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情只想过被裴俏发现地下恋情的后果,他连替祝涟真开脱的措辞都考虑清楚了,结果第一个来质问他的人却是公司老板。那一组来自私生粉的偷拍照存在楚誉的个人邮箱内,他让谈情先坐下来喝水润润嗓子,再仔细解释情况。
比起艺人带来的利益,楚誉更在乎他们的作风,这关系到长久的商业口碑。谈情知道到这个地步没必要再隐瞒,承认照片上的亲密行为不是后期处理。
楚誉皱起眉,“你们是私下这么玩,还是真有一段关系?”
其实他不必多问,光看谈情的眼神也能判断出是后者。
楚誉没留谈情太久,他答应谈情把所有证据清理干净,往后也不会再出现这种事。但是,他也要求谈情必须尽快和祝涟真解决问题。
“你们也不想每天提心吊胆吧,才二十出头,何必冒这种自毁前途的风险?”楚誉平静道,他相信这两人只是一时冲动,并非脑子拎不清轻重缓急,“我儿子跟你们差不多年纪,我应该能理解你们,可毕竟职业特殊,现在还不到谈恋爱的时候,先把心放在工作上吧。”
他看谈情目光涣散没有反应,又补充说:“谈情,你知道你们现在是最受重视的艺人,从我私心来讲,我不怕你们做错事,只怕你们后悔。”
谈情的视线终于复苏般地动了动。
他从祝涟真那里尝到的甜头太多了。成长到二十岁才进化出来的得寸进尺和无理取闹都能被对方照单全收,以至于他贪得无厌,顺理成章地忘了祝涟真接受他之前需要克服多少心理障碍;忘了如果没有这段隐患的恋情,祝涟真的快乐仍然只增不减。
会后悔吗?
当理想被迫在那一刻叫停,需要承受着数以万计的失望、谩骂、歧视、谣言的时候……祝涟真能不后悔吗?
谈情抬起头望向楚誉的眼睛,明白了对方的良苦用心。
对自己来说,与其心存侥幸地怀疑祝涟真是否有朝一日后悔,不如选择用遵从和妥协的方式,替祝涟真规避风险——这也是楚誉给他们这段感情的最体面的收场。
“尽快吧。”楚誉说,“范歌戎前几日来跟我谈解约,我没同意,以他的性子估计早就找到下家了。谈情,接下来你们可能要有一段不太好过的日子,不要再试着火上浇油了。”
谈情再次沉默地垂头。
回去以后,他把自己关在屋里整宿,面前是母亲的灵台。对着那张黑白遗像,谈情没有千言万语,只有反反复复的深呼吸。
他以前一直想问却不敢问的话,就是“你到底后不后悔生我”。没有他这个偷情的产物,或许父母就能恩爱如常。即使背叛真的存在又怎样呢?一个人犯下错误,被发现时只会怨别人太精明,怪自己没瞒好,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肯承认自己有错的。
可她心安理得,不代表谈情就能对与生俱来的罪恶视而不见,他最擅长的就是摒弃一点自身欲望,换来别人微不足道的笑容。自身存在的价值通过这个方式得以实现,成就感日积月累,他从未怀疑过有何不妥。
直到他撞上祝涟真的世界,才发现“心动”这件事简直自私得毫无道理可言。原来那些曾经被他压抑的欲望从来没有消失,它们蛰伏在一颗伪善的心灵里伺机待发,以燎原之势与日俱增,随时能刺破他这副虚假温柔的皮囊。
倘若他真的善良,就不会在恋人面临“理想还是爱情”的题目时期待对方选择后者。他不光自私,还贪婪,即使在这个问题上得偿所愿,往后也一定会不知好歹地拿自己和世间万物作比较,要祝涟真的答案只剩他一个人不可。
他们的世界从来没有交合过。
……
媒体宣布范歌戎单方面违约退团时,祝涟真还在睡回笼觉,等他一醒,就迎来了连续几个不眠夜。裴俏让他们几个先沉住气不要表态,可祝涟真安静了没多久,就忍不住气恼地找谈情排遣。
谈情没有发表什么想法,只问:“我们要不要转换一下心情,出国待些日子?反正最近的工作都停了。”
祝涟真同意:“随便吧,你安排。”
谈情考虑了几处地点,最后买了两张飞去冰岛的机票。祝涟真虽然嫌地方偏,但眼下的现实杂乱无章,直接躲远一点也好。
收拾行李的过程中,祝涟真接到Koty的电话,两人在范歌戎的事上达成共识,泄愤的脏话接二连三冒出来。祝涟真刚觉得有点解气,忽然听见电话另一段传来Koty惊慌失措的呼喊。
他忙问:“怎么了!喂?你人在哪儿?”
噪音持续几分钟,Koty懊丧的声线才再次响起:“追尾了。”
祝涟真:“你他妈刚才在开车?”
“解决完再说。”Koty挂断电话。
又是一个不省心的队友。
祝涟真把手机随意一摔,更加心烦意乱了。
幸好即将到来的冰岛之旅缓和了他的焦躁。出发当天清晨,祝涟真拖着行李箱从家出来,刚上车没多久,裴俏给他打来电话。
她开门见山:“你跟谈情去冰岛做什么?”
祝涟真脑中一声“我操”,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儿。
只要经纪人愿意,他们的私人行程随时都能查清,可没道理无缘无故这么做,况且裴俏最近应该为范歌戎的事奔波忙碌才对。
难道他们的关系被发现了?祝涟真思绪空白,心虚地回答:“就……散散心。”
“先别去了,机票我帮你们退掉。”裴俏说,“谈情现在联系不上,你要是在他身边,就说赶紧来公司一趟,四楼法务部,有事向他确认。”
“怎么了?”祝涟真听到地点后眉头紧皱,直觉在这一刻敏锐,“跟范歌戎有关系吗?”
裴俏:“对,双方律师正在谈判,我们认为队员们对他不告而别的行为不知情,所以承受了很大打击。但那个律师却说,范歌戎离开前尝试与谈情沟通过。”
祝涟真愣在微微摇晃的座位上,许久才迟疑地“啊”了一声:“没这回事吧,他俩也没多熟啊。”
裴俏又说:“但根据对方律师说的时间地点,我们确实调到了他俩聊天的监控,不过当时聊的什么就不知道了。先让谈情过来吧,好好说说。”
祝涟真当是范歌戎的律师胡诌,把裴俏的原话编辑成短信,发给谈情。
经纪人联系不上谈情,但他却能立刻收到谈情的回信:“知道了。小祝你先回家吧,我一会儿重新买票,下午或者晚上走。”
祝涟真问:“范歌戎当时找你聊了什么?”
等了一会儿,手机没反应。
祝涟真又发一条同样的短信过去,依然没得到谈情的回答。这时候他终于察觉出不对劲儿了,直接打电话问:“范歌戎单独跟你说过想跑路吗?”
谈情沉沉呼吸,道:“这件事我会向裴姐说明白的。”
祝涟真错愕地张开嘴,还没等他发作,谈情就终止了通话。
事后祝涟真从裴俏那边弄清了前因后果,没有再询问谈情的必要。他确实感到难以置信,范歌戎的突然离开牵扯Acemon整个团体的利益,他从未想过谈情会帮一个叛徒隐瞒。
退一步讲,即使瞒着大家也没关系,可为什么连他也包括在内?
这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轻而易举地挑起了祝涟真的怒意。
他找谈情撒了一顿气,对方除了乖乖道歉就没别的反驳。冰岛的计划告吹,迎接他们的是一场冷战。
虽说表面冷落了谈情,但实际上是祝涟真想要一点冷静时间。区区一个前队友还不值得他俩大动干戈,他知道自己最后注定相信谈情,只是暂时还没准备好状态。等再过个两三天,他们一定能和好如初,然后按照原本的设想逃去冰岛,远离这些乱七八糟的纷扰。
他对此坚信不疑。
只可惜还没等到和好的环节,现实就毫不留情地替他把这段关系斩断。祝涟真被楚誉单独叫走,一张张证明他们秘密关系的照片映入眼帘,他懵在原地,楚誉却轻描淡写地笑了一下:“谈情果然还拖着呢吧?”
才重新构筑的信赖猝不及防再次破裂,祝涟真一时语塞。
楚誉之后说了什么,他大多没听进去,只知道自己被谈情连续蒙在鼓里两次,偏偏每次都不是小事。即使明白谈情肯定不是故意瞒他,明白谈情也无可奈何,但这层隔阂已经摆在眼前,他没法视而不见。
谈情姗姗来迟,祝涟真仔细观察他的表情,试图找到一丝和自己同样诧异的神色,以此证明谈情的为难。但是并没有,谈情从始至终都淡定自若,好像早已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楚誉十指交叉,不紧不慢地说:“Koty那天查出酒驾,还在拘留调查阶段,结果虽然没出,但舆论不怎么偏向他。有三个品牌昨天停止了合作,我让裴俏先把你们工作停两个月。”
祝涟真喉结慢慢滚动,“嗯”了一声。
“你们正在风口浪尖上,别出闪失。”楚誉看着他们两个,“先分了吧。”
祝涟真手指冒出冷汗,蜷缩成拳。
他静静等待谈情表态,却一个字都没听见——但这足够证明谈情的态度了。本来还想争取一下的祝涟真,也渐渐在沉默中气势衰微。
楚誉到底还是偏爱他们,连棒打鸳鸯都得给俩人足够的缓冲时间,他希望谈情这次能领情,不然他就只能采取强制手段。
离开楚誉的会客厅,祝涟真只问了一句:“就这么分了?”
意料之中,他又得到了对方诚恳的道歉。
祝涟真以为谈情歉疚的是对偷拍照的隐瞒,结果下一句却是:“如果我当初克制住就好了。”
祝涟真一愣:“当初?多久算当初?”
谈情垂着眼说:“如果站在你的角度追溯……就是我第一次吻你的那天。”
祝涟真都快忘了他们在一起的前因后果,一时哭笑不得。没错,如果不是谈情那次突然主动,祝涟真这辈子都不可能意识到自己会对男人动心。
可现在都要被迫分手了,这人率先想到的不是如何延续他们的关系,反而是后悔当初促使他们在一起的举动,换句话说,就相当于后悔在一起——祝涟真很难不怀疑谈情是不是早有分开的打算了。
可明明前几天还主动约他去冰岛,说明至少在感情的层面上,谈情没有动摇。那是为了什么?怕恋情曝光后,影响他们的前途,影响组合的声誉,或者怕为公司造成经济损失,怕万千粉丝心碎?
这些都不是能说服祝涟真的理由。
“我问你,”他道,“既然你早就收到了私生的骚扰,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们两个一起想办法解决不好吗?”
谈情目光上移与他对视,面无表情地反问:“除了分手,对你来说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吗?”
见他这副理所应当的模样,祝涟真只能气极反笑:“是解决问题,又不是解决你。”
“那如果这个问题妨碍到你所有理想了呢?”谈情问,“正确答案摆在你面前,你还有必要继续留着另一个错误选项吗?”
祝涟真脸上所有表情都垮下去,胸口憋着一团闷气,“我他妈为什么要二选一?”
“你说呢?”谈情嘴角掠过稍纵即逝的苦笑,“因为我们的能力,只配二选一。”
祝涟真被这个解释噎得哑口无言,直白得无从反驳。
他甚至还有一瞬间怀疑,谈情是不是怕被甩才跟楚誉认了怂。
即使分手已成定数,谈情仍然温柔地哄他消气。祝涟真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既然你都想这么清楚了,早点跟我分不就得了,干嘛还要带我去冰岛?之前还说想认识我父母?”
解释起来并不难,但谈情没有回答。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即将受刑的死囚犯,在“能活一天是一天”的自我安慰里没能找到转机,临死前只能凝望太阳,平静地贪恋人间最后一缕光。
多看一眼是一眼。
“先承认错误,然后明知故犯。”祝涟真嗤笑一声,拨开谈情的手,“就像你当初知道不该让我喜欢你,可最后还是亲我了一样,你是真没克制住吗?不至于吧?现在说是二选一,实际你给我选择的机会了吗?”
祝涟真退后半步,与他拉开距离,“答案你早就有了,哪怕八百个选项摆在我面前,你也只会诱导我去选你想要的那个。你认识我这么久了,难道不清楚我最讨厌别人替我做决定?”www.
谈情深深凝视着祝涟真,以为对方接下来会气急败坏甩给他一个字正腔圆的“滚”字。
结果等了片刻,听到的却是一声冷笑:“行,分吧。再让我喜欢你一次,我就弄死你。”
字字凶悍,可威胁力却不值一提。
能不能因这种理由把一个人弄死,他们都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