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融没立即琢磨打常姝音的主意。
她要先解决翠庭的问题。
撵人时痛快, 撵完了得过萧夫人那一关。
许融一向比萧信起得要晚一点, 他晨读过半个时辰, 她才慢悠悠地起来, 早膳有时候一起用, 有时候他饿了就先用,不过请安必定是一起去的。
今日萧信却没等她。
她才一起床, 就听白芙告诉她萧信已经往正院去了。
去做什么,不问可知。
许融一边急忙穿衣, 一边道:“你怎么不叫醒我?”
“二公子不让。”
“你就听他的话了?”
“不听,二公子会罚的——”
许融道:“说实话。”
白芙替她挽发髻的手顿了下,老实了:“昨晚二公子一点都没给夫人留颜面,连夜就把翠庭撵走了, 夫人今天肯定要生气的。”
生气了就要罚人。
她不是怕挨萧信的罚,是怕许融一道去挨萧夫人的罚。
自家的丫头还是向着自己,许融无奈又好笑地叹了口气, 往镜子里照了一照,道:“行了,就这样,快走吧。”
阻止了白芙还要往她头上补两根花簪的举动,许融站起来, 匆匆往外走。
萧信那个又冷又硬的脾气, 是不会跟萧夫人婉转说好话的,两边杠起来,吃亏的一定是他。
即使已经成长了一点, 嫡母身份仍够压得他动弹不得。
她料得没错,才赶到正院,还没进去,已经看见萧信垂着两只手站着,头低着,却从梗着的后脖颈及整个站姿散发出桀骜气势来。
以萧夫人的为人,萧信就算是她的亲生子,她恐怕也不能容忍他这么不受教。
站在堂屋里的萧夫人果然面沉如水,声音则火气十足:“——你大了,翅膀也硬了,我竟吩咐不动你了,派去伺候你的人,你说打发就打发了,你这是打发她,还是打发我?今儿我不在你的眼里,明儿只怕连侯爷都不在你的眼里了!”
“来人,押他去祠堂里——”
“侯爷。”许融亮嗓清脆地道,“媳妇给侯爷请安。”
刚走到门前的萧侯爷:“……”
他被许融的嗓门惊了一跳,不好说她——晚辈请安大声点总不算错,只得皱眉点了下头,就往院子里走。
许融顺势跟在他身后。
屋里萧夫人的话头暂停了一下,迎上萧侯爷,冷笑道:“侯爷来得正好,你瞧瞧二郎——”
“侯爷,夫人,我有一件事忘了禀给侯爷和夫人。”许融忽然插话。
萧夫人剜她一眼,眉梢挑起:“二郎媳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这不是你求情的时候,你先想一想自己吧!”
这是警告她自身难保。
罚完了萧信,说不定下一个就轮着她。
许融不为所动,笑道:“是真的要紧事。夫人知道,我昨日有幸见到了太子殿下。”
闻得此言,萧侯爷的目光先萧夫人一步投注了过来。
萧夫人也现出一点讶色,旋即道:“那又怎么样,太子殿下难道还能交待你办什么事不成?”
许融笑道:“太子殿下身份贵重,当然不会理会我一个宅院里的闲人——”
萧夫人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嘲讽地笑了一声。
许融道:“但是,我凑巧结识了太子妃的妹妹罗二姑娘,罗二姑娘不知为何,与我投了缘,邀我清明时同去踏青。我与她说了,要回来征得长辈的同意后再答复她。”
萧夫人目光凝住了。
她不知道这件事——她在英国公府再有门路,也难以将每句话每个字都打听明白,罗二姑娘提出邀约时,贵女们正被许华章又恐吓了一波,都躲远了,没听见,也就传不出风声来。
“你昨天怎么不说?”
“昨天夫人生气,令我们这阵子都不许再出门,我就没敢说。”许融自然道,“但是回去想了一想,还是要禀告一声才好。罗二姑娘诚心诚意地邀我,我不去归不去,总得与她个合适的回绝理由,也免得哪一日夫人在外碰上了罗家的长辈,提起来,两下里话对不上,就不妥了。”
“你倒思虑得周全。”萧夫人板着脸道,“既然如此——”
萧侯爷于此时看向了她:“你怎么成天的不高兴,不是禁足这个,就是禁足那个。清明这样的好时节,叫孩子们出去走走又怎么了?”
萧夫人不料他会打岔,还出口就是指责,怒道:“什么我不高兴?明明是他们出门就惹事——”
“已经过去的事了,何必一再提起。”萧侯爷打断了道,“离清明还有半个月,这半个月叫他们在家修身养性就是了。”
许融紧着问道:“侯爷,那二公子——?”
萧侯爷眉头又皱起来:“二郎又怎么了?我才听着是为什么伺候人的事?”
许融眨眨眼:“是夫人给了二公子一个丫头,那丫头在二公子沐浴的时候闯进去,二公子吓着了,一生气,就把她撵走了。”
萧侯爷此时才看了一眼院中的萧信,一个男人家,怎么会叫想攀高的丫头吓着?至多是不喜欢罢了。或者更大的可能是,许融不喜欢。
那么许融为何出面在这里纠缠,也就一目了然了。
萧侯爷觉得明白了,也就不想再啰嗦了,丫头不丫头的,在他眼里简直是芝麻一样大小的事,便道:“打发了就打发了,哪有为个丫头把主子罚进祠堂惊动祖宗的。行了,你不是要读书?去罢,好容易像点样子了,别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白耽误了先生的功夫!”
他最后一句是向着萧信说的,萧信没抬头,躬身行了礼,往外退去。
许融就势跟上。
萧夫人怒了:“侯爷,二郎如此无礼,你这就叫他们走了?!”
她要下令把人叫回来,萧侯爷拦住她道:“我正要与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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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信负手走在道旁,他的头终于抬了起来,迎着晨风,眉间平展,虽没什么确切表情,看得出心情不坏。
许融本来要说他两句的,看了他一眼,又不想说了——愣是愣了点,但一腔意气为着挡在她前头,诡谲形势里有这种同伴,她不安心吗?
安心的。
她就笑了一声,觉得今天的心情也很愉快。
萧信偏脸看她:“笑什么?”
许融把“愣”字隐去,道:“感动二公子待我赤诚。”
萧信顿了一下,许融没刻意看他,偏偏她的高度正好瞄到他嘴角扬起来,又压下去,再把脸转回去,才道:“没什么。”
声音显得淡淡的。
许融憋住笑:“哦。”转移了话意道,“二公子,诚安伯家的情况你了解吗?”
昨日事多,她还没来得及问,这户人家在她的印象里是陌生的,似乎没怎么出现在她所在的社交圈内。
萧信点头又摇头:“知道得不多。”
京里的有爵人家不多也不少,除了英国公府这样的开国功勋之外,后代陆续也有封赏,诚安伯家就是在本朝才册封的,封赏的原因很简单,不为文名也不为武功,是因为出了个太子妃。
太子妃的父亲原来只是个锦衣卫所的百户——同挨过两顿揍的那个罗二爷之父罗老爷一样,也是个袭来的虚衔,只能领份干饷,实权一概没有。但比罗老爷运气好的是,这位同姓百户生了个好女儿,端庄大方又丽色动人,选入东宫以后,不但深得太子看重,连圣上也颇赞赏她的贤惠,先将其父擢为千户,后又封为伯爵。
诚安伯就此一朝显贵,不过,他同时也是新贵,且是父凭女贵的那种贵法,比不得京中老牌勋爵们的底蕴,如萧夫人的出身就不怎么将他家看在眼里,也不觉得罗二姑娘的邀约有多重要。
但萧侯爷不同,说实话,他所体现出来的重视有一点超出了许融的预料。
这位诚安伯地位是有了,实权仍然没有,论朝中地位,还比不上萧侯爷。
许融问道:“二公子,府上从前与太子关系如何?”
萧侯爷给她的感觉,就像很想和太子打上交道似的,一路大开绿灯,不惜正面把萧夫人压制下去。
萧信反问:“你不知道吗?”
“……”许融请教,“我应该知道吗?”
她模样有点小心翼翼,但也不至于惶恐——假使真是什么常识类的以她一个闺中女子的设定也该知道的事,还可以用摔过脑袋来推脱嘛。
萧信想卖关子,瞧她两眼,又没卖得下去,道:“我们家是武勋,不便与太子殿下过于亲近。”
许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萧侯爷先领着武职,虽未如英国公般在外出征,在京城军中自有影响力及千丝万缕的联系,他这样的人在圣上春秋鼎盛之际去向储君靠拢,是有那么点“迫不及待”的敏感度在的。
但真的就跟储君冷淡了也不好,纯臣当下好做,等储君上了位,就要落后一步了——因为总会有不怕死的人去提前下注。
那么从小辈、女眷就是一个相对温和而聪明的切入点了,即使不做什么,有机会在太子那里混个脸熟也是好的。
要是都不熟,有好事了,怎么想得起你。
“侯爷真是——”许融忍不住道,“计之深远。”
看来渣的只是人品,心计可不渣。
萧信问她:“你呢?”
原来又不知道这些事,怎么会想得出抬出罗二姑娘去救他。
许融轻咳了一声:“我只是看见侯爷,想起了禁足的事,我们不出门还罢了,侯爷没工夫管,但大姑娘一道被困住,侯爷应当就不会袖手旁观了。”
左一遭右一遭,动不动的就禁足,哪里去找好婆家。
何况清明节本是个不错的机会,满城仕女儿郎,都要踏青游玩。
她的本意是借罗二姑娘挟萧珊而诱萧侯爷,借力再反制萧夫人,没想到里头还有另一层干系,歪打正着下效果立竿见影,连萧信的脱困都变得极容易了。
“二公子,还是你看得更准。”许融笑眯眯夸他。
萧信否认:“不一定,也许就是你想的那样。”
许融先没觉得什么,他们这时候已经进了院门,萧信抱了一堆他的功课要走,许融忽然反应过来不对:他似乎不该具备互相吹捧这种高级的社交技能。
追出去叫他确认:“你是不是在哄我?”
萧信回头,勾起一边嘴角向她笑了笑,却不说是,也不说不是,转头又走了。
许融站在春风里,忍不住笑了笑,摇头。
他也不是不会的嘛。
就是不肯对别人用,宁可找亏吃。
这个性子——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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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萧侯爷的想法究竟是哪一种,等到清明时,萧珊自然地出现在了出游人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