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周衍川家中,林晚的情绪已经恢复了平静。
她没有驻足欣赏豪宅的装潢摆设,在周衍川的带领下直接去了厨房。
地上摆放着一个纸箱,里面用干净的毛毯铺成一个舒适的窝,受伤的小鸦鹃躺在毛毯上,眼睛被一件外套仔仔细细地挡了起来。
淡栗色的翅端耷拉在身边,多余的血迹已经清理干净,只有伤口周围还残余着让人心疼的红色斑点。
林晚没有啰嗦,用发圈把碍事的长发束好,洗净双手就在纸箱边蹲下身,拿出了提前准备的生理盐水,慢而少量地滴在小鸦鹃的嘴角。
生理盐水缓缓流入小鸦鹃的嘴里,它稍显不安地动了动,很快就有气无力地放弃了挣扎。
“谢谢,你处理得很好,也很及时。”
林晚在包里翻棉签和消毒溶液,没忘了称赞几句,“你救了它的命。”
周衍川靠在岛台边,交叠的双腿从林晚的角度看过去,长得逆天。
灯光由上往下照在他的脸上,配合他半垂着眼的角度,莫名显得有几分薄情。
像是迟疑了一瞬,他才缓声问:“能活?”
“大概率能活。”林晚用棉签沾了消毒溶液,“来帮下手。”
周衍川不得不走过去,单膝跪地,双手帮她扶住小鸦鹃的身体。
今晚之前,他从来没有碰触过鸟的身体,那是一种异于常见的猫狗、手感也不够柔软的触觉。刚才他独自给鸟做紧急处理的时候,始终有种不适应的微妙。
但他力度依然用得适中,白净修长的手指虚握着,既不让鸟挣脱,也不让它受惊。
消完毒后,林晚拿出一卷医用绷带,将受伤的患肢稳稳固定在躯干上。
“来的路上我联系了动保基地的同事,他们应该快到了。”
林晚把七零八碎的药品收好,抬眼看向周衍川,“可惜翅膀骨折了,很可能今后飞不起来,只能送动物园。”
周衍川“嗯”了一声,站起身去洗手时才问:“动物园会收么?”
“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呢,怎么能不收。”
林晚声音还有点蔫蔫的,静了静张开嘴想骂几句,又不知道该从何骂起。
流水声代替了交谈声,渐渐充斥满整个厨房。
周衍川低垂下眼,看她的影子从地板那端蔓延到他的脚下。
女孩子蹲下来的样子,整个人就感觉小了一圈,也不像平时那么鲜活。
周衍川喉结上下滚动着,唇角抿成一条直线。
他没见过如此失落的林晚。
突然,林晚先开了口:“记得我第一次在玉堂春见到你的时候吗?”
“嗯?”
“就是我夸你衬衫好看那次。”她声音淡淡地响起,融汇进哗哗作响的水声之中,仿佛掩盖了一些不为人知的情绪,“那时候我在跟主任说找新搭档的事,我刚入职的时候他就说要找人,结果等到这个月,才终于找到了。”
周衍川拧紧水龙头,走到一边拿杯子给她倒水:“然后呢。”
“谁知道是个一窍不通的小白莲。今天当着同事的面想让我难堪,虽然最后没有成功吧,但总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这也就算了,下了班陪我妈吃饭……哦你不还不知道,我妈交了男朋友,是学校的一位老师。
没想到他居然跟小白莲有一样的爱好,他们都喜欢喂外面的流浪猫。那我当然想说‘这样不对’嘛,可是却被我妈拦住了。你知道当时我是什么感觉吗?”
周衍川把水杯递到她面前:“先站起来,蹲久了头晕。”
林晚这回倒是听话,乖乖站起来接过水杯喝了几口,眼睛始终看着地面:“她今后不再是我爸爸的妻子,也不仅仅是我的母亲。我知道的,能从我爸去世的阴影里走出来很好,能再次找到自己的幸福也很好,我也知道郑叔叔不是坏人,他只是不懂……”
周衍川没有打断,清俊的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沉默地望向她。
林晚:“这种时候,你难道不该安慰我几句?”
“我以为你只是想说出来,并不是向我寻求帮助。”周衍川轻声回道,“你知道该怎么做,只不过一时无法适应。”
林晚哽了一下,没法反驳。
她的确是想找人倾诉一下,但周衍川这种“我就静静听你发泄”的态度,又让她难得的惆怅直接被堵住了。
末了,她只能摇摇头,问:“你父母还在一起吗?”
“……嗯。”
“难怪了,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她好像逐渐恢复到平时的状态,声音也变得欢快起来,“其实你今天处理的手法很不错,有没有兴趣加入义务护鸟组织?”
周衍川挑眉:“怎么,拉我当免费苦力?”
“试试看嘛,你想你和鸟多有缘分呀。”
“不试。”他拒绝得极其果断。
林晚还不死心:“义务组织不是强制的,有空的时候就参与一下。而且你不觉得这些鸟都很可爱吗?”
“不觉得。”周衍川被她卖安利的语气逗得牵起唇角,说出来的话却极其果断,“我不喜欢鸟。”
林晚一怔,万万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回答。
虽说她能看出来周衍川不了解鸟,但他先帮灰雁迁徙、再给研究所捐款、今天还参与救助小鸦鹃,还以为再怎么说应该都至少有那么一点点……喜欢吧。
安利未遂,林晚只能点点头:“好吧,你就只爱你的无人机。”
周衍川神色微滞,片刻后若有似无地扫了她一眼。
他眼皮很薄,加上眼型又是深情款的桃花眼,往往轻描淡写的一个眼神,就容易让人产生误会。
林晚近距离与他对视几秒后,默默移开了目光。
心跳有点快,纯粹是被近距离的颜值攻击给震慑的,要不是厨房里还躺着一只受伤的鸟,她简直怀疑周衍川刚才是在故意勾引她。
应该是太久没谈恋爱,少女心出来捣乱了。
林晚在心中做出了判断,接着又拿出手机,刚好看见同事发来定位,说已经到云峰府附近了。
林晚把纸盒抱上车,系好安全带后,想了一下又打开车窗:“周衍川。”
男人站在花园外,抬起眼:“不记得出去的路了?”
“不是。”林晚指了下副驾的纸盒,“等它情况好转了,你可以来探望它,我再请你吃顿饭。”
顺便弥补郝帅那个傻子犯下的低级错误。
周衍川抱着双臂笑了一下:“需要探望?我又不是它……”
他话还没说完,林晚就一副“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的表情打断道:“对,我知道你不是它爸爸。”
她弯起眼,在皎洁的月光下笑得动人,“但你是它的救命恩人,说不定它看你长得帅,愿意以身相许呢。”
“……”
周衍川敛了笑意,转过身,朝后挥手道别。
受伤的小鸦鹃当晚就被送到动保基地,拍片、做手术、住进笼子里静养。
说来还算幸运。
那天周衍川没有加班,回去得早,及时止住了血并通知林晚,才让它保住了性命。
不过正如林晚诊断的那样,右翅被弹弓打成粉碎性骨折,做完手术哪怕勉强恢复滑翔的能力,也无法再在野外生存下去,只能等伤好后送到动物园居住。
几天后,林晚让基地的同事发来照片,再将其转发给周衍川:【过段时间就要送到动物园了,确定不来看看它?】
【不看,怕它以身相许。】
【拜托你清醒一点,人家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很尊贵的。】
【所以……?】
【所以,你配不上它。】
周衍川又不理她了。
林晚发现跟他斗嘴还挺有意思,拿着手机笑了好一会儿,才认真回复:【好了放轻松,只是按照制度向救助人汇报它的近况而已。不过你哪天有空,我把欠你的那顿饭补上?】
周衍川:【最近都没时间。】
“???”
林晚撑着下巴,把他这短短六个字从头到尾看了四五遍,心想这算几个意思,还矫情上了?
好在周衍川很快就补充道:【我明天出国参加无人机论坛,预计半个月后回国。】
人不在国内,这顿饭只好继续欠下去了。
林晚见午休时间马上结束,便回他一句“等你回来再说”,然后点开了何雨桐午饭前交上来的ppt文档。
从这周开始,林晚要代表研究所前往南江各所中小学校,开展一场爱鸟护鸟的科普讲座。
讲座是由科学院与教育局牵头发起,算是本年上半年度的重点项目,可偏偏林晚手头还有其他工作需要处理,只好把做ppt的工作交给了何雨桐。
鸟类图片与介绍都是林晚提前整理好的,何雨桐只需要把它们完善成一个到时用来展示的ppt就行。
可林晚却没想到,这种基础得不能再基础的工作,小白莲也能给她搞出岔子。
“何雨桐,你过来一下。”
林晚把人叫到办公桌前,指着屏幕上张冠李戴的文档,“从这一页开始,后面所有的资料和图片都对不上。”
何雨桐望着屏幕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哪里不对。
毕竟她根本不认识。
“林姐,我是按照你给的资料做的呀,可能资料太乱了吧,加上我又不太懂……”
“需要我马上调资料出来确认么?”
一听这试图甩锅的语气,林晚就冷冷地笑了起来,“你进宣传科半个月了,连鸟的六大生态类群都记不住?”
何雨桐见她态度严厉,悄悄翻了个白眼,还想张口再辩,突然看见有同事从走廊进来,好像找林晚有什么事。
她立刻垂下头,捏紧裙摆柔声说:“对不起,林姐你别生气,我马上就去改。”
变脸的速度之快,让林晚很想自费送她去川剧院进修。
送走了一脸无辜的小白莲,林晚走向门边的同事:“怎么了?”
这位同事和她同期进研究所,两人虽然不在一个科室,但关系向来不错。
对方往何雨桐的背影轻蔑地笑了笑,然后才说:“出来一下,有情况。”
林晚茫然地跟了出去,等到四下无人了,才听见对方问:“你们宣传科新来的何雨桐,是不是特别烦人?”
提到这里,林晚就忍不住叹了声气:“我还蛮奇怪的,她成天跟我作妖,到底是想干嘛?我和她之间又没有竞争关系。”
“谁说没有。”
同事勾勾手指,示意她凑近了些,“我也是刚收到的消息,科学院下属几个单位要缩减人员编制了。”
林晚睫毛颤了颤:“真的?”
“千真万确,何雨桐估计提前知道了。”
“你是说……?”
“小心点,她绝对想抢你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