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融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了。
两个人都严肃着一张脸, 走进了小院里, 蜂拥在院子里抢着要迎接道贺的丫头们:“……”
看着他们进了屋子, 面面相觑地懵了。
许融内心还有点侥幸, 也许萧信不一定要跟她摊牌, 也许是她自作多情,又也许是——
帘子落下, 萧信在东次间里转过头来。
他脸颊微红,眼神望着她, 亮晶晶的,好像镶了两颗星子,薄唇动了动,没说一句话, 先向她露出个笑,探路一样,又带着些微讨好之意。
一点都不严肃了。
噗嘟嘟冒粉红泡泡。
许融顿时觉得不妙, 想逃。
她感知到萧信心思的时候不算短了,但真的事到临头,她觉得不行,还是太快了,她根本没想好怎么处理。
直球拒绝, 她有点不忍, 怕伤了他;
接受,她更不行,不是他有哪里不好, 问题在她身上,她从未想过要和什么人组建成家庭,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情景,她缺乏对家庭的想象力,无法走进这种亲密关系。
她是一个人,从来只是一个人,一个人才令她有安全感。
“我——”
听他开口的同时,许融狠了狠心,既然拖字诀没解决问题,那不管忍不忍,也只能直说了。
再拖,只会把他拖到陷得更深。
“二公子,二奶奶!”外面忽然有丫头叫唤。
萧信受到打扰,目光移开了点,许融如蒙大赦,忙一掀帘子出去:“怎么了?”
来说话的是彩蝶,她一般不直接往许融跟前来,凡来了,就是有事:“奶奶,不好了,才小岳哥带话进来给我,叫我传给奶奶,说书铺那边出事了。”
许融扬眉:“什么事?”
感觉到身后脚步声响,是萧信跟着出来,站到了她背后,她背脊瞬间又有点发麻。
……就觉得怂怂的。
彩蝶也看见萧信出来了,声音低了点:“小岳哥说,韦姨娘的弟弟到了铺子里,要钱要账本,小岳哥不给他,他说那铺子是二公子的,他做舅舅的能做得一半主,骂小岳哥不把他放在眼里,又要打他,小岳哥为难得紧,不知该怎么处置,只能报回府里来。”
“韦姨娘的弟弟?他不是出京了吗?”许融有点惊讶。
那个韦大雄一看就不是个好路数,之前萧信和韦氏商量过,就在前几日给了他些钱,把他打发出府了,韦大雄当时倒是不想走,但韦氏态度坚决,萧信更不会跟他啰嗦,韦大雄眼看赖下来无望,又看了看到手的银钱,一边嘀咕韦氏没亲情发达了不认人,一边还是走了。
萧信那时候在等榜,没什么事,怕他不安分,亲自带人把他送出了京。
没想到他居然又回来了,还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了书铺,闹到了铺子里充起舅爷来了。
萧信脸上的红意都下去了,转而变成薄薄的怒意:“我去看看。”
许融犹豫了一下:“二公子,我和你一起去吧。”
路上无话,赶到时,只见铺子外面倒没什么不妥,门脸仍算整齐,请的一个伙计见了他们,松了口气:“二公子,二奶奶,韦老爷正在里面茶间,由掌柜陪着。”
领着他们往里去,一路小声叨咕,原来韦大雄开始大模大样闹得厉害,小岳不能由着他坏了生意,顶了几句以后就软了下来,把他请进去赔礼喝茶,哄着他说话,然后试出来他根本不识字,他再要看账,小岳就随手找了本有字的册子给他。
萧信进去的时候,韦大雄还在装模作样地看着呢。
听见小岳弯腰叫道:“二公子,二奶奶。”
他才扭头看过来,咧嘴笑道:“呦,大外甥。”
这种造成生母半生悲剧的舅舅,萧信根本不想认,直接沉沉开口:“姨娘不是与了你一百两银子,叫你回乡置办田地吗?”
“花完啦。”韦大雄面无愧色。
那引路的伙计听了吓一跳,小声脱口道:“这才几天……”
“我妹妹嫁的是当朝侯爷,我大外甥才中了解元,成了举人老爷,我花个一百两银子有什么了?”韦大雄理直气壮,“要不是爹娘拦着,我早该上京享福来了。”
伙计不好和他对口舌,只得闭了嘴,连小岳站在一旁,也不好说什么。
韦大雄有滋有味地又喝了口茶,见茶盅见了底,还吩咐小岳:“怎么没点眼力见的?还不倒茶。”
小岳这次并不理他,只是望向萧信,等他发话。
“把他撵出去。”萧信开了口,“这铺子和他没有一点关系,再来搅扰,就以滋事论,去顺天府衙报官。”
小岳愣了一下,应声:“是。”上前把韦大雄那本假账本扯过来,扬手道,“您请吧。”
韦大雄呆了,他叫小岳哄了好一刻,自我感觉颇良好,这一下子面上下不来,跳起来道:“大外甥,你这心怎么比你娘还硬?我可是你嫡亲的舅舅——”
萧信一瞥小岳:“你等我亲自动手吗?”
他本来就是冷峻的性子,小岳久已听说,只是头一回见识,不敢再怠慢,忙道“是!”
招呼了另一个伙计,就把韦大雄往外拖去。
韦大雄蹬腿又挥手,只是他那身子在家时不知怎么糟践的,虚得很,根本反抗不了,气得一路大叫:“好你个无情无义的小辈,你要攀高枝,只认那公侯府里的,不认我这个亲舅舅,你等着,我去衙门里告你——”
这时已到了外面,正在铺子里看书的几个文生惊讶地看过来。
许融觉得影响不好,萧信到了这一步,应该是要把名声注重起来的时候了,便想说话转圜一下,萧信却握住她的手臂将她拦住,冷冷地由着韦大雄嚷嚷到了门外,才道:“现在就把他送去衙门,叫他去告。”
“……”
韦大雄瞬间闭了嘴,他这样总惹事的人本能地对衙门有所畏惧,并不可能真的去告。
“你、你等着。”挣开了小岳和伙计的手,他悻悻地丢下句狠话,转头跑了。
许融招手叫过红榴哥哥:“你跟上他,看他在哪里落脚,做些什么,他身上应该没什么钱了,等他花空了,没处存身,你再出面,吓唬他一回,给他些钱,叫他回乡去。”
这种沾了血缘的瘟亲戚最难处理,直接给钱是个无底洞,又不能上来就打一顿,只能吓一吓,先灭了他的心气再说。
红榴哥哥接过她给的荷包,点头应声,待她吩咐完,连忙瞅着人群里韦大雄的背影跟上去了。
许融随着萧信回府。
好处是叫韦大雄这一闹,气氛全坏了,至少今天萧信是没心情再找她说话了,而到隔天,他要去拜见知府,参加专为新科举人举办的鹿鸣宴,与同年聚会等等事宜,比中秀才之后忙了几倍不止,连萧侯爷想找他说句话都不容易。
这些许融都参与不了,但萧信中举以后所带来的身份上的变化,她人在府里也直观感觉到了。
从前她的小院乏人问津,属于萧家的人手只有一个混得不行的彩蝶,解元喜报一张贴,好几个托关系带话想进来伺候的,想去萧信身边的小厮也不少,就像那天大管家的小儿子一样,只是他人多在府外应酬,众人一时凑不到他跟前,就全凑许融这里来了。
人情冷暖之翻覆,令得萧夫人都不自在起来,请安时敲打了她几句。
许融无所谓,事实上,她对萧家的一切已经都无所谓了,她内心里感知到,她离开的时候快到了。
萧信不等到明年会试以后再和她摊牌,因为他有自知,三十取一的乡试中了头名,十取一的会试只要不闭着眼睛去考都能在皇榜上挂个名,同样,她的准备也该此时就做起来了。
想及此处,许融忽然多了一条思路:不要等萧信告白出口,彼此难处,她只要收拾起嫁妆,做出要走行状,他自然知道了她的答案。
至于萧家里的那些谜团,去它的吧,由它们烂在这座腐朽的宅子里好了,萧侯爷,萧夫人,萧伦,常姝音,阮姨娘,萧珊,没有一个活得多么开心遂愿,富贵里裹着一地鸡毛,原少女许融没有真正嫁进来,干干净净地去了,也许倒算件好事。
但愿她现在已经投到了一个好胎。
主意既定,许融就真的把嫁妆单子翻出来,开始琢磨着怎么转移起来。
撇开萧信那一关不提——许融尽力忽视掉她面对他的无能为力,现在这么干都像在落跑,萧家本身不会坐视萧信与她和离,那最好的解决之道,就是萧信赴一任外官,她以随任为名拉上嫁妆跟他走,到了外地以后,再拿上和离书走人,那时萧侯爷和萧夫人鞭长莫及,等他们反应过来要插手时,早已尘埃落定。
如果萧信不外任的话——其实这个可能性更大,他只要考在一甲,就能直入翰林院,在京里办成这件事就要难一点。但也不算太难,萧信不是当年被萧夫人逼着娶妻就只能娶的少年了,他靠自己争来了话语权,如果他执意,萧侯爷也得正视考量。
……
萧信忙忙碌碌地,不觉小半个月过去,时间到了九月中。
他终于空闲了下来。
也终于发现了许融的暗示。
许融松了口气,她不能再明显了,连白芙都在奇怪地问她“奶奶想做什么了”,事未成时,许融并不想叫丫头知道。
萧信沉默了好几天。
除了白芙之外,别的丫头们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府里一向多事,为了那个还在安南的没影的林定,萧夫人又和萧侯爷大大吵了一架,吵到萧伦出面也没安抚得下来,连同常姝音也被卷进去受气。
“大奶奶也是没点眼色,不知道她怎么想的,这时候又去向太太要大哥儿,不是找骂吗?”红榴有板有眼地摇头。
“真乱。”新橙边嗑瓜子边闲谈,“还是我们这好,我们奶奶幸好嫁的是二公子。”
一大早,许融要和萧信去请安,走出来,正听见了。
要是以前,许融少不得附和两句,比如夸一夸萧信出淤泥而不染性端正人品佳什么的,但她现在心虚,不但不敢说,也听不得这话,默默地就出去了。
“其实,”秋风凉似一层,路上时,萧信忽然开了口,他的声音也似秋风般飒凉,“我跟他们没有什么不同。”
许融犹豫,听不太懂,还是转头看了他一眼。
萧信与她对视,目深而黯:“我懂你的意思,你不用收拾了。”
“……”许融谨慎地琢磨了一下,他缓过劲来了?这是要放弃了?
“二公子,你明白就好了——”她一下放松下来。
“收拾了也没用。”
萧信截断她,撂给她第二句话以后,面无表情地大步向前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躺平让大家打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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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这不是文案,是个序曲。
暴风雨要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