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什么火?
沈楚楚的眼睛已经睁开了, 魂儿却还没回来, 她呆滞的抬起头望着养心殿上方隐隐的红光, 还以为是哪位神仙下凡显灵了。
黄色的琉璃瓦上,有一只被大火烤的香喷喷的麻雀掉了下来,众人脚步慌乱, 谁也没注意脚下这只鸟,踢来踢去的,便踢到了沈楚楚面前。
她望着烤的油滋滋冒香气的麻雀,下意识的低喃了一句:“要是有烧烤酱就好了……”
说来也奇怪, 她从来没吃过烤麻雀,但看见这肥嘟嘟的麻雀,就是莫名的觉得很好吃。
在现代父母严格的教育下,她的食物都是由营养师来搭配, 后来去了大山里支教后,每天就是粗茶淡饭, 更没有吃过烤麻雀了。
父母在农村生活时或许是吃过烤麻雀的,不过那会儿她还没出生,想来跟那个也没关系。
正在她愣神的功夫,不知又是谁嚷嚷了一句:“皇上呢?皇上是不是在养心殿里?”
这犹如狮吼的一嗓子,彻底唤醒了沈楚楚的神智, 她将眸子瞪得圆滚滚的, 三两步便从步辇上跳了下去。
狗皇帝可不能在里头被烧死了,她到现在还记得上一次她误以为狗皇帝驾崩时,他对她说了什么。
他那种小肚鸡肠之人, 定然会说到做到,指不定私底下已经留好了让她殉葬的谕旨,就等着他一嗝屁,便会有人捧着谕旨来赐死她。
虽然她挺希望狗皇帝烧死在里头,毕竟这篇宫斗烂尾文的男主一死,她就不用提心吊胆的担心自己遭雷劈了。
但如果狗皇帝死了,她就给他陪葬的话,她觉得自己整日提心吊胆也不错,最起码她还有心跳可以提。
求生欲爆棚的沈楚楚,迈着稳健的步伐,紧皱着眉头,旋转跳跃,以一百米冲刺跨栏的速度,冲进了院子里。
据碧月后来回忆,她用着那一步一米的步伐,带着扭曲狰狞的面孔,活像是一只被虎豹追杀,正在逃命的傻狍子,惊得周围救火的宫人只顾着看她,甚至都忘记了要泼水灭火。
反正不管旁人怎么说,当时沈楚楚觉得自己的动作还是蛮帅气潇洒的。
当她冲进了院子,还没靠近养心殿,便已经被那熊熊烈火烤的脸蛋生疼,她往后退了退,环顾四周之后,发现了不远处手中提着水桶正救火的小德子。
小德子眼睛红通通的,显然是哭过,她上前两步走近小德子,面露急色:“皇上,皇上在哪里?”
他先是一愣,而后扯着干涩的嗓音道:“皇上上过早朝回来后,便让养心殿的宫人都退出了院子,也不知怎地这养心殿就走了水。”
“方才杨公公已经闯进养心殿寻皇上了,如今还未出来,只,只怕……”
后面的话小德子没说出来,但他隐隐带着抽泣的声音和面上的悲色,却让沈楚楚明白,很有可能杨公公和狗皇帝一起被困在养心殿里了。
殿外还有不少侍卫试图冲进火海,但他们对这种救火的事根本没有经验,就算扑进去也是死路一条。
这晋国的皇宫,最少有五六年没有走过水了,今日突然燃起大火,将众人搞得措手不及,再加上这越演越烈的火势,众人面上虽然没表现出什么,心中却也明白皇上是凶多吉少了。
沈楚楚望着那烧红了半边天的大火,后背上的冷汗唰唰的往外冒,她咬了咬牙:“去给本宫找一床厚厚的被褥,快去!”
小德子听到她近乎命令的语气,下意识的选择了服从,连忙放下木桶,脚步慌张的跑向了养心殿的侧殿取被褥。
在小德子离开后,沈楚楚也没闲着,她抬手提起木桶,从门海大水缸里舀了一大桶水,毫不犹豫的将桶里的水都倒在了自己头上。
这天气本就寒凉,一桶水下去,沈楚楚头发都湿透了,冰冷刺骨的水顺着脸侧淌下去,缓缓流进了她白皙的脖颈中,冻得她身子一个激灵。
碧月急冲冲的跑了过来,声音都慌得变了腔:“娘娘,您这是做什么?”
沈楚楚手上的动作不停,继续用水桶舀水往自己身上泼,她没时间和碧月多解释,只能吩咐道:“别杵在那里,快来帮本宫泼水。”
就在说话间,小德子拖着一床粗布所制的厚被褥跑了过来。
“娘娘……”小德子抱着被褥有些不知所措。
沈楚楚夺过被褥,直接扔进了水缸里,在确定被褥完全被水缸里的冷水浸湿之后,她喊着小德子,让他将浸水之后沉甸甸的被褥从水缸里捞了出来。
她又拎了两桶水倒在自己身上,以确保自己身上的短袄全部被打湿,做好这一切,她拿出一只帕子放在水里泡了泡,捂在了自己的脸上。
见所有东西都准备好了,沈楚楚从小德子手中接过湿透的被褥裹在了自己身上,一手用帕子捂嘴,一手扯住被褥的两个边角,迈开大步就要冲进养心殿。
碧月被自家主子的动作吓哭了,她死死拉住主子的手臂:“娘娘,您,您不能去啊……奴婢,奴婢替您进去找皇上!”
小德子也反应过来沈楚楚想做什么,他面色煞白,拼命的摇着头:“您不能进去,这么大的火,您会受伤的!”
两人的声音不算小,最起码整个院子的人,都转头看了过来,沈楚楚甩开碧月的手,冷着脸命令道:“在外头好好等着,不许跟本宫进去!”
而后她又转过头看了一眼小德子:“麻烦德公公帮本宫看着些碧月,另外劳烦德公公指挥这些人不要慌乱,水缸里的水足够救火,五人共用一个水缸,别全挤到一起去舀水。”
眼看着火势越发的严峻,沈楚楚也没工夫再和他们多说,她披着被褥冲进了火场中。
求人不如求己,这些古代人防火意识虽强,但救火和火中逃生的经验几乎可以说没有。
许是近几年晋国没有发生过火灾的缘故,他们对这方面有所懈怠,真到紧要关头,没有一个顶用的。
碧月哪里受得了眼睁睁的看着自家主子被烧死在里头,她紧跟在主子身后,想要一起冲进去。
小德子见碧月失去理智,知道自己说什么,她此刻也听不进去,他只好拎着木桶追上碧月,抬手就是一桶,将碧月砸晕了过去。
“都听到楚贵妃说的话了吗?水缸的水足够救火,五人一水缸,不要拥挤在一起!快点动起来!”小德子将碧月安置在一旁,扯开嗓子对着众人喊道。
许是因为楚贵妃冲进火场的举动震慑了他们,他们不再像刚刚似的举止杂乱无章,在小德子的指挥下,众人有条不紊的拎着木桶舀水灭火。
冲进养心殿的沈楚楚,刚一进去就有点后悔了,这古代建筑一般都是用木头为主建造而成,从外头看着火势凶猛,进来之后更是火大的吓人。
不说旁的,光是那浓郁的烟雾,便已经呛得人快要不能呼吸了。
她心中忍不住痛骂狗皇帝,她真的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也不知道她上辈子欠他什么,这辈子老天爷要这样折腾她。
不按剧情走要遭雷劈,按剧情走要被嘉嫔搞死,剧情走了一半,狗皇帝还要整出幺蛾子,要是他不慎嗝屁了,还非要她给他陪葬。
她要是什么珠光宝气的稀罕物件,能放在墓地中存放个几千年之后,挖出来还可以造福后代,当个陪葬品也就罢了。
问题她要是陪葬了,千把年后,她就只是一堆白色的骨头,还是被人挖出来就随手扔掉的那种,死的一点也不物超所值。
沈楚楚一边在心中问候狗皇帝的亲人,一边弓着身子穿梭在养心殿中。
养心殿其实相对于其他宫殿来说,并不算太大。
可如今这着了火的养心殿,四处都是烧的令人焦躁难受的火苗,再配上那重重叠叠犹如瘴气一般浓郁的烟雾,令沈楚楚感觉到昏头转向,根本看不清楚眼前的方向。
她只觉得养心殿像是一座大迷宫似的,找不到出路便罢了,连大声喊叫都有些困难。
“皇上——”沈楚楚尽可能的压低了身子,不断的呼喊重复着这两个字。
喊叫了半天,宫殿内却无人答复,她心急入焚,不知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忍住想要调头冲出养心殿的冲动。
沈楚楚急了,她也顾不上什么名讳不名讳了,扯着嗓子大喊道:“司马致!司马致……”
房梁上的梁柱烧的通红,‘哐当’一声掉了下来,正好落在了她的眼前,将她吓得往后退了两步,脚下的花盆底一时没站稳,一屁股栽倒在了地上。
不远处传来一声微弱的低吟,沈楚楚激动的循着声音看了过去,只见一个身穿太监服饰的男人,被压倒在了房梁下。
他似乎被砸伤了腿,根本动弹不了,烟雾被他吸入了口鼻之中,他呛得不断发出咳嗽声。
沈楚楚通过那一身衣裳的颜色,辨别出那人是冲进来试图寻找狗皇帝的杨公公。
她艰难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还没走路,便感觉到脚腕一阵刺痛,她垂下头也看不清楚脚下的情况,只好强忍着脚腕上传来的阵阵痛意,勉强自己朝着杨公公走去。
与此同时,司马致从养心殿最西侧的三希堂密室中走了出来,他刚一上去,便听到了养心殿院子里吵闹的声音。
司马致皱了皱眉,他记得自己吩咐过杨海,不让任何人进来养心殿,杨海这是把他的话当做耳旁风了?
他面露不悦,迈步走出了三希堂,一走出去,他便看到了宫人有条不紊的提着木桶,一桶又一桶的朝着着火的养心殿正殿泼水。
司马致微微一怔,快步走了过去。
小德子正要转身去提水,谁知一扭头便看到了他们苦苦寻找的皇上,他手中的木桶‘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唇色隐隐有些发白。
皇上在外头,那楚贵妃和他师父在养心殿里定然是找不到皇上的,若是找不到皇上,楚贵妃和师父又怎么会出来……
这火势烧的这般厉害,即便他们已经尽全力在救火了,但根本就阻止不了这场大火,扑灭了的火苗很快又会燃起来,像是着了魔似的。
“怎么回事?”司马致望着脸色煞白的小德子,冷声问道。
小德子顾不上多说旁的,他手臂抖得像是筛子似的,浑身哆嗦着伸出手指,指了指养心殿正殿的方向:“养心殿走水,楚贵妃和杨公公以为您在殿内,冲进去找您了……”
司马致眸光微沉,声音越发冷冽:“楚贵妃在里头?”
小德子脚下一软,跪倒在了地上:“是,奴才们误以为您在殿内,楚贵妃路过此处,听闻此事后便冲进了养心殿。”
“她进去多长时间了?”他望着火势凶猛的正殿,胸口微微一窒。
小德子手脚软的像是面条一样,语气也有些发虚:“约莫一盏茶……”
他的话还未说完,司马致便已经疾步冲进了养心殿的正殿内。
“皇上——”小德子站不起来,只能追着皇上的脚步往前爬动:“您不能进去啊!”
这大火烧着这么半天,楚贵妃和杨公公还活不活着都不一定了,皇上就这样冲进去,那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可小德子的声音,很快就被埋没在人群中,众人甚至都没看清楚皇上的人影,只看到一个明黄的身影一闪而过,紧接着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内。
司马致进去的匆忙,一冲进去便被浓烟呛得直咳嗽,他也顾不上多想,草草的用衣袖捂住口鼻,抬眸环顾着四周。
“楚……沈楚楚?”他用了几分内力,震得整个宫殿都能听到他的声音。
但即便是如此,也没有收到她的回应。
司马致心脏跳得的极快,他的舌尖有些微微苦涩,他从未想过有这样一个胆小怕死的女人,会为了救他,不顾死活的冲进这熊熊烈火中。
说不上的滋味在心中流淌蔓延,复杂至极,难以言说。
从小到大,没有人真正的关心他,即便是太后也一样。
太后对他很好,几乎很少训斥他,也做到了一个继母能做到的一切,不管是什么,永远都会给他最好的。
但他却觉得自己从未贴近过太后,那亲情中总是掺杂着若有若无的疏离感,令人无法忽视。
在他成为太子之后,各种刺杀和诬害相继而来,几度经历生死过后,他便将一切都看的淡了。
因为太后的原因,他几乎没怎么和女子接触过,也从未遇见过真心对待自己的女子,可以说他接触最多的应该也就是嘉嫔了。
嘉嫔这个女人有很多小心思,她很喜欢算计,就拿她入宫后的那次护驾来说,便是在经过她算好了利弊得失之后,才决定是否要上前护驾。
说实话他并不在意嘉嫔是否护驾,他也不需要她这种经过权衡的护驾,若是真心想要相护,又怎会需要权衡?
楚贵妃今日之举,真是出乎他意料。
和嘉嫔不爱惜自己相反,楚贵妃是个胆小又怕事的人,便是整个后宫的嫔妃冲进去救他,他都不认为她会冒险去救他。
意外之余,他心中也有些感动,从小德子的反应和描述来看,她是真心想救出来他的。
司马致抿了抿唇,不管怎么样,他一定会将楚贵妃救出来。
他往里走了走,对着左右继续喊道:“楚楚——”
这一次,他添了八九分的内力,即便火势凶猛,只要她还活着,只要她还清醒着,都可以清楚听到他的声音。
也就是一息之间,远处便隐约响起了沈楚楚嘶声力竭的呼喊声:“在这里!狗……咳咳,皇上,臣妾在这里!”
司马致:“……”狗什么?
他挑了挑眉,循着声音疾步走了过去。
被大火烧断的房梁不断从上空掉落,他身形矫健的躲避着房梁,但四处飞散的火星子,却无法避免的落在了他的衣袖和后背上。
火星子落在外袍上,便是一个火洞,落下的火星子多了,有的便烧透了外袍,掉在了他的皮肤上。
司马致感觉到后背上有灼痛感,却也没怎么在意,他跑了两步,便看到了拖着半死不活杨海的沈楚楚。
沈楚楚看到他显然很激动,她不敢把手臂露出被褥外,便对着他不断的摇摆着脑袋,以此代替挥手。
明明是严峻的场面,但当他看到她左右摇摆的脑袋后,司马致却忍不住扬了扬唇。
活着就好。
就在他失神的一刹那,沈楚楚突然瞪大了眼睛,拼命的拱着脑袋,惊声叫道:“柱子……柱子倒了!皇上小心!”
司马致微微抬起的眸光一沉,侧过头瞥见了轰然倒塌而来的红漆柱子。
那柱子又高又粗,若是他自己躲了过去,只怕柱子就会砸在她和杨海身上。
他一动不动,任由她喊破了喉咙,在那红漆柱子坍塌的一瞬间,他用双臂扛住了柱子,为她抢夺了逃跑的时间。
“快走!”他看了她一眼,声音有些嘶哑。
沈楚楚愣了愣,那柱子上面缠绕的帷帐烧的通红,他用双臂挡住柱子的一刹那,帷帐便落在了他的手臂上,将他的衣袖瞬间点燃。
他这样下去,只怕会烧伤了手臂,届时再留下丑陋的疤痕。
沈楚楚不敢再浪费时间,她连忙拖着杨公公,死撑着脚腕处的疼痛,尽可能迅速的走向他。
司马致见她离开那个位置,才敢将柱子扔下,他甩开了落在衣袖上的帷帐,用手掌交替拍打衣袖上的火苗,半晌才救下烧的只剩一半的衣袖。
他上前一步,连着被褥和沈楚楚一同抱进了怀中,刚要离去,便听到她细若游丝的声音:“还,还有杨公公……”
司马致太阳穴突突的跳了两下,垂头一看,才注意到他方才抱她之时,杨海不慎跌倒在了地上。
杨海似乎被烟雾熏得有些神志不清了,只有偶尔的咳嗽声,才能证明杨海还活着。
他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对着怀中的沈楚楚低声道:“抱紧了。”
沈楚楚还没反应过来,他便松开了一只手,像是拖死狗一样,抓住了杨海的一条腿。
她慌张的搂住他的脖子,有些急了:“这样不行!”
地上都是火焰,要是这样拖出去,等出去养心殿了,杨海身上撒一把孜然,就可以盛盘出炉当烤全羊了。
司马致有些不耐的松开杨海的腿,半蹲下身子,拎起了杨海的脖领子,不等沈楚楚再开口,便踮脚一跃,速度飞快的冲出了火场。
当小德子他们看到皇上带着楚贵妃和杨公公一起出来,全都激动的围了上去。
司马致随手将杨海扔在了地上,对着小德子吩咐道:“继续救火,朕今晚便留宿永和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