家,要逼死他呀呜呜呜!阎君明鉴,朕虽然贵为天子,可是真心爱朕的只有邓通一个!他那样老实,不结交权贵,不干涉朝政,怕有人说他结党营私甚至不举荐人才,一心一意的侍奉朕……义母(许负)说他有饿死之相,朕赐铜山和铸钱权给他,他认认真真的制钱,做出的钱质量最好,这样一个老实人,就要被刘启逼死了。苍天呐,阎君,倘准我还阳去处理此事,我愿在天下各处为阎君修造庙。”
阎君很无奈:“墓道都封上了。算了吧,人都会死的。”
刘恒深深作揖:“阎君容禀。刘启性情暴烈,当年下棋时一时恼火,就砸死了吴王世子,这样的人怎么能当皇帝呢!为天下万民计,请阎君”
阎君撇撇嘴:“这借口找的真好听。”
为首的白发阎君呵呵一笑:“别这么说,更糟糕的人也能当皇帝。”
刘恒气的要命,又不能发作,用袖子挡住脸抹了一把泪:“那能让邓通来到这里陪我么?听说只有皇后能留下。窦皇后只是侥幸生了长子,她早就因病致盲,朕与她并无情愫,更不想长相厮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