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话说吕清姿态不雅观,徐江南的模样也好不到哪去,一样的狼狈不堪。只是还好,一过来就是锋芒毕露的一刀,任谁也招架不住,本来破了九品的心境觉得天地之大,何处不可去,这一刀他还没接,就已经心生寒气,懵头懵脑觉得自己还是在坐井观天,只不过由一口一尺的井到了一口二尺的而已,要不是瞧见刀锋之下的吕清,徐江南肯定要掂量掂量,再来看逞不逞这个强,出不出这个风头,可要说退,徐江南在这方面和吕清有些像,前者只要是应了,口中如何花花,他还是会过来,而后者则是更为坚毅,说也不说,开了个头,就算是个死胡同,他还是会义无反顾的撞上去。
吕清闭着眼,之前一刀躲过要害,可本就没想过挡,刀气阴冷入体,一声闷哼,一口鲜血再也止不住的吐了出来,紧接着双手倒撑,昂起头,嘴角鲜血也不擦拭,看了一眼宁西居,双手一软,倒在戈壁之上,却是停不下来的癫狂大笑,这样的做法才是大秦人,骨子里还是有着大秦的血,他这个当了十来年就出走的君主自然也是骄傲。
徐江南睨了一眼白衣依旧的背琴人,有些好奇,不过闻听到吕清的笑声,也是似笑非笑的转过头,满脸轻松说道:“怎么了?瞧见小爷过来,喜不自禁?”徐江南一脸嘻哈,说真的,他虽然觉得这一刀有些厉害得过分,不过觉得也就一刀而已,就像当年李先生一剑之下,那也只是一剑,就是强弩之末,他以为宁西居与此同理,其实不知道早在这一刀之前,斧开齐红尘的那一刀更为霸道,没有丝毫拖沓,那才叫真的水泄平地,气劲飞流直下,浩瀚佛音支撑的金磬被一刀劈的稀里哗啦,那会宁西居心里有怨气,齐红尘正撞在枪头上,再往后给吕清的这一刀,怨气少了很多,可同样多了很多匠气,刻意为之,也就精致了许多,可这些,徐江南这个刚入九品的二愣子并不知道,还当自己入了九品会有一战之力。
这也不怪他,他从桃花观修武开始,魏老侠自身也就个不惑境界,对于知命以上,有所参悟却也是一知半解。李闲秋虽说博览群书,可书上也不会记载这类飘渺东西,更加不用说李先生的性子会主动去跟徐江南说知命以上的东西,给了篇知命以上的零碎感悟已经恩至义尽,后来到了卫城,郑白宜跟苏烟霞一战,虽说是知命以上的对决,但徐江南在那会已经昏睡过去,郑白宜倒是跟他说了点长生之理,也不过浅尝辄止,没有深入,他对此了解甚少,又是刚入九品的意气姿态,一副还认得天王老子是谁的作态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
吕清闭着眼,一副乐天知命的表情躺着,他没有理徐江南,轻轻说道:“你很好。霍游清这人论沙场是个将士,但要论脑子,活该被坑杀两次,燕赵亡的不冤。”
徐江南有些讶异吕清的话语,在他的影响里,吕清算是一位内敛的人,任凭他怎么说,这个跟他一般长大的小道士最多涨红着脸,却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语,后来听李先生说他的前世是上辈黄老观主,他倒是收敛的一下性子,然后对比起与往常只是多了一份清冷作态的时候,他也就没有想太多,而今反常的听到吕清主动开口提及某个人,尤其是那人的名字他似乎在哪里听过。
宁西居居高临下,望着下面躺着的吕清,还有一位在他眼里像是小朋友一般毫无威胁的徐江南,淡淡回应道:“你再怎么说也是九五君主。”宁西居顿了顿,然后说道:“得体面。”
吕清笑了笑说道:“够了。”
徐江南看了看吕清,又抬头看了看宁西居,有些挫败感,自从桃花观下来之后,遇人说人话,遇鬼说鬼话,很少像现在这样,这两个人的对话他插不上嘴,尤其是那位白衣人说出了君主二字,而且似乎是对着吕清说的,如今天下不就西夏北齐,西夏君主是陈铮,北齐陈秀,不过一想又有些失笑,这人摆明是和他一起在桃花观长大的怎么会有这样的身份,只不过听到最后吕清的话语,他又有些恼怒,这两个人摆明就没把他放在眼里,或者说那白衣人没把他放在眼里那也就算了,如今自己千里迢迢,马不停蹄的跑过来,最后还被吕清给无视了,他知道自己可能打不过吕清,也打不过宁西居,但好歹也是个九品啊,就连刚才刻意御剑低飞,周边那些江湖老辈,世家少爷,哪个不是艳羡眼色?也算奇货可居吧,到这里瞧见二人的态度,怎么就跟个破铜烂铁一般?
他走到吕清旁边蹲下,将桃木剑插在一旁,用手在吕清面前晃了晃,还没开腔,吕清睁开眼,转过头,朝着徐江南一笑,“你走吧,别白白送死了。”
宁西居看了一眼插在一旁的桃木剑,愣了一小会之后说道:“这剑是你赏赐的?”
吕清听到这句不伦不类的话语笑了笑,但吕清也知道原因,称呼说明他心里还有有怨气,因为自己过来的缘故,用赏赐又表明他其实对大秦还有过念想,至始至终,面前这个白衣人还以大秦自称。
他并没有因为宁西居的疑问语气而生气,反而有些释怀,然后说道:“是我送的。”接着吕清又是笑道:“他是谁你可能不知道,但他爹你应该听说过。”
宁西居皱了皱眉头,没有急着动手,而今应该算是尘埃落定,青城山的掌教倒是会有些棘手,只可惜如今去补牢,没有数月功夫也过不来,北齐吴家,西蜀卫家,还有青城山,这三个点够他跑的,至于其余的隐士高手江湖大侠,不都在之前那一刀之下踟蹰着不敢往前一步。
吕清捂着胸口呼了口气,徐江南给这位小半个发小减轻了点压力,插口说道:“徐暄。”
宁西居不为所动的想了想,“有点印象,似乎在哪里听过。”
徐江南为之气结,郁闷到了极点,以前在外面他都不敢提这个名字,为什么?因为有名啊,三年灭二国,而且是明刀明枪的攻城掠地,如今说出来之后,却换来眼前人的一句有点印象。
吕清瞧着徐江南吃瘪的样子,心情蓦然畅快许多,放声大笑,只不过还没笑出几声,便又咳嗽起来,嘴角鲜血缓缓溢出。
宁西居又没开始理徐江南,“传闻吕祖在桃花观证道飞仙,有后人在山下拾取到了两柄符剑,一柄由黄杨木而成,一柄是龙桃木而成,一柄正气凛然,传言有登天之意,另外一柄却是歪鬼邪异,犹如鬼魄临门。”
吕清点了点头一边咳嗽,一边接着说道:“寡人当年偶然得之,献剑之人只说剑名正邪,刚开始寡人也不解,入手之后这才恍然,甚是喜悦,此后也从不离身,后来跟着邱掌教入道,又冥冥之中回到了桃花观,将这两柄剑又给带了回去,多少年证道未成,却也想起了当年毫无根据的风言乱语,说是吕祖不是证道飞天,而是入魔下狱。”
“可同样,早就有过流言说邪剑佩身的,十有九疯,还有一人入魔。”宁西居侧眼看了一下徐江南,讥笑说道:“他就是你试手的棋子?”
吕清怔了一下,然后闭上眼无奈说道:“是。”
宁西居讥笑不止,径直朝着吕清走过来,一步一步,像是走楼梯一般,一边走,一边大笑:“为人长者,道貌岸然。”紧接着又怜悯的看了一眼徐江南,唇口微张,轻轻说道:“可怜!”
吕清“坦然受之”,其实较真起来他少说了“以前”两个字。
徐江南有些哑然,突然之间听到这么一个消息,原本伸出去想拍吕清肩膀的手也是悬在空中,盏茶功夫之后收了回来,这事搁谁身上也不好受,一个从小一起和泥长大的发小却在自己往江湖走的时候狠狠的算计了自己一次,不过随后他又转过头朝着吕清问道:“你在上面封了道咒?”
吕清点了点头,望着地上已经折断成两节的黄杨木剑实诚说道:“你那会才六品,不给画道符篆,别说走江湖,可能桃花观都下不去,当中阴邪杀气太重,阴邪之气入体,神志不清,不入魔,那也是魔。”吕清说话腔调很轻,可即便这样,还是咳嗽不停。
徐江南喃喃自语,难怪很多次觉得自己记忆断片,清月寨上的时候,逞了把意气将自己害的半死,最后醒来的时候,整个寨子一片狼藉,余火不断,他的脑海当中总觉得像是看到过什么,回忆起来的时候却又是一片空白,还有卫城,传的神神叨叨,他只记得自己同那个白衣女子打了一架,再往后的记忆当中,他只记得似乎卫月给自己挡了什么,再往后也是空白,尤其那段时间,时常头痛,身子疲软到一拿剑就有种抑制不住的冲动感觉,那股子冲动感觉到如今他也记忆犹新,干渴,而关键的不是他渴了,人渴喝水,剑渴了,饮血,这也是那段时间他不提剑的缘由所在,一拿剑就满脑子杀人冲动,徐江南怎么受得了,虽然没说,但他是励志要当一个为江湖先的大侠,无故杀人算什么?真要成了方云口中的邪魔,徐家这个招牌可就真砸了,李先生怎么看,金陵小烟雨又会怎么看他。
而这一切的幕后之人原来在这里,徐江南回过神之后,瞥了一眼立在身旁的桃木剑,犹豫不决,天人交战。
宁西居安静等着,在给这位君王最后的时间,他知道后者还有事情没有交代。
吕清缓了一口气,然后站起身子,没有管徐江南,径直走到桃木剑边上,单手覆在剑柄位置上,一道青白光芒,像是灵气云雾一般蒸腾,紧接着消散开来。
做完这一切之后,吕清轻声说道:“而今你也有九品了,当中凶煞之气也应该能驾驭,画的符篆我也替你除了,今后究竟何为,你自己决定,切记,相由心生,心善,则剑正,心恶,则剑邪。
还有,接下来你且看着,能学到几分,全凭你自己的悟性了。”
说完之后,吕清回过头,正视着宁西居,“他不插手此间事宜,你答应我,不杀他。”
宁西居怔神一般望着吕清,半晌之后,点了点头,面无表情,“我会让你死的体面。”
吕清蓦地一笑,不惨然,轻松之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