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寿宫里雾气缭绕,泛着幽香,熏得众人都有些飘飘然。皇太后是吃斋念佛的人,早晚都敬供着佛龛,所以宫殿里也常年笼罩着檀香的味道。
暖锦的小脸通红,以奇怪的姿势倒在岑润的怀里,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惊得她有些魂不附体,也不过晃神的功夫,她怎么就到了他的怀里?
岑润弯唇一笑,凤目里有淡淡的流光,清澈的如同浅流溪水,微微舒展便有细碎的银辉推散开来。他托着暖锦的手臂微微用力,将她小心翼翼的扶起,瞧见她没受什么伤这才轻舒了口气,低声道了句:“公主小心。”
暖锦站稳身子,刚想问话,只见岑润轻不可见的摇了摇头,便转身面向皇太后,肃了下神情,躬身一礼,规矩的道了声:“奴才见过皇太后,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太后一颗心也是悬在半空中,刚才那惊险的一幕她看在眼里,简直觉得三魂七魄都要移了位置,若是楼暖锦在自己宫里出了事,回头她怎么同皇帝交代。
见没了大事,这才将心按回膛子,展了下衣袖,又四平八稳的靠回美人榻里:“平身吧,岑大总管怎么到哀家的宫里来了?可是皇帝那里出了事?”
岑润站直身子,却是一直低着头:“劳皇太后惦记,皇帝一切都好,只是最近朝上事多,不得空来看望皇太后,特命奴才前来。若是皇太后短了什么、缺了什么,奴才立刻就去打点。而且,藩国进贡的月华锦缎已经送来了,这会子内务府正在入库,皇帝的意思是等到清点完毕后就直接给皇太后送来。”
毕竟是自己的心头血,皇太后一听皇帝惦记自己立刻喜笑颜开,瞧了桂嬷嬷一眼,后者会意,从怀里拿出个锦绣万年的小荷包上前塞给岑润。
岑润倒是也没拒绝,说了几句讨喜的话,便将那个沉甸甸的荷包收入怀中。
“哀家一个深宫妇人有什么短缺的?告诉皇帝别惦记哀家,前朝的事哀家帮不上忙,有着他心烦呢,皇帝脾气倔,你又是他身边的老人,没事多劝着他些。还要皇帝多注意身子,朝上的事几时能忙完?南辰国几代皇帝都没干完的活计,到了他这一代也没个头,若是身子拖垮了,那就是动摇社稷的根本,哀家不能时时照顾他,还得要大总管多代哀家看顾皇帝。”
皇太后说起皇帝便要滔滔不绝,一大车子的话没个尽头,岑润规规矩矩的站在下首聆讯,那样子在暖锦眼中竟还有点享受。
好不容易待皇太后说完,岑润才道:“皇太后放心,奴才一定竭尽全力侍候皇上。”前面的话说完了,岑润微微侧头,飞快的看了一眼暖锦继续道“皇太后,皇上说是要检查太子殿下和嫡公主的课业,这会子太子殿下已经去往乾德宫了,特命奴才来寻公主的。”
皇太后掀起眼皮,心里冷哼了一声,好你个岑润,说来说去前面一大堆中听的话不过是为了讨自己欢心,说到底还是为救这个嫡公主而来,这么说,皇帝是不是真的惦记自己都要两说。
虽然心里不痛快,面上有不好做的太明显,岑润毕竟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前面更有他哥子为国捐躯的事实,皇帝待他多少还是讲些情分,到底是那些低贱奴才比不了的。
“她犯了错,哀家正在说教,过会子就把她放回皇帝身边,想是皇帝也不急于这一时三刻吧?”
皇太后话里有话,拿着皇帝当引子,实则暗地里在警告自己,她管教自己的亲孙女碍你什么事?
高手过招,从来不需讲的太清楚,有些话说破了反而事倍功半。
岑润颔着头,躬了下身子:“奴才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太后接过绾音递来的锦鲤戏水白玉茶杯,瞟了岑润一眼:“讲。”
岑润刚要开口,却又突然止了音,状似不经意的左右瞧了瞧,皇太后会意向着桂嬷嬷递了个眼色。
桂嬷嬷颔首,冷着嗓子说了句:“你们都下去候着吧。”说完便带着一众宫女太监退了出去,只留了皇太后、暖锦和岑润三人。
绾音虽极不想离开,怎奈皇太后发了话,她断不能继续留在这里,短短的距离她走的几乎是一步三回头,最后还是岑润不着痕迹的给了她一记安抚的眼神,绾音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他们之间的小情绪兴许皇太后没瞧见,可就站在岑润身边的暖锦倒是看得一清二楚,她起初有些惊讶,后来觉得宫里的太监和宫女暗通款曲的比比皆是,若是讨得主子欢心结成对食,这一辈子也就有了着落。
只是想不到想岑润这样的人物竟然也有喜欢的宫女,刚才那个女官她知道,皇太后身边的管事姑姑绾音,是个才貌双全的人物。暖锦将视线移回岑润,见他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突然觉得异常碍眼,冷哼了一声,便没了反应。
岑润瞧了暖锦一眼,见她一下子冷了神情,刚想探究,上面的皇太后就发了话:“说吧,你要说什么?”
岑润敛了神色,躬身道:“回皇太后,嫡公主的事奴才前日里也略有听闻,奴才觉得嫡公主年纪还小,做事欠些考量,可皇宫里向来不乏添油加醋、空穴来风之事,本来只是小女儿的心思,被有心人这样一传,便意有所指了。”
“哦?”皇太后不慌不忙的应了声“岑大总管这是何意?”
“照奴才来看,这事嫡公主固然犯了错,可散布传闻之人才是真正心怀不轨之人,这件事牵扯到宫廷秘辛,无论是否真实都要将皇上和皇后牵扯其中,若是真的传到皇帝耳中,必定又会激起滔天怒意。
“眼下封河水患未平,后宫又出了这档子事,皇帝本就心力憔悴,知晓后必定会心生怨恨。后宫治理不力,说句砍头的话,大家定会认为是皇太后和皇后治理不力,这才是真叫有心之人奸计得逞,平白叫皇太后和皇后当了靶子,坐实了罪名,。”
岑润的声音如同六月春风,不骄不躁,一番话说的情理相通,饶是皇太后听了不禁也蹙着眉头想了想:“那依照你的意思,哀家该如何处置?”
岑润一笑,当真是如同上古良玉:“奴才浅见,不如将此事大事化小,为嫡公主重新寻一位师父,至于这私下里传言之人,便要暗中查探。如果皇太后信任奴才,不如就交给奴才去办,奴才定当三日内给皇太后一个交代,到时皇太后便可问问这位幕后之人到底安的什么心思。”
皇太后点了点头,刚才是被暖锦气的昏了头,现在想想这里面保准没那么简单,若是真将此事闹大了,真就中了有心之人的奸计,到时若真是叫皇帝和自己生了隔阂,那才是得不偿失。
皇太后心里恨得没法子,不知哪个小蹄子竟敢这样大胆,叫上自己做靶子,是嫌自己的脑袋瓜子顶在脖子上腻歪了不成!
“罢了,哀家年岁大了,想想这些就头痛,这事就交给岑大总管吧,将那个黑了心肝儿的人给哀家掘地三尺也要抓出来,哀家倒要瞧瞧,谁敢在哀家和皇帝面前搬弄是非!”
皇太后看了眼暖锦,没好气的继续道:“其他的,就按你说的办吧,公主的师父要尽快重新选好,人品要贵重,别好的没教,倒是学了一身的毛病!”
“奴才遵旨!”
“暖锦。”皇太后舒了口气,这一天被这些小字辈们闹得头痛欲裂,看着他们就越发的烦“你毕竟是嫡公主,下面的皇子、公主都瞧着你呢,自己平日里做事要警醒些,别叫有心之人钻了空子,平白带累了你父皇和母后。至于容太傅,往后少同他来往,和着新师父用心学习,别为了自己的小心思没得再害了旁人。”
皇太后言尽于此,却是惊得暖锦一身冷汗,她这话很明白,这次就承了岑润的情,大事化小,可若她还是不长记性,动不了她堂堂嫡公主,小小的太子太傅她还动不得吗?
暖锦连忙磕头认错,大丈夫能屈能伸,这个时候梗脖子没好处:“皇祖母请息怒,是暖锦混帐了,惹您生气全是暖锦的错,您放心,孙女保准不再敢了,回头换了新师父一定好好学习。”
“得了,别跟这保证了,左右你自己心里有数就成了。”皇太后抬手揉了揉额角“都下去吧,闹了一天哀家这把子老骨头都要散了架子,你们多让哀家省心就是孝顺哀家了,走吧走吧。”
俩个人不敢再说别的,行了礼,安静的退了出去。
从慈寿宫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微微擦黑,微风一吹倒是有点透心的凉,暖锦吐了口浊气,刚才在皇祖母面前没发觉,这会子倒发现冷汗早就将后背的衫子打湿,风一过,真是说不出的冷。
现在四周无人,那些丫鬟太监都被桂嬷嬷遣开,两人就这么突兀的站在汉白玉台阶上。
暖锦有些不好意思,堂堂一嫡公主,却要总管太监来救命,她这么不省心,没得脸面都丢尽了。
“我……”
“奴才不是同你说过吗?有些事不能同外人讲,即便是宫里最亲近的丫头也不能提,你在宫里长大,应该明白隔墙有耳。”
岑润没去看她,依旧望着稍远的地方,现在夕阳西下,落日的暖辉散在他的凤目里,镀上了一圈奇异的光晕,衬得他愈发的丰神玉郎、宛若神祗。
“我没同旁人说呀,上次你同我说过后我就没敢再提了。”
岑润摇了摇头,看来还是栖梧宫里有人不干净,同她多说什么都无用,回身行了个礼,恭敬道:“若是嫡公主无其他的事奴才就告退了,乾德宫里不得闲,怕皇上找不见奴才便要生气了。”
暖锦当然知道皇帝身边离不开人,他是总管太监,父皇身边离不开他,即便如此,他还是这样费劲心力的跑来救他,想到这里,暖锦的心头不禁软了软,语气也温柔了许多:“岑哥哥,谢谢你。”
岑润微微一怔,极轻极浅,他没在说什么,躬着身子退了下去。
他还是心急的,离开乾德宫已经近两个时辰了,若是皇帝找不见他,又不晓得会有怎样的后果。
等他进了乾德宫,发现里面静的出奇,宫女太监不见个人影,就连宫灯也并没点燃,整座大殿中空荡荡的显得有些阴森可怖。
他还觉得奇怪,难道皇帝不在?刚想命人将宫灯点上,背后突然传来缓缓地脚步声,他心中一跳,片刻后皇帝阴沉的声音便冷淡响起:“回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