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想要星谷关和星谷关的兵符,却害怕妫燎是佯装着与百里肆不和,却手握星谷关兵符,故弄玄虚地哄骗他们。
而妫燎呢,他也不想将星谷关拱手让人,可他也怕百里肆手握兵符,待楚国与他翻脸,大举进攻陈国时,百里肆会挟立新君,带着星谷关的大军卷土重来,将他这一路谋权的阴狠公之于众。
说到底,不过就是各安心思,各怀鬼胎罢了。
大约白尧会让我安稳地活着,一直到星谷关的兵符到手。
那时,他会将我同兵符一起献给楚王,来挽回图江的那次错误。
其实,凭着芊芊的聪慧,并不难猜出早前的白尧别有用心。
许是她同我一样,被情爱蒙蔽了双眼,才会看不清自己所喜欢之人的真实面目。
与其惋惜她,不如是在可悲我自己。
“若是她有你一半沉稳就好了。”白尧见我立于水旁一动不动,便走来我身边。
“我曾经与她相处时,无论是因何而起,但凡有关胜负之事,她总要赢了我才肯罢休。”白尧又开始他的碎碎念。
我并不清楚他们两人之间过往的细节之处,也不知白尧是否只有在面对我时,才分外喜爱旧事重提。
还是无论府中的每位姬妾,都曾听过白尧情窦初开。
我的脑袋里忽然萌生出一个报复白尧的绝佳办法。
我开始以钱财为诱,托付每日前来为我送饭的女婢,带话给府上最不得宠的姬妾。告诉她这院儿里住着的是一位出尘的世外高人,这位高人会帮她指点迷津,得以复宠,让她无论如何想办法进来寻我。
没过几日,便有一美艳少妇,伪装成送饭女婢,来到了我跟前。
我一直认为白尧会喜爱类似芊芊那类清丽出尘,钟灵毓秀的美人,倒是没想这艳紫妖红的女人,也能得他偏爱。
不做过多询问,我将前几日所做,画有芊芊小像的卷轴交给了她,嘱咐她将这画轴悬挂在她房内最显眼的地方。
随后嘱咐她在府内白尧时常出没的地方,卸下浓妆艳抹,身着简练的衣裳,手持短剑装作练习剑术,从而引起他的注意。待白尧走来询问时,告诉他,是近些时候于梦中有人指点,才想着动一动筋骨。等白尧好奇地跟着她回到她的住所,就会看到芊芊的小像。
就算白尧问起来也不要紧,告诉他,便是这个女子在梦中指点她练习剑法便可。
美艳少妇带着画卷离开后不出七日,我这院子便迎来了第二个不受宠的美姬。
想来,是那美艳少妇得了宠爱,才引来这第二个。
这次来的美人儿,是个浑身上下散发清冷气息的冰山美人。
我稍稍犹豫了一下,改变了计策。
嘱咐她选择一个月色明朗的夜晚,派人提前捉些萤火虫回来,将白尧引去府上的内湖处,再身着艳色衣衫,涂画精致妆容,在水边捉这些萤火虫。
待白尧被吸引后,前来相聊时,要笑着回答他所有的问题,就算是回答不上来也没关系,只要笑就可以了。
我依旧将画着芊芊的卷轴交给她,嘱咐她挂在卧房内显眼的地方,最好是白尧能一眼就看到的地方。
至于白尧问起这幅画卷的来历,便回答是从别人那看到的,感觉甚是素雅,便自己又临摹了一幅。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白尧身旁不受宠的,或是想要巩固宠爱的美姬接踵而至,有些美姬为了讨好我,还专程带了许多私货。
例如金银珠宝,玉石玛瑙。
可现下这些对我来说显然无用,我便让她们全部换成了陈年佳酿。
随着来寻我的美姬越来越多,我对白尧收入府中的姬妾叹为观止。无论是环肥燕瘦,还是春兰秋菊,他所涉及的品味甚广。
他性本爱繁花,可把玩繁花的限期大约只有半年,新鲜劲头过了,便放在一旁,不再理会。
幸亏这丞相府轮焉奂焉,否则他收藏这么多支娇美花朵,倒不好金屋藏娇了。
摸透了白尧喜欢新鲜的,便指点这些想要复宠的,固宠的美娇娘将自己原有的性子彻底改变,冰冷的就热情,妖娆的就清纯。
一段时间过去,我收了不少佳酿,也送出去不少芊芊的小像。
这些美娇娘倒也聪明,知道自己能得宠的大半部分原因,都是因我送出去的小像,她们并不知这画中的美人是谁,可但凡见过这画像的,总能在这画像之中,寻找出一丝与自己极为相像的痕迹。
最终,白尧来这院儿里兴师问罪的那日,正是个炎炎晴天。
我将这些日子所画着芊芊不同身姿的画像,挂满了小院。
白尧一进小院儿门,就能看到迎风飘起的卷轴上,芊芊一颦一笑地模样。
“如何,你这般喜爱她,我自然也不能让你内心浩瀚无边的深情被辜负。”我挥动着毫锥,又于几案上完成了一幅画卷。
白尧的脸上平静如常,他走过每一卷画轴,细细地欣赏着画中人。
少时,他从背后拿出一支缃帙瓶,从中拿出一副卷轴打了开。
这幅卷轴里的画卷,是我曾经在蔡国画给楚姬夫人的画。
在这幅画里,她不再是病容满面的楚姬夫人,而是卧于花间的桃夭美人。我记着作画时用了上好的桃花石做颜料,以至于现今画上的桃花依旧鲜艳浓烈。
唯一一处不足,便是画卷底部我曾落下的合欢夫人玉印处,被火灼烧成一团黑色,看不清原来的印记。
“这是家弟从雅光公主生前所居的椒兰宫找到的,苦于这画卷落印处被烧坏,寻不到是何人所作,这才托我暗中找寻,可如今看来,这作画之人就在眼前了。”白尧将雅光的画像悬挂在芊芊画像旁边。
我将手中的毫锥丢在几案上,走上前细细地打量着这两幅画卷。
由于我作画的手法独特,相较九州之上的其他画师及其容易区分。更何况在对比之下,两幅画的绘画痕迹一致,被抓了个现行,我就算想要耍无赖,也赖不掉了。
“找我做什么,欣赏这画中的美人便好了啊。”看着画中芊芊和雅光公主二人,一个娇艳一个明秀,不但相得益彰,还莫名地般配。
“自然是想请你如同现在这般,多画一些雅光公主的画像。”白尧见我靠近了雅光公主的画像,警觉地又将画卷收了回去。
他这是怕我将雅光唯一的画卷毁了,所以才防备着我靠近?
我翻着白眼冷笑。
他们白家的男人还真是喜欢装腔作势,若是这般在意,当初雅光公主出嫁蔡国时,就应当拼尽全力将她留下,而不是等她死了,在这装模作样地缅怀,感动着自己。
也许,若是当初雅光留在了楚国,也不会落得如今这样的下场。
“我已经记不住她的模样了,所以画不了。”我将方才作好的画,悬挂在棠梨树枝上,风干画卷上的颜料。
“若是照着方才那画卷上的模样画呢?”白尧依旧不死心。
“你不怕我在作画时,将这唯一的一幅画毁了?”我讥讽道。
“你若毁了它,家弟来寻你的仇,我可是没法帮你。”白素的残暴我是见过的,这点白尧心里也清楚,他故意这样说,不过要我低头示弱罢了。
“不画就是不画,杀了我,我也不画。”既然他威胁我,我也不甘落后。
我知道他们还要留着我做诱饵,所以他们现在不会杀我,至少不会为了这样一个借口来杀我。
白尧没有再强迫我,拿着他的画离开了小院,临走前,倒是还不忘记顺走两幅芊芊的画像。
我以为白尧会就此作罢,不曾想几日过后,他的夫人姚绾带着十余女婢,浩浩汤汤地来到了我跟前,又是朱钗又是华服地倾囊相赠,只求我再做几幅雅光公主的画来。
我饮下一口陈年翠竹,倚在凭几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在我面前,炫耀丞相府堆金积玉的丞相夫人。
许是她比芊芊长那么几岁,看起来甚是温婉柔美,可这温婉柔美之中却多了许多市侩。若是明码标价,货真价实的市侩倒显真诚,直爽。反而是她这种滥竽充数,以次充好的,会让人觉着她的举止特别虚伪且做作。
就好比她想买通我为雅光作画,可赠予我的朱钗和衣裳都是些陈年旧款,瞧着倒像是用丞相府每年剩下的布料赶制的廉价款。那朱钗里面最值钱的,也不过是个红玛瑙的步摇,剩下的大都是绢花和珠串,加起来都还不如小白送我的紫玉蝴蝶璎值钱。
“我记着姚家姐姐,也是个丹青高手,不如姐姐为我作一幅画,若是画得好,我分文不收,心甘情愿地为雅光作画,如何?”我又饮了一爵翠竹道。
丞相夫人乃姚家名门闺秀,没见过哪个公主,青天白日里酗酒如我这般凶的,她打从心里瞧不上我,这我看得出来。
况且,我又帮助府上那么多姬妾复宠,整日围在白尧身旁,没了她的位置,她自然也怨恨我。
其实,我也不想酗酒,只不过自潼安大战之后,秦上元将我救了回来,我夜里总是会做梦,梦到有关于潼安的一切,梦到芊芊的死,梦到北郭将军的死,梦到赵南子的死,梦到娼奴营那些陈国姑娘的哭喊,还梦到小白推我落悬崖,我自己一个人速速下坠时的恐怖。
秦上元还在身边时,有她的安神药我还能安然入眠,可自她走后,我整夜难眠,一闭上眼睛,都是潼安所发生的事情。
于是我便开始饮酒,饮多了,便醉了,醉了便什么都不会梦见了。
“不过是年少时的欢喜,我也是多年不碰了,手法都生疏了。”她谦逊的模样,挑不出半点毛病。
“年少时的欢喜,也是欢喜,怎会说忘就忘呢?”我仔细地打量着她的神情,但见她眉头忽然一紧,显然是在排斥我说这话,内涵了白尧和芊芊二人。
我想芊芊对于她来说,就像是插在心中的一根刺。可是托白尧的福,这根刺她永远都拔不掉。
“姚家姐姐可认识我画卷中的人?”我抬起手,指着悬挂在墙上的画像问道。
她犹豫了一下道:“识得,是木家的四少姬,少时曾与她有过泛泛之交,不过自木家被诛之后,便再也没见过她了。”
“是没再见,还是不愿再见,姚家姐姐心中可有扪心自问?”我知将白尧的错误,迁怒于她,是我过于偏激了。
可她当时若是识得芊芊,便知木家同白尧是有婚约的。
木家被诛,她便迫不及待地嫁给了白尧,不是有意为之,难不成还是真爱?
“你放肆,我家主母与你有意结交,送来了锦衣华服你不收,反倒是羞辱起她来。”伺候于姚绾身旁的女婢见我刁难,便出口帮助起姚绾来。
我手旁没什么东西好扔的,只还剩下半樽翠竹。于是,挥手将樽中剩余翠竹泼在了那女婢的脸上。
“你算个什么东西,我同你家主母说话,岂有你这蝇蚋插嘴的份儿?”我有些可惜了那半樽好酒。
酒水撒在她脸上,流进些许于她嘴里,她被呛得红了脸,一直咳着,也说不出反驳的话。
丞相夫人看着有些心疼,便让这女婢出门去。
“原来丞相府从上至下,竟都是些肆意妄为的田舍奴,哪里会懂得礼节和规矩呢?”我自然不能放过任何嘲讽白尧的机会,即便是指桑骂槐,我骂得开心最重要。
姚绾面色一沉,拍案怒道:“来人,将桂儿拉出去鞭十。”
我的院子里平时都是十分幽静的,今日多了些鬼哭狼嚎,倒也觉着热闹非凡。
姚绾带着她浩浩汤汤的女婢离开小院儿时,我也没有答应她为雅光画像。她将那些廉价的朱钗和华服都留了下来,我见着厌烦,便抱着这些东西,准备去棠梨树下埋掉。
于棠梨树下挖坑的时,机缘巧合之下挖出了三坛棠梨酒。
酒坛被蜡封的很牢固,没有露出一滴来。酒坛上贴了一块红绸,红绸上有字。
一坛酒上面写着囡囡,一坛酒上面写着木小四,而另一坛上面什么都没有写,只画了一支儿柳条和一个看起来十分凶悍的小人儿。
我猜这是芊芊的家人留下的东西,可不知怎就来到了丞相府。
既然不属于丞相府的,我便替芊芊喝掉。
我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蜡封,抱着坛子饮了一口。
还真是甜香清冽,甘甜清爽。
幸而这三坛棠梨酒,让我整夜酣眠,一觉天亮。
酒醒后,我将姚绾留下的东西一股脑塞入到空酒坛里,用蜡封好,又原地埋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