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为你记着这次了,你帮你师父骗孤也不止这一两次了,若再有下次,孤便当真就不要你了。”
她又怎会不知,福祥公主突然的不告而别,是因另有其事,而非与她赌气。
方才榧息同她卖力演戏,她也不过顺就陪着了,全当个玩乐,毕竟这孩子也算是在她身边长大的,亦是福祥公主的徒弟,又兢兢业业在她身边侍候,从不恃宠而骄。
她对榧息喜欢的紧,自然也宠着。
可榧息就不一样了,在卖力地帮助自己师父诓骗宋国公时,内心已是无比煎熬,这又听到宋国公说了狠话,不要自己跟在她身旁了,立即跪下嚎啕大哭,将福祥公主将要去哪,有何打算一股脑地与宋国公招了。
冰消雪融,春归大地。
转眼应是万物复苏,生机勃勃的农忙时,可陈国却举国笼罩于一层阴霾之中。
陈侯自安阳归来时,便是怒气冲顶。据说是安阳逐除夜宴时,君夫人玉帛县主离席,行于宫道之时,见色起意,将酒卿顾家长子顾长安诓骗去山台,欲要与之欢好。
陈侯收到这消息时,是在饮宴后的第二日一早,玉帛县主一夜未归,他便以为是周女王将其留宿于宫中叙旧。
哪知翌日,他被诏入宫中,便见衣衫不整的玉帛县主跪坐于胧北宫大殿。
周女王并未现身,只是令身边侍奉的元机告知陈侯,玉帛县主昨夜于山台刺伤了酒卿顾家的长子顾长安。
据伤后复醒的顾长安哭诉,是因玉帛县主见其俊俏,想要与之欢好,顾长安不从,这才被玉帛县主刺伤。
玉帛县主一直在陈侯面前含冤,可问之为何会夜宿山台,且刺伤顾长安时,她便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陈侯暴怒,将玉帛县主带回圣安后,将其锁入冷宫,只留饭口。
二月过后,潼水妫家,陈侯的父亲暴毙,悲痛万分的陈侯令举国百姓前往潼水霸下,为其父于修筑陵寝。
福祥公主乘一艘轻舟自沧江下妫水,回到陈国。她带着一顶斗笠,侧倚着围栏,见夹岸的良田生满杂草,无人耕作,便开口问道掌舵的老人家:“这田间怎无人耕作?”
老人抹了一把脸,叹道“都被征去霸下做苦工喽,若不是老身我不中用了,怕是这会儿也在烈日下筑墙扬沙呢。”
“到底是什么工事,何能停种庄稼?”福祥公主不解道。
老人摇了摇头,唉声叹气道:“说是国主的父亲,可明明非君侯,却比安侯的陵寝奢华许多,为赶工期,众人也都是日夜开凿,听闻累死饿死的,不在少数。”
福祥公主将斗笠压低,遮住发红的双眸,她倚着桅杆不再说话。
少顷,老人见她不说话了,便又自顾自地道:“如今这陈候,倒还不如那失踪的大公主,几年前的摊丁法施行,好不易使咱们家中有了存粮,眼瞧着生活愈加转好,可哪知却赶上了楚国来战。”
“他们说,大公主是祸水,是妖魅,可瞧现在,哪个是人是妖,他们还敢驳斥一番吗,偏挑着良善的拿捏,还大言不惭地埋怨大公主引战,现在他们吃苦了,不敢反抗陈候的暴虐,这才都想起大公主的好来,可有什么用,都是活该。”老人一边咬牙切齿地说着,一边用衣袖擦着眼角的泪水。
“也不知我那孙儿还能不能活着从霸下回来,老身我孤苦无依,就剩下这一个亲人了。”
眼瞧着快到圣安,福祥公主坐起身,唤老人靠岸而停。
她从怀中摸出几粒碎银放在老人手中,老人受宠若惊地接下,正要从怀中拿铜钱来找。
福祥公主推就道:“全当是我送给老人的好运钱吧,希望您的孙儿能平安回到你身边。”
在老人的千恩万谢之余,目送福祥公主落下船,调转船身后,划向远方。
福祥公主并未继续往圣安行进,她转了个弯路,向北而上,披星戴月于翌日一早,抵达终首山下的点墨镇。
望着昔日熟悉的街巷,却看不到往时热闹,市无人叫卖,如今空空荡荡。
福祥公主行至春红馆门前时,也不见那满园的莺莺燕燕,嬉笑欢闹了。
她目光所处瞧不见任何一位年少朗朗,反而尽是步履蹒跚的古稀。
福祥公主像是一个异类游走于主街,因她行了一夜,肚中空荡,心想寻个地方吃点东西,再上山去。
眼前正有一老叟沿街煮汤,福祥公主不知那锅里煮着什么,只觉味道有些熟悉,她瞧炉壁上还贴着几张不知是什么做的饼,便向老叟要了一碗汤和一张饼。
她这才寻了张破旧的几案前坐下,转眼就见一小童子,自对面街巷一溜烟地跑到老叟的灶台下躲了起来。
不过多时,一个身着缁衣的小吏持刀冲了过来,他嚣张跋扈地指着老叟,吼道:“那小崽子去哪了,去哪了?”
老叟吓的跪地求饶,却道:“不清楚,不知道。”
小吏绕行过老叟,便见躲在灶台后的小童子。他张牙舞爪地要俯身去抓,可却被老叟绊住了脚。
老叟喊道:“栓儿,快跑,往山上跑。”
小童子站起身,一溜烟地又跑没了影,临行前,还不忘在老叟的灶台上顺了一块饼。
小吏挣扎着要脱离老叟的钳制,虽然面目狰狞,可却没重击老叟一次,便是手中的刀,锋利迫人,也不过是虚晃。
福祥公主抿了一口汤,尝到熟悉的菖蒲味道,只不过味道淡泊,兴许这菖蒲已然来来回回地添水又添水,煮了许久。
她拿起饼咬了一口,倒是不难咀嚼,只是口感粗糙,令吞咽困难,还割得她喉咙直痛。
她捶了捶胸口,迫使自己将饼吞下去,又将一大碗汤喝干了,稍才好些。
小吏这时发现了坐在角落中的福祥公主,他忽地踢开老叟,笑吟吟地走过去坐在福祥公主身旁,一双贼溜溜地双眸上下打量。
“小美人儿,你这是打哪来,要到哪去?”他问道。
福祥公主将没吃完的饼用帕子包裹好,放入怀中,于小吏的搭话置若罔闻。
小吏锲而不舍,紧贴着福祥公主的身子道:“你可知,为何这街上都瞧不见你这般貌美的女子。”
他说起的是福祥公主感兴趣的话题,她虽厌恶他人的靠近,却也未有所动,反而兴致盎然地看着他。
小吏被她的一双美目已然盯的浑身发麻,哪里还顾得上祸从口出这个道理。
“国君觉着她们无用,便用她们与晋国老儿换了粮食和车马,你不知道吧,晋国老儿痴迷方术,正四处搜寻年轻貌美的女子做药人,想要长生不老。”
“所以,小美人儿,你也要小心些,不如跟了哥哥我,我保你绝不会被送去晋国,给那老头试炼丹药。”他说着便要上手,向福祥公主的脸上摸去。
福祥公主握住他的手,笑意盈盈地道:“可我瞧着,这镇上不见的不仅是姑娘,怎么年轻的男子和孩子也都瞧不见了?”
她那一双柔荑虽软弱无骨,可力道却异常生猛,小吏虽是受宠若惊,可却觉自己的手指似要被捏断了,挣扎的同时又道:“这不是霸下动土,为国君之父修筑陵寝,至于孩子,自然是送去宫中做奴了。”
从地上爬起来的老叟义愤填膺地向地上啐了一口道:“胡说,孩子是送去霸下做人殉的。”
小吏额间已然蒙上了一层细汗,他心中已经猜到福祥公主身份不凡,一边啐着老叟莫要胡说,转脸向福祥公主时,却带着讨好的求饶。
他几度尝试挣脱,却发现压根敌不过福祥公主的气力浑厚。
福祥公主见他倒是个识时务,将他扯过身前,伸手向他腰间摸去。
小吏面色通红,神情羞涩,全然不见方才见色起意的嚣张。
福祥公主心中冷哼,他这扮猪吃老虎地模样,是她曾经玩过许多次,且现下觉得无趣的套路。
她拔出他腰间的长刀,于手中翻转了几次后,道:“你这刀还不错,先借我用两日。”
小吏脸上略过一阵失落,不断挣脱福祥公主的钳制之余,大声地唤同伴前来。
老叟吓得想要收摊而走,却又被福祥公主持刀架住了脖子。
老叟扑通一声跪下,哭嚎道:“女侠饶命。”
“老人家,莫怕,我不过是想问些事情,我怕这镇上的官都是撒谎成性,所以才要你留下帮我断个真假。”福祥公主说着便放下了长刀。
老叟抬起头看了看小吏,又看了看福祥公主,还在犹豫之余,见巷子对面用来十余缁衣持刀吏。
老叟登时吓得六神无主,进退两难。
被福祥公主按住手的小吏幸灾乐祸地道:“你们瞧着吧,我的兄弟们来了,将你们抓去圣安问罪。”
福祥公主摘下斗笠,将斗笠上的绳索扯下,牢牢地将小吏捆住。
“我记着点墨阵隶属潼安管制,怎现在犯错的人要送去圣安城了?”福祥公主问道。
老叟怔了半许,见无人应福祥公主的话,这才后知是在问他。
“自潼安,余陵被梁国趁机攻占,点墨便被圣安划入管制。”老叟如实回答。
福祥公主这才想起,在翠缥大战时,梁国公踏入宋国公的圈套,趁乱夺下潼安,余陵,伏镇,蓝渝一带。
“老人家,再帮我烙一张饼,他们人都来了,咱们没备饭迎接,倒显无礼了不是?”
福祥公主站起身,走向对面而来的持刀吏中去。
持刀吏虽嚣张跋扈,不过也是狗仗人势而已,福祥公主不愿取其性命,便反用着长刀,将他们逐一敲晕。
只是老叟的摊上并无绳索,没办法处置这些持刀吏。福祥公主迫于无奈,便抽下他们的腰带,将其等捆紧了。
待他们醒来时,见自己上身被腰带捆的三环五扣,下身没了腰带固定,裤子随立滑落,颇为羞耻。他们的嘴,被老叟新鲜且热乎乎的烙饼所填充,皆是呜呜咽咽说不出话来。
福祥公主拉来一张几案,面对他们盘坐于上。
她嘴里咬着烙饼,拔出长刀逐一地指着他们鼻尖。
他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左右歪斜地躲着。
“怎么样,好吃吗,没有粮米吃的百姓用糠做饼,好吃吗?”她用力将糠饼塞入他们口中,长刀架在他们脖颈上逼他们下咽。
“我们也是没办法,我们也有家人,为了家人能活下去,便只能照做。”初时调戏福祥公主的小吏名叫玄,他亦是最先将糠饼下咽的人。
“照谁的命令做?”福祥公之尖刀指他。
“自然是国君。”另一小吏也将糠饼吞入腹中,道。
福祥公主转过头,望着老叟。
老叟长叹一口气道:“听闻是荷城老县伊献于国君的令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