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铮自然不会跟此人逞口舌之争。
他隔着帕子给小姑娘把了脉。
小姑娘呛了水,除了发热,伤了嗓子外,并无别的症状,方铮开了药方子。
“方公子,你该知晓我妹妹她喝不进去药,哪怕是昏迷,仍旧会吐出来,还得你想法子让她咽下。”这公子垂首,看着方铮,说的话意有所指。
“我只说收取诊金,并未承诺能让她喝下药。”方铮起身,与此人对视,并不见气弱。
那公子神色冷了下来,“你是想讹诈本公子?”
“那你可找错人了。”不等方铮回应,他继续道,“这世间还从未有人敢如此戏弄本公子。”
话落,他朝外头招手,两个护卫快速跃了进来,两人一左一右钳住方铮。
“告诉他,本公司往日都是如何对待忤逆本公子的人。”眼见方铮如此轻易被制服,这公子眉头舒展,眼中尽是不屑。
原以为方铮勉强能让他高看一分,没想到却是个空架子。
跟他纠缠,实在是浪费自己的时间。
就在这公子准备离开时,宋镖师跟李镖师冲了进来,他们没跟那两个护卫抢人,反倒是直奔这公子而去。
这一变故太过突然,直到一把长刀架在这公子脖颈上,众人才反应过来。
“放开我家公子!”
“别动!”宋镖师他们是野路子,论武功,并不是这两个护卫的对手,况且外头还有几个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
这种情况他们以往从未遇到过,本来还有些心慌,再看处于危险最中心的方铮却是一脸淡定,宋镖师两人也逐渐冷静下来。
“你们先放了方公子。”宋镖师并不让步。
说着,他手里的刀已经割破了那公子的脖颈,血珠子顺着刀锋流了下去,滴落在公子的肩头。
“呵——”
场中除了方铮外,唯一镇定的就是这公子了,生命危及当口,他非但不怕,反倒是笑了出来。
他扫了方铮跟宋镖师三人的视线像是在看死人。
“你笑什么?”这声笑实在是有些渗人,宋镖师心一沉,他语气不太稳。
唔——
就在这时,方铮身后两人忽的痛呼出声,两人双双放了手。
他们定睛看向方铮的指尖,只见他双手拇指跟食指中间各自捏着一根银针。
银针上头还隐约可见红色。
不过是被银针刺了一下,奇怪的是,两人胳膊竟然抬不起来,他们惊恐地打量着看似文弱的方铮。
这房间再大,却也盛不下这么多人,越是拥挤,越是无法施展这些护卫的本事,又有两个护卫手握长剑,攻向方铮。
“若是不想她死,你们最好还是住手。”方铮却仍旧文雅有礼,不过后面一句话是对对面公子说的,“毕竟方某收了你两千两银子,这位公子不想花了银子还救不回妹妹吧?”
在这剑拔弩张之际,方铮竟然更关注两千两银子,这操作真是惊呆了一群人。
“你说的对。”显然,脑洞清奇的不止方铮,还有对面这公子。
“本公子当真是错看了你,有趣。”这公子竟然又笑了,笑的太大声,身体震动,连带着脖子上的刀口子也被扯的越发狰狞了。
宋镖师连忙将刀朝外挪了挪。
“方某也错看了公子。”本以为这是个高高在上,披着贵公子外皮的狠毒阴辣之人,没想到却是个神经病。
对,就是娘子口中的神经病。
笑声一落,这公子整个气势一变,原本眼高于顶的世家公子瞬间成了性格扭曲的邪肆之人,当真是出乎方铮的预料。
“都让开。”这公子朝护在他旁边的护卫挥手。
那几个护卫依次退下。
那两个被方铮伤到的护卫则走到这公子跟前,二话不说,直接跪下,“属下该死。”
在公子面前被方铮挣脱,实在是他们太轻敌了。
“下去领罚。”这公子神色不变。
“是。”二人悄悄松口气,看来他们公子今日心情很好。
房间里很快只余下宋镖师跟李镖师,方铮及那位公子,当然,还有躺在榻上的那小姑娘及照顾她的丫鬟。
在一个小姑娘的房间里动刀动枪的实在是有损颜面。
“宋师傅,你们先下去吧。”方铮不放心冯轻,也怕这个神经病公子会突然对宋师傅二人下手,方铮知晓这位公子有法子伤到宋镖师二人。
嗤——
“你倒是心疼他们。”这公子意味不明地说了句。
方铮定定看着对方,突然抬起胳膊,露出手腕上的袖箭,他将袖箭对准这公子,冷声说:“放了他们。”
宋镖师跟李镖师一脸疑惑。
直到这公子同样抬手,露出他手中不知攥了多久的手铳,说是手铳,其实也不算是。
方铮曾在书上读到过,外邦曾有人见过,但是大业还不曾由此武器出现,这公子手上竟有一个,这手铳很是简陋,怕是远处的杀伤力不行,可宋镖师跟李镖师是紧靠着这公子站着的,若是他动手,二人必死无疑。
等宋镖师回神时,才察觉到浑身的冷汗。
他们妄称武夫,警觉性竟还不如方公子这个书生。
“方公子,我们不走。”对方竟然有手铳,他们就更不能将方铮一人仍在这边了。
“无事。”方铮沉声说。
方铮从用这种不容商量的语气跟他们说话,二面面相觑,终究还是信任方铮,他们隐约也懂了方铮的心思,方公子应当是担心方夫人了。
“方公子小心。”
“本公子让你们走了吗?”在宋镖师二人转身离去时,那公子又恢复成了贵公子,他淡声朝二人说。
方铮脸色一变,他难得急切地提醒,“小心。”
然,为时已晚。
一声巨响后,宋镖师肩头一疼,手中的长刀落了地,他一个踉跄,若不是李镖师及时扶着他,宋镖师定要摔倒在地。
“手法还是不准。”这公子遗憾地摇头,他本是要断宋镖师一只胳膊的。
话未落,一阵风朝他袭来。
在宋镖师肩头的同一个位置,正刺入一根袖箭。
方铮改良了这袖箭,如今这袖箭分两种力度,最重的一种能直接穿透人的身体,第二种则如现在这般,只伤皮肉。
那公子睁大了眼,觉得不可思议,这方铮行为已经一而再地超出他的预料。
他缓慢地低头,看着自己肩头颤巍巍晃动的细小箭矢,嘲笑道:“方公子的手法也不准哪。”
他伸手,拔掉箭,放在手里把玩。
左看右看,实在是惊奇,“这是什么袖箭?本公子以往不曾见过,看着倒是能唬人,只是这力道有待商榷。”
“若是你相似,方某也可以成全你。”方铮冷声说。
这公子眼眉一挑,眼神灼热了几分,“你这袖箭竟还有这功用?让我瞧瞧。”
太过急切,也装逼用的‘本公子’都忘了带。
“放了他们。”方铮退后一步,要求。
“好,好,你们快滚。”他不在意地朝宋镖师二人挥手,赶苍蝇似的。
宋镖师跟李镖师越发担心方铮了,可宋镖师伤势不轻,他们便是留在这里也帮不上忙的,二人只好离开。
“可以给本公子瞧瞧了吧?”这公子眼里带光,他疾步走向方铮,捞起方铮的胳膊就想将袖箭拿下来。
可无论他如何研究,总找不到解开袖箭的开关。
“看来得把你的手切下来才成。”他干脆抓着方铮的手,似是在端详着从哪里下手才不会伤到袖箭。
“来人,快来人,拿刀来。”
方铮厌恶地以手作刀,砍向这人的手腕。
看医书后最大的好处便是知晓人的弱点到底有哪些,这人手顿时无力,不得不松开方铮的手。
他眸子闪了闪。
这时,他的护卫再次进了门,双手奉上一柄长刀。
“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从进门开始,方铮就没说过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而他每句话每个动作都能惊到自己。
一直冷淡安静的方铮这时却再也维持不住冷静,他仔细打量了一番这公子,眼底黑雾笼罩,若是冯轻在他面前,就能从方铮眼里看到了厌烦。
“杀了你倒是可惜了。”一改之前假装的高冷,这公子改了主意,他朝方铮说:“若是你将这袖箭留下,我可以放你回去给你的人诊治去。”
方铮二话不说,手飞快地动了几下,袖箭落在了另一只手心。
这公子飞快地拿走袖箭。
方铮回头看了一眼仍旧烧的还没醒的小姑娘,不见同情,他只留下一句话,“若是烧一直不退,便给她用烈酒擦拭,药你们自己想法子喂她喝下,若是喝药,不出三日变成退热,不过却要卧床静养一段时日。”
留下这句话,方铮离开。
那公子一门心思都在袖箭上,他甚至都忘了周围人。
他的护卫有些担心,最了解公子的便是他们这些贴身护卫了,他们公子除了脾气古怪,爱装模作样外,最大的爱好就是研究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一旦新得到一样稀奇物件,若是不研究透了,他甚至连门都不会出,吃喝也时常忘记,若是有人敢打扰公子,下场定是很惨。
被公子惩罚怕了,有几回他们不敢打扰,后来才发现他们公子生生把自己饿晕在自己房间里。
这东西若是好拆解还好,就怕这东西难得,若是不研究透,他们怕是都下不了船。
“公子——”领头护卫小心翼翼地开口。
“想死你可以继续说。”这公子头也不抬地问。
无人敢开口了。
这边热闹的时候,方铮已经回到了二楼。
冯轻着急地在门口张望。
宋镖师受伤了,虽说了方铮无碍,可冯轻如何能放得下心?
“相公!”方铮人还没过出现,冯轻已经惊喜地叫了出来,她朝方铮奔过去,打量了一番方铮,“相公你有没有事?方才我听到了响声,相公,咱们下船吧。”
那些人看着也不好惹。
“都怪我,要不是我意气用事。”冯轻将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她是真的觉得若不是自己冲动,对上楼上的人,说不定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事。
方铮却将人抱住,他将脸埋在自家娘子的颈间,深吸一口气,待鼻尖都是娘子的味道,这才将阴霾压在心底,再抬头时,他心疼地摸着冯轻的脸,“不怪娘子。”
这不是安慰,他们本就是找茬,哪怕没今日这一出,也早晚会对上。
“娘子,为夫去看看宋镖师,娘子回房间可好?”方铮还记挂宋镖师受伤的事,他亲了亲娘子的额头,轻声说。
方铮出现,冯轻心就定了,她点头。
宋镖师是外男,她不方便跟方铮一起出现。
隔壁房间里,李镖师正发愁,他不敢贸然帮宋镖师挖出肩头的弹丸。
“没事,动手吧,我撑得住。”方铮刚进门就听到宋镖师在催促。
李镖师还是不敢动手,他怕伤到别处,让宋镖师伤上加伤,“要不等方公子回来吧。”
“不了,我们已经给方公子添了许多麻烦了,不知道方公子此刻如何了。”宋镖师叹口气,说道,“都是我们无能,害了方公子。”
“二位切莫妄自菲薄。”
二人惊喜地回头,“方公子你没受伤吧?”
“并无。”方铮走向二人。
李镖师让出位置,方便方公子替宋镖师诊治。
方铮先让宋镖师动动手指。
这才给他把脉。
“还好,没伤到筋骨,不过肩膀不比别处,便是取出了弹丸,宋师傅这只胳膊也要至少百日不能动弹,以后拆了板子,还需要重新练力量。”
宋镖师本想着自己这只手臂是废了,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他朗笑出声,“莫说百日,就是一年我也能忍住不动。”
对宋镖师他们这些镖师来说,没了一只胳膊就等于是以后绝了走镖这一途。
那是要命的大事。
“多谢方公子救命之恩。”宋镖师恨不得给方铮跪下了,他一个大男人眼睛都有些热。
其实进镖局那一日起他就想过会有这一日,在他的预想里却没有方铮。
说方铮救了他一命并不是夸大。
“宋师傅客气,方才也多亏了宋师傅。”
方铮让李镖师点了油灯,他将随身携带的匕首放在火上烤过,才划开宋镖师的肩头,取出铁质弹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