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江南盘腿坐在顾阳亭里,巧也不巧的赶上日出,霞光万丈,先前吴青的一剑寒意也是借机冰释,面前一人站在陡峭的悬崖边上,背对着他,袖袍随着山风轻摇,徐江南等着身上寒意消散之后,这才起身,本想着整理下衣袍,看着自己脏乱不堪,污尘遍布的样子,洒然一笑,走上前微微躬身说道:“谢过弘道大师救命之恩。”
也不知道是不是初阳的原因,弘道大师身上像是泛着佛光,平和无比,听到徐江南声音之后,这才转过身子,一脸恬淡笑容的点了点头。
徐江南心下莫名一暖,弘道大师显然易见不是恰巧经过这里,这样说不过去,唯一能说通的便是从天台山下来,弘道就尾随自己,至于意图,刚才不就救了自己一命。
弘道大师似乎也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平和说道:“你也别多想,天台山那次算是老衲还你爹的恩情,如今这次,你自己把握,记不住没关系,倘若记上了,以后替老衲多救几个西夏子民吧。不过你也放心,此番之后,老衲也有点自己的事,也不会再跟着你了。”
徐江南因为弘道大师言辞中故意撇开的距离感渐渐收敛起微笑,虽然奇怪弘道大师说出西夏子民这样的措辞,但很快也就没放在心上,点点头,而且徐江南虽然不知道这份距离感从何而来,也是第一次谦卑着言语问道:“大师要去哪?也不知小子能否尽点绵薄之力?”
弘道大师捏转了几颗佛珠,摇摇头,拒绝了徐江南的好意说道:“不用了,你还有自己的事要办。而且先前那人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你自己今后还是得多加小心。”
徐江南轻声问道:“大师认识那两位?能否给在下说说?”
弘道大师其实并不认识那二人,只是听说过那柄剑而已,有些猜测,但没有说给徐江南听,声音冷淡说道:“老衲只能跟你说,他们是京城过来的,其他的具体事宜,等到往后你自然也就知晓了。”
徐江南侧过身子,这些打着机锋的话不知道听过多少,已经习惯了,也不强人所难,点了点头,靠着顾阳亭的柱子,想起先前那人说的正邪二事,像是自问一般说道:“对了,大师,这世上真的有正邪之分?当年卫山在天台山真的斩了十个魔头?”
弘道闭眼默念了几句正邪,也是叹了口气,没有直接回应,反问一句,“那你认为徐暄是正是邪?”
徐江南皱了皱眉,不知道弘道大师的意思,不过对于自己的老爹,他也不知道,实诚的摇了摇头。
弘道大师又转过身子,望着驱散了云雾的初阳,怔了很久,然后说道:“是的啊,他救当时的西夏于水火是正,却因此让东越西楚多少户人家妻离子散又是邪,他在西夏行伍人的眼里是正,在朝堂夫子心里又是邪,在百姓面前是正,在江湖人眼里又是邪,这些是非谁又能真正理得清楚?”弘道微微摇了摇头,继续说道:“至于卫前辈,约莫是真的,那十位大宗师当年的确罪大恶极。”
徐江南听出了弘道大师的言外之意,有些落寞的笑了笑说道:“大师分不清正邪,却还是认定世间是有正邪一说的,对吧。”随后似乎是知道了弘道大师先前冷淡的原因,一副自嘲的语气试探说道:“那大师认为先前小子杀那对有情人是正是邪?”
弘道大师心里微微一叹,不愧是徐暄的子嗣,一点点态度的变化都能被他抓到蛛丝马迹渐入正题,不过他却没有做声。
徐江南咄咄逼人,转圜一下问道:“或者说,这对有情人在大师眼里,该不该死?”
弘道大师没有用出家人慈悲为怀来搪塞徐江南,而是婉转说了佛偈。“相由心生。”
“对啊,相由心生,在大师眼里,萧陨可能是横刀夺爱,导致那对有情人有杀人心,却未遂,加上有心悔过,自然就不致死。
而在小子眼里,萧陨与我有恩,有人对他起了杀人意,自然就该死。
在早之前的时候,从大师那里借过一本经卷,叫《佛说四十二章经》,后来自己也收藏了一本,上面有句诗,说风送水声来枕边,月移花影上窗前。
大师是出家人,自然知道什么意思,释家讲究放下恩仇成佛成圣,佛然自然,呵呵,但是仔细一想,大师你讲究因果循环,有因才有果,小子却是想着斩草除根才算心安,一切还是未雨绸缪的好。可不喜欢到时候焦头烂额的收拾这些烂摊子。这不,我自己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不是。”徐江南喃喃自语了一大堆,失神一笑,笑完之后倒持桃木剑躬身再拜,调侃说道:“只是大师说的,小子也是懂了,谢过大师赐教。不过还是想斗胆再问大师一句,若是刚才小子那一剑真要取人性命,大师后来怕是不会出手相救吧。”不过将大师二字咬的极重,像是嘲讽。
弘道大师没有转头,像是被戳中了心事一般缄默不言。
徐江南见弘道大师沉默良久,知道了答案,揶揄一笑,不过怎么看都带着点黄连的味道,像是在笑自己的痴心妄想,妄想从除了小烟雨,李闲秋之外的这些人口里得到点肯定,不是肯定自己的修为道行,而是肯定自己如今想要做的事。笑着笑着,眼眶就红了起来,没敢去抹。
徐江南又是一揖,知道自己没学过儒法礼数,不知道如何做才能不失礼,只得这番,一揖之后转过身子,紧紧握了一阵桃木剑,就差将手指镶嵌进去,大约半柱香之后,徐江南呼出一口闷气,还是没有改变自己的初衷,桃木剑是那人说的邪物又如何,认定的该杀之人就该杀,至于天地轮回因果报应到了再说。
洒脱一笑后将桃木剑归匣,沐浴着阳光往弘碧城走去,越走心里越冷,越笑声音越大,越听却越是凄凉。
弘道大师向着初阳,闭眼遮耳转着佛珠,充耳不闻。
……
方云吴青主仆二人也是骑着马,溜达在官道上,方云细细一想,愈加觉得不对劲,朝着跟在后面的吴青招了招手。
吴青开始还一副像是受尽了车马颠簸之苦一般的叉着腰,蹙着眉头,见到方云招手,顿时眉开眼笑滴哒滴哒追了上去,没有并驾齐驱,稍稍落后一点,用云袖擦了擦额间的汗渍,尖着嗓子问道:“公子,怎么了?”
方云看着前方没有转头,开口问道:“吴青,我见先前那人的修为已经六品了,为何还要为难一对寻常夫妇?难不成是有仇?”
吴青一脸幽怨,不过没有造次,冷笑一声,拂了拂额间的发丝嘲笑说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就凭他爹那副目中无人的性子,想必他儿子也好不到哪里去,要说没个仇人呐,就像六月飞雪一般,吴青可不信。”
方云又问;“对了,我看他的招式有些古怪,哎,吴青你行走江湖多年,看出点什么猫腻没有?出自哪门哪派?”
吴青在马背上正了正神色,细细回忆一番,摇了摇头说道:“没见过这等剑术,没有太多的繁冗,一招一式就想着杀人,不像个剑侠,反倒像个亡命之徒。”吴青轻哼一声,说道:“不过看到他出剑的熟稔程度,想必手上的人命也不少。”
方云又想起徐江南桃木剑的诡异血腥气,点了点头说道:“嗯,听我爹说,好像这次买他命的是一位朝中大员,就是因为死了个族中子嗣在他手上。”方云琢磨了一会又问:“不是相传春秋剑是正道剑么,那柄不像啊。”
吴青摇摇头抿唇说道:“说起来我也没见过春秋剑,不过老爷应该知道,我只见到过春秋剑匣,印象深刻,最后那一剑的时候,眼尖看到了。这才出手。没想到还让公子一顿训斥。”
方云像是没听到后半句,自动过滤,平淡一笑说道:“这下好了,得来全不费工夫。”
吴青见到自家公子没心没肺忘了好一通大事,一脸苦笑说道:“公子,人是找到了,而且眼瞅着都要手到擒来了,可最后又不知道是哪个大家插手了。”
方云先前也是忘了这茬,如今想起也是好一阵思量问道:“你打不过?”
吴青没有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也没有夸大其词,沉吟一会说道:“不清楚,应该在伯仲之间,哼,就算暗中那人想要胜我,也定要费上好些手脚功夫。”
方云轻笑一声,对于这个吴大家,他虽然对吴青的作风有些不上眼,但是实力上还是很为信任,不然自己老爹也不会让这人来教自己,而且一教就是几年。就连这番出江南道,也是让他让陪着过来。
只是对于他说的棘手,估计是真的棘手,又是想了一会。不过之后一抬头,又瞧见了阳光铺成下的城门,愁苦思绪顿时一扫而空,整了整衣襟,过河拆桥笑道:“这是你要考究的事,可别扯上我,我的任务就是走一趟西蜀道。”
吴青听了之后一脸幽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