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之后,木丝言逐渐转醒。
华容郡主顶着红肿的眼睛,喂她进了些汤药,便又让她躺下休息。
可木丝言一闭上双眼,便是满眼的猩红,她睡不着,便起身坐在床边。
少顷,雅光公主来了。
这些日子,一直在木丝言耳边哭着说对不起的,便是她。
木丝言睡了几日,雅光公主便哭了几日。
雅光公主的眼睛肿如桃胡,想来她心中比木丝言更要内疚,毕竟是她亲手将熊首弓送给白素的。
两个人互相对望,相看许久后,雅光公主道:“你不必自责,所有的错事皆是因我而起,我会用我的办法去弥补。”
木丝言无奈一笑:“如何去弥补?”
“阿言可否信我?”雅光公主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木丝言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三日后,雅光公主偷来了太后的出城令牌,带着木丝言一路过郡城关,往蔡国尔雅城去了。
木丝言也是此时才从雅光公主话中得知,楚王前去伏镇的楚军大营,想要染指姜国公主,却被姜国公主下了蛊,日夜恶梦连连。
雅光公主身旁的阿月便于此时亮明了西夷蛊女的身份,并上秉楚王,剿灭影山献王或许可寻到解蛊毒的办法。
现在的楚国大军,正于阿月的带路之下,深入影山之中,一举歼灭献王。
想来阿月潜伏在雅光公主身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雅光公主也是趁着楚王无暇顾及其他,这才从宫内偷跑出来前去蔡国尔雅。
至于,为何前去蔡国尔雅。
雅光公主告诉木丝言,她偷听到白尧同楚王的谋划,于姜国被灭之后,芈昭便要开始对临近姜国的蔡息两国动手。
攻破蔡息两国,荆州之地便能收于楚国囊中。
尔雅的冬日从不落雪,木丝言惊叹于尔雅冬日的温暖,更惊叹于尔雅城那满墙的花枝。
听雅光公主说,月夕节的前后,正是芙蓉花开的时节,那时候的尔雅城最漂亮。城墙上开满了花色艳丽的芙蓉花,远远望去好似锦绣玉线的华衣。
雅光公主能这般了解尔雅城,大抵都是同叔怀通信时得知的。
她拿着印有叔怀印纹的竹筒和自己的玉牌为信物,呈上于宫门前的守卫,求见蔡侯。
不过多时,便有宫人抬着两顶步撵来宫门口接雅光公主和木丝言。
在抵达一处名为藏花阁的楼台后,有宫人前来引领二人走入楼内的客室中。
不过多时,木丝言听到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她本就不喜叔怀,因而在入宫之时就带着极强的戒心。闻声这急促的脚步,悄悄行至于雅光公主身后,手扶镯子上的机关。
随着脚步声由远及近,叔怀出现在客室的门口。
他眼神复杂地盯着雅光公主看了半响,便抬腿走了进来。
“你竟敢来尔雅。”木丝言瞧见他双眼通红,冲冠眦裂地朝着雅光公主走去了。
她按动手腕上的机关,镯子里的铜珠朝叔怀飞了过去,将他击倒在地上。
随后,门外又走进一个与他差不多年岁的男子。
他身形修长,气宇轩昂,见到客室内的情形并未感到惊讶。默默地上前将叔怀扶了起来,带着膝上受痛不能前行的叔怀,落座一旁的小榻上。
雅光公主无所动,淡然地盯着案上的香炉青烟。
而后,身穿玄色常服的蔡侯终于在宫人的拥簇下走了进来。
他才年过半百,鬓间便已是布满了白发,狭长的眸子之中是九州之内少见的淡泊。
雅光公主起身朝他微微一拜,他点了点头,连忙示意她重新坐回,随后遣散了跟在身旁的宫人。
客室内目前只剩下木丝言,雅光公主,蔡侯,以及蔡国的两位公子,叔怀与叔姜。
“在你母亲如你这般年岁之时,孤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岁月如此仓皇而过,我们都已经这般老去了。”蔡侯温和地与雅光公主聊着家常。
“我不是来与您说这些客套话的。”雅光公主正襟危坐,打断了蔡侯的话。
蔡侯并没有因此而愤怒,反而坦然一笑道:“那你要与孤说些什么?”
雅光公主稳了稳心神道:“姜国已灭,蔡国已是岌岌可危,国君可有想过,要如何抵御外敌?”
坐于一旁榻上的叔怀大声道:“所以,你此次前来是为芈昭那小儿打探情报?”
“叔怀,不得无礼。”蔡侯出言喝止。
“对于楚国的罔顾礼法,粗鄙好战,我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父亲难道忘了伏山惨死的姜国百姓了吗,难道忘了本应是我妻子的孟曦如何惨死在芈昭的手上吗?”叔怀勉强地站起身,愤愤不平地说道。
木丝言冷笑了一声:“你若是这般为姜国抱不平,不如待你继承了国位与楚国战上一战,亲手为你未过门的妻子报仇如何?”
“阿言,不得无礼。”雅光公主侧过脸对她柔声说道。
“不,既然他眼中楚人皆是无礼之辈,我便让他好生瞧一瞧无礼之人的模样,”木丝言走到叔怀面前,无所畏惧地直视着他道:“你同雅光公主也曾是交心的朋友,在你明知雅光公主根本无力阻止楚王征服四方,称霸九州情形之下,却偏生将姜国破灭的罪扣在她的身上,敢问这便是你的仁义礼信了?”
“还是只因她是楚国的公主,楚王的长姐,为了满足你自私又龌龊的报复心,任凭累及无辜,与她成仇,将昔日的情分不屑一顾,这同你所痛恨的芈昭,又有什么两样?”
叔怀怒不可遏地朝着木丝言扑了过来,却被站在他身旁的叔姜拉住。
“兄长,莫要冲动,大公主此时来,并非是要落井下石,她定是有良策要献于父亲啊!”叔姜死死地将叔怀按回于榻上。
“若非她不是来落井下石,难不成要与我们站在一起吗?”叔怀怒视着她。
雅光公主依然神色平静地盯着香炉袅娜而出的烟雾。
少时,她缓缓地道:“蔡侯可愿意同楚王提亲?”
此言一出,客室内瞬而安静了下来。
木丝言回过头错愕地看着雅光公主,心惊着她所说弥补,难不成是要将自己的后半生做盾,替蔡国挡住楚国的铁蹄。
“丛林里的规则本就来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你不必为了内疚而赔上你的后半生。”蔡侯看的通透。
他知道,既是雅光公主提出了这个建议,便有方法逼着楚王答应这场姻亲。
可他,实在不忍一个年华似锦的姑娘,将自己的后半生桎梏在权利的争斗中。
“虽有内疚,可并非全部,是我欠叔怀一条命,但凡能救他,我会拼尽全力。”雅光公主的坚持不懈让蔡侯动容。
这哪里是来偿还救命的恩情,这分明是纠缠不休的情债。
他叹息叔怀得了一真心之人,可又怕他的不珍惜,会伤了一颗赤诚之心。
“芈雅光,这是你和芈昭密谋好的计策是不是,你们姐弟二人一唱一和,甚想不费一兵一卒便要将蔡国收于囊中吗?”叔姜按得住叔怀的身,却捂不住他的嘴。
叔怀配不上雅光公主,这是木丝言一直到死都确信的事情。
“叔姜,将你兄长带出藏花阁去。”蔡侯厉声道。
叔姜应了蔡侯一声,便拉扯着叔怀出了门。
“好孩子,孤明白的你的心思,可蔡国本被困在立长不立贤祖训中,你也瞧到了,叔怀他并不是一个能分辨真实虚伪的明君,你若嫁过来,你可有想过你的后半生,在他掌控之下过活的日子吗?”待叔怀离开后,蔡侯语重心长地规劝着雅光公主。
木丝言能想象得到,相对叔怀这样刚愎自用又薄情寡义之人,雅光公主将来的日子要有多难熬。
“你要知道,若是你一步选错了,便再也无法回头了。”
木丝言急忙俯身跪坐于雅光公主身旁,死死地扯着她的衣袂,朝她摇了摇头。
雅光公主温婉地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安心。
“楚王灭了西夷后,我等着蔡侯前来东楚提亲,这是信物。”雅光公主将自己随身的羊脂白玉琮交给了蔡侯。
楚国公主自及笄之后,主君便会命工匠打造一枚羊脂白玉琮,待遇到合适的人选,便会将此羊脂白玉琮赐给此人,做以迎娶公主的信物。
木丝言也是在回去楚国的路上听雅光公主说起,那羊脂白玉琮是襄王在弥留之际留给她的。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襄王是意识到了对大公主的亏欠,才将玉琮交给了雅光公主,想让她自己自行掌控今后的人生。
歼灭西夷的楚王芈昭,回到东楚后,蔡侯便持羊脂白玉琮来求亲。
楚王曾答应过她,绝不会像太后那般,将她当做联姻的棋子,又见蔡侯所持之玉,是雅光公主自己做的选择。楚王虽有万般无奈,可一言九鼎,只能应下了这门亲事,答应蔡侯在国丧期满后,便让雅光公主出嫁于蔡国。
自木丝言知道熊首弓被当做了杀人的利器,回到东楚后便将攻山机关的图纸交给了阿翁,并告诉阿翁是白家一直在引到着她做出这攻山的机关来。
阿翁将她的图纸丢在煮茶的小火炉里焚了,并认真地问着她,可否还是仍旧心悦于白尧。
木丝言稍作犹豫,可最后却还是点了点头。
阿翁淡淡地笑了笑道:“白家之人皆是凉薄,只是你若仍旧对他深情不悔,那阿翁便如你所愿。”
始终执着于攻山机关图纸的白尧,不止一次来木家寻木丝言索要。
那时,一颗赤心的木丝言始终认为,是白尧忧心于木家,才会对攻山机关的图纸如此上心。她遵照阿翁的意思,将木家要告老还乡去的意愿告知给了白尧。
如此一来,攻山图纸和上品佩剑是否上呈给楚王,便对木家来说并无太大影响。
但是白尧依旧寻了诸多借口,向木丝言索要攻山机关的图纸。
木丝言知道,攻山机关既然能开凿山岭,那么作为攻城器投入于战争之中,亦是何尝不可的。更何况在柘木熊首弓上,白家已经试过一次了。
她同白尧做赌,如若白尧同她下棋赢了她,她便将图纸交出来。
从那时开始,白尧与她的对弈便再也没有赢过。
不久之后,蔡国传来国君薨逝的消息。
而后,蔡国大公子叔怀继蔡侯之位,需遵循祖训,为父守孝三年,迎娶雅光公主的大礼延期。
木丝言得到消息后,入宫去章华台寻雅光公主,却被守在宫门口的侍卫拦下。
早前,就算她没了雅光公主的玉牌,凭着自己的说辞也便能混入宫去。
可如今的木家早已非往昔,她的说辞已经无人有耐心去应对,遂而用画戟的锋利将她逼离。
然而,这属于木丝言的恶梦才刚刚开始。
三日后,先是木老太爷偶感风寒,家中请来了东楚城内最好的医官,也没能将老太爷的病医好。
七日之后,老太爷的病愈加严重,整日昏迷不醒,甚至开始说起了胡话。
与此同时,木丝言的阿翁在朝内再次触怒了楚王,楚王一怒之下将阿翁关入于典狱。
父亲和木家的兄长们四处奔走,恳求昔日的同僚能在楚王面前进言,如若救不出他,至少能让他在典狱里少受些苦。
木心在孋家的帮助下,得到了一次入典狱内探望阿翁的机会。
随后,木丝言的父亲和华容郡主以及木心三人入典狱探望。
待探望结束后,回到木家时,木老太爷便撒手人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