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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你这段时间来到底怎么回事?身体真的没有问题?”

陆老爷子坐在沙发上一脸严肃, 但看着孙子的眼神到底难掩关切。

陆缜端坐在对面,神情很淡:“对不起, 爷爷, 已经没事了。”

“胡闹!”陆老爷子怒斥一声,跺了一下手里的梨花木拐杖,“有没有事是你能判断的吗?应该交给医生来检查!”

坐在一旁的陆麟渊连忙出来圆场:“爸, 您别着急——阿缜都已经这么大了,他对自己的情况都有数的。”

陆老爷子也是关心则乱, 陆缜从小优秀到大, 各方面都完全符合他对于未来继承人的期望和要求,也一直沉稳成熟, 这一次却不知道怎么了,连着很多天状态很不对劲。

陆缜安静地坐在对面。

从这个角度上看, 他正背着光,脸颊模糊在一片阴影中,看不清神色。少年干净的黑发有些长了, 几缕碎发落在眉间, 看上去有一丝凌乱和随意。

依旧是那个清冷矜贵的陆家大少爷,但陆老爷子瞧着瞧着,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孙子哪里变得不太一样了。

陆麟渊在旁边为他开解了好几句, 陆老爷子总算冷哼一声:“真的没事?”

陆缜这才微微抬起头, 淡笑一声:“没事,爷爷。”

……他不会再让任何事情“有事”了。

陆麟渊把老爷子哄回了房间,这才回到客厅, 开玩笑似的拍拍陆缜的肩膀:“你这孩子,这回搞这么大阵仗,不知道的以为你失恋了呢。”

陆缜轻轻抬头,鸦黑的瞳孔波澜不惊,在陆麟渊那张温和的笑脸上停留两秒,然后移开。

他勾起唇无声笑了:“怎么会。”

提前预知后半生的轨迹,就算惨痛让他撕心裂肺,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

……至少17岁的他自己,终于看得清人心。

陆缜承担了上辈子自己的过错,承担了真相的折磨,但也同时接手了上辈子的阅历、手腕、知识……一切。

在陆麟渊这样的笑容里受到的教训,这辈子他会亲手要回来。

而他最重要的人,也不会再让他碰一分。

陆麟渊揶揄地笑着:“跟我还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能让你们这年纪的孩子这样儿的,八成是恋爱问题。”

陆缜微微垂下眼睫,没有出声。

陆麟渊接着道:“让我猜猜……是不是我见过几面的那个女孩?别说,那得是你们学校的校花吧,确实漂亮。”

陆缜忽然笑了,笑意在唇边越扩越大,笑得陆麟渊心里都有点发毛。

“小叔,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想象力这么好。”

他上辈子也没有意识到,原来陆麟渊这么早就把目光放到了楚殷身上。

陆麟渊眉梢一挑,然后笑道:“还不是因为关心你啊,所以体察入微。”

陆缜勾着唇角,点点头:“但你猜错了——楚殷啊,长得是挺好看的,不过我没什么兴趣。”

陆麟渊心头一跳,眼睛不着痕迹地眯了一下:“哦?怎么会。”

陆缜的心口滚过一片酸涩,然后往后靠了靠,语气漫不经心:“你喜欢的话,你随意。”

陆麟渊怔了一秒才回过神,哈哈笑了:“开起我的玩笑了?你们才多大,拿你小叔当禽兽?”

陆缜也配合地笑了。

深黑的眼睫遮住冰冷的瞳孔,写满了冰冷的讥讽。

笑了片刻,陆缜抬起眼,淡淡道:“这都是小事——小叔,我们还是聊聊城南那块地的事吧。”

陆麟渊慢慢笑道:“哦,好啊。”

楚殷自从那天早上见过陆缜之后,狗男人很久没有再出现。

他大概也还上学,但不再往她面前凑,两个人大概十天半个月才会偶然遇上一面。

看到了,视线一碰,然后就各自离开。

这辈子他们俩之间的所有交际,原本就都是陆缜单方面维系的。现在被他切断之后,陆缜就真的像是从她的生活里安静地退了场。

楚殷开始是持怀疑态度的。毕竟上辈子的记忆太深刻,狗男人要是真的转性,反而有点可疑。

但她观望了很多天,也看过了几页剧本,没有找到能解释陆缜行为的事件,最后只好归结为——可能狗男人他想开了。

如果没有了执念,那么这辈子的陆缜,可能真的不会再变成那个样子了。

但……楚殷莫名在意那天早上陆缜的眼泪。

尽管只是一闪而过,但她还是看得分明。

他那时的神色不像是放弃,居然更像是……某种灰败的绝望。

这种情绪出现在意气风发的大少爷身上,简直堪称反常。让人看了……不太舒服。

楚殷走了会儿神,然后才把心思拽回来,继续看面前的练习题。往下做了两道,还是有点注意力不佳,她干脆放下笔,拿了杯子去接水。

捧着杯子走出去,楼道里不少同学凑上来和她打招呼。

现在楚殷已经渐渐适应了自己在学校里的定位,对于过分热情的同学们已经可以做到宠辱不惊。毕竟在这个小说世界里,大家浮夸一点也不是不能理解。

从全市联考之后,楚殷学神之名响彻全市,不光在荟文和一中,全市各个学校都观摩了她逆天的数学满分,以及压了第二名常静庚9分、并令其擦荟文校门一个月的赫赫战功。

——飒就一个字!

而这次大战楚殷也彻底为荟文争了光,现在成了校领导心中需要重点保护的宝贝苗——毕竟他们已经提前打探过了,楚殷没有出国的打算,是准备参加高考的!

这个成绩,高考省状元都可以拼一拼,绝对要好好呵护啊!

就连现在带高三的老师们都被要求,只要楚殷有需要,必须耐心!细心!用心!地为她解答,绝不可以敷衍!

导致楚殷现在一去办公室,甚至能有三四个老师一起讨论她问的题目。

……也是蛮夸张。

“殷姐,我刚好也要接水,要不要我帮你接呀?”楼道里有人问。

然后立刻又冒出好几道声音:“我也行!”

“我给你接吧!”

楚殷:“不用了谢谢……!”

她连忙加快了脚步,结果转过弯,忽然猝不及防地看到了已经许久不见的陆缜。

他好像长高了一点,眉弓下的五官更深邃,气质似乎沉了些。正和宋兆霖站在一起,低着头说着什么。

楚殷脚步顿了顿,然后换了个方向,打算悄无声息地绕过去。

宋兆霖刚好一抬眼,高兴地嚎了一嗓子:“呀,殷姐!”

陆缜瞬间抬起眼。

不远处,少女微微缩着肩膀,是一个想溜走的姿势。

陆缜眼底渗出一丝笑意,然后又很快淹没在漆黑的瞳孔中,嘴里泛起苦。

这辈子的小姑娘,优秀得不得了。没有人会冷落她,也没有人会看不起她。她是真的并不需要他。

那一天陆缜第一次回忆起上辈子的事,27岁的自己在梦里叫他去死。

他后来终于明白了意思。

他死了,楚殷就幸福了。她可以和他毫无瓜葛,也……不再需要因为他的爱而承担任何负重。

所以他在楚殷家外站到天亮,看她最后一眼,然后让自己不要再无耻地扰乱她的生活。

这一辈子她干干净净,一无所知。不记得她曾被困在他身边,不记得她为了自由闹过的日夜,不记得她的恨意和恼怒。

——所以陆缜也没有解释的机会。

那些荒诞的世界规则,他无从开口,说出来也没有人能相信。

上帝重新给他一辈子,却要他记得,要他悔过,要他独自受折磨,用沉默护她这辈子天真无忧。这是他的惩罚。

陆缜知道他应该自觉点。

……但他终究像个废物,很难自控。

明明不再需要来学校,可还是控制不住地,一遍遍走进来。

就算不能靠近,但或许可以偶遇。

或许在楼道里,操场上,不知名的角落,他就看到她了。

宋兆霖已经蹦蹦跳跳地过来,笑嘻嘻地说:“殷姐,没看到我们嘛?”

楚殷:“……”

她无奈地转过身,看到陆缜站在几步之外。眼神淡漠地碰上她的视线,然后就漫不经心地转开了,如同陌生人。

楚殷忽然释然,慢慢卸下自己绷紧的肩膀——既然陆缜都放手了,她就更没必要这样。

她大方地朝着宋兆霖点点头:“刚看见。”

宋兆霖一惊一乍的:“什么!我们这么大两个帅逼站在这里,你居然没有第一眼看到嘛!”

“没有,”楚殷挥开他,“让开,我要去接水了。”

“哦。”宋兆霖乖乖挪开了。

陆缜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藏在裤兜里的手指有点发抖。

短暂几秒的接触,够他回味很多天。

宋兆霖转过头,看到陆缜眼底泛红,惊道:“缜哥,你最近还是睡不好吗?”

陆缜低低“啊”了一声。突然很想抽烟。

“你也别太忙啊,你都还没成年呢,这么早接手家族干嘛鸭?”宋兆霖絮絮叨叨的,“老爷子身体还这么康健,再不济你上边不是还有个那么能干的叔叔嘛?别让自己这么累!”

陆缜轻轻笑了一声。宋兆霖一直都没变。

他听完了他的唠叨,忽然问:“宋延川最近很忙?”

宋兆霖:“是啊!忙得脚不沾地的,不知道的以为我们家多大产业呢!”

陆缜看着他天真的脸,半晌后忽然抬手拍拍宋兆霖的肩膀。

他夹在兄弟和亲哥之间,上辈子被迫抉择。最后宋兆霖宁愿什么都不要,从始至终也没有过对不起他,陆缜都记得。

“这次不会再让你两难了。”陆缜轻声说。

宋兆霖眨巴着一双无邪的大眼睛。

啥?两难啥?

生活似乎平静了起来。

楚殷每天上课,学习,接受辅导,放学后继续学习,自己拔高。

不用鲨狗男人,把陆缜这条线拽出去之后,生活变得非常简单。

这天,楚殷放学回家,见到了最近一直很忙的楚父和楚母。

这次他们连回房间都等不及,直接在客厅就说了起来——依然是“新城”的项目。

距离上次听到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看起来,陈家和楚家的联姻似乎并没有挽回这件事。楚父的神色明显焦虑,楚秋秋坐在一边,神色更加崩溃。

楚实看到楚殷进门,拉住她的手腕,带着她往楼上走:“殷殷先回房间,等会儿吃饭我叫你。”

楚殷点点头:“……哦。”

关掉房门之前,她隐约听见楚秋秋在喊:“这么做,我在大家面前都抬不起头了!”

楚父的声音更焦灼:“我还能怎么办!”“陈家现在要停止合作!”“……楚家完了!”

楚殷忽然意识到,在悄无声息之间——

时间线已经提前了。

原本在一年多以后才会发生的破产,现如今近在眼前。

是什么导致了时间线的变动?剧情里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吗?

难道和之前的特殊波动有关?……

楚殷并不害怕楚家破产,她靠着各种奖金还有楚家打的生活费已经攒了一些钱,足够基础生活。而这个家对她而言,原本就只是一个住处而已。

如果担心哥哥受到影响,她还可以动用权限护他周全——至于这对父母,还有她那个假妹妹,楚殷不会管他们。

只是楚殷又想到另外一件事。

……楚家破产看来的确和陆缜没有关系。

那么……上辈子破产之后的那些剧情,是不是也不会再发生了?

楚殷默默想了片刻,看来是时候脱离这个家了。

赌约的一个月的期限终于截止。

在此期间,常静庚一天不落、天天过来擦荟文的大铁门,都快把铁皮给擦秃了。

一时成为荟文的一大美谈。

经常有人问他:“你怎么做到这么言而有信的?”

常静庚羞愤欲死。

——他根本不想擦好吗!但每天一放学,手就不自觉地提起桶,拿上抹布,脚也不听使唤!

这大门还有什么可擦的?!擦了一个月,连一颗灰尘都没有,干净得像新的一样!

但没有人知道常静庚的心理状况,两校学生纷纷望而生畏,心想常静庚虽然在成绩上输给了楚殷,但人格上还是证明了自己的嘛!

楚殷放学的时候正好看到他收拾好抹布,常静庚一看到她,顿时更加羞愤。

“我擦满一个月了!”他低吼道。

楚殷:“?是还想再来一个月的意思吗。”

常静庚闭嘴了。

两大学霸的赌约也是所有人都知道的,现在两个人好不容易又同框出现,荟文和一中顿时都有很多人围观。

常静庚挽尊道:“上次数学卷,的确是我失误了,我认可你这个对手了。”

楚殷一脸无所谓:“随便。”

常静庚还想说什么,忽然从一中方向传来一阵喧闹,有人嚷着“庚神先让让!”,然后从人群中推出一个男孩来。

“楚殷同学,魏鹤鸣有话对你说!”

“哈哈哈哈很重要的话哦!”

一中来了一堆人,像是给这个男生打气的。

一看这架势,高中生们都懂——来告白的。

魏鹤鸣是一中高三的学长,人长得高瘦白净,鼻梁上架一副眼镜,看着很斯文。

“楚殷学妹,我……”

他之前每次都是远远地看一眼,这还是第一次站到楚殷面前。被她那双黑亮的眼睛瞥一眼,他都觉得自己心跳快得不像话。

“我是一中高三特培的魏鹤鸣,现在已经签约了q大,我……我就是想告诉你,我一直很喜欢你,我从你来一中参加英语演讲比赛的时候就关注你了……”

校门口,人潮耸动。

英俊斯文的优秀学长,拦住了对面中学出色漂亮的学妹。

所有人都在起哄。

宋兆霖踮着脚尖往人群中央瞅:“哎呀!看不见啊!说什么呢!卧槽那男的还挺帅!殷姐答应了没?!”

他急得上火,忍不住回头道:“看不着啊!急死我了!”

陆缜站在几米外的地方,紧紧抿住唇。

因为用力,唇角都有些发白。

他用尽毕生的自制力,才让自己没有冲上去,踹开那个男人。

甚至暴躁地想把他打烂。

陆缜几乎是虔诚地希望,楚殷只喜欢学习,没有心思谈恋爱。

那他还可以骗自己几年,等他处理好一切,如果她还孤身一人……那他还能来到她面前,再奢求一个机会。

可她那么好,是个男人就会喜欢。

他紧紧拥抱过的女孩不属于他,她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她可以喜欢……别人。

陆缜的手指碰到了裤兜里的打火机,像是被烫伤了一样,轻微发抖。

心脏上空悬着一把刀,刀柄在楚殷手里。

不知过了多久,喧闹的人声间传来一阵喧哗——

宋兆霖惊讶的声音夹在其中:“卧槽!那男的说啥了!殷姐居然和他走了?!”

——和他走了。

尖刀轰然落下,划破了皮肉。

陆缜精疲力尽地闭上了眼睛。

走吧。

……

楚殷和隔壁大佬的绯闻很快传遍学校。

魏鹤鸣,早早签约q大的理科大学霸,为人低调,长相也不错,看上去简直没什么缺点。

荟文的学生抹着眼泪表示,虽然不想同意这门亲事,但看起来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楚殷本人得知传闻之后都愣了——那天放学,是因为魏鹤鸣说他有一沓精修的数学知识框架可以送给她,楚殷才跟他走的。

怎么竟然都传到快结婚的程度了??

想象力真是插上了翅膀。

不过她已经和魏鹤鸣本人说得很清楚了,她只想好好学习考好大学,目前没有谈恋爱的打算。魏鹤鸣挺尊重女生的,没有强求,但表示他会一直等她。

这种事本来就很私人,楚殷又不能扯着喇叭给别人澄清,只好当无事发生过。

就这样过了几天,倒是也没有人会主动来问她,只不过经常碰到一些神色仿佛女儿出嫁的同学。

十分汗颜。

晚自习,楚殷去办公室里问老师题,都有好几个老师旁敲侧击地打听魏鹤鸣的事。

“没有,真的没有,您不要听那些。”

老师们乐呵呵:“我们不是老古板!没什么的,那孩子的确很优秀的呀!现在的确是耽误了点,你们大学后可以继续的嘛!”

“不必了……!”

楚殷塌着肩膀走出教室,叹了口气。

魏鹤鸣是挺好的吧,但她对这种过于优秀过于标准的男孩子,的确没什么兴趣。

楚殷在楼道里走了一会儿,一抬头,忽然看见陆缜站在对面。

不知道为什么,他此时的眸色很黑。

这次看到她,视线停留了几秒,然后才缓慢地移开。

楚殷顿了一秒,也没有打招呼的打算。

想想,对于这次沸沸扬扬的绯闻,陆缜都没有任何反应,看来是真的放下了。

楚殷转过身,从空荡的楼梯间上楼。

谁知她刚刚走了一层,忽然,“啪”的一声——

学校停电了。猝不及防。

楼梯间刚好没有窗户,整个世界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楚殷站在楼梯上,整个人瞬间僵硬,抱着笔记本的手用力捏紧。

她怕黑。从小就怕。

这种小毛病,没有人会关注,她也不会矫情地提起。这世界上大概没有人知道,她怕黑怕到甚至会昏倒。

她站的位置刚好是半封闭的位置,黑暗骤降,晕眩感猛地袭来,楚殷整个人颤抖着发晃,开始摇摇欲坠。

一片漆黑中,楼下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接着,是什么人摔倒了、身体撞在墙壁上的声音。

楚殷已经无暇顾及别人,头晕目眩,扶着扶手,身子往后仰了过去。

——但她没有摔倒。

而是重重地跌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黑暗中,那人的体温滚烫地渡过来,手掌习惯性地顺着她的耳骨捏了一下,然后抚在她后脑,轻轻揉了揉。

“别怕。”陆缜声音嘶哑。

楚殷耳鸣得厉害,根本听不清声音,脑袋里嗡嗡作响,只是本能地攥住别人的衣角。

“……也别走。”陆缜呼吸滚烫。

你怕黑,怕虫子,吃凉的会痛经,吃急了会肠胃不适。喜欢甜的,讨厌酸的,喜欢小碎花,也喜欢铆钉。

“他都不知道……可我知道。”

低沉嘶哑,破碎得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