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敖此即无心吃茶,然虽是来求云想容办事的,却又不愿跌了自己的身份体面,是以只做平静的端起茶碗来吃了一口。茶汤浅碧,入口清爽香醇,竟是谷雨前采摘的上等提片,云敖内心的火气竟因这口茶平息了许多。
“父亲吃着这茶如何?”云想容微笑望着云敖。
云敖颔首“嗯”了一声。
云想容道:“知父亲最爱瓜片,我已吩咐了人将余下的四两包给了康长随拿着,给您带回去慢慢吃。”
茶叶珍贵,尤其是这种品质的好茶更是有价无市,等闲有银子也买不来的。云想容投其所好,哄得云敖心里头舒坦了一些,原本因他满身怒气而显得剑拔弩张的气氛也缓和了。
云想容这才问:“今日父亲亲自前来,定是为了明珠的事儿吧?”
“算你心里还有个数。卿卿,你妹子虽与你非一母同胞,可到底是家里人,她纵然有千般万般不是,这会子事情闹的大了对你我对云家都是不利的。”
云想容见云敖肯耐着性子与她谈,不免心下冷笑,面上温和的道:“父亲说的极是。不过明珠要置我于死地的事,父亲或许不知道吧?”
云敖一愣。事情闹的这样大,他可能不知道吗?
云想容分明是故意这样说来堵他的嘴!
云敖才刚压下的怒气翻腾上来一些,堆笑道:“自家的姊妹,哪里有真的谁置谁于死地的?你妹子或许是贪玩,再或许是被人蒙骗利用了,她本意并非如此呢?”
“父亲偏疼明珠我无话可说,只是您这话说出来,自个儿信吗?明珠曾经推我下马车父亲也是亲眼见得的。如今这火药,即便出自旁人之手,可到底不是她来也安不上我的马车。我已经问过了跟车的婆子和车夫,他们都说是明珠来了,打着要与我亲香亲香的旗号,他们又见明珠是主子,还是我的妹妹,就没有起疑心阻拦。明珠在马车里头逗留了片刻出来,正碰上我要回去。”
说到此处,云想容唇边笑意越加浓了:“若是我没有诚心邀请明珠来伯府小住,明珠又没有在马车上表现出异样,这会子怕是我早已经不在了,就连明珠都要白白搭上性命。父亲,明珠如此害人害己,即便是被有心人撺掇利用,仍旧无可原谅啊。”
云想容语气温和,声音娇柔,心平气和的说出这一番话来,云敖心中再有气,却不好真正与她吵,只能耐着性子去拿道理分辨:
“即便如此,不看僧面看佛面,你也看着为父的面上就宽谅她这一次吧,她毕竟年少,还不懂事。”
“父亲,明珠不小了,她也是到了议亲的年纪,若是她与陆安伯世子的婚事成了,嫁作人妇如此行事到了陆安伯家您能放心?现在不给她些教训,到时跌的也是父亲的体面。”
“教导一事自然有你母亲劳心,你就不必多想了。要紧的是现在情势紧迫。”云敖的耐心已经快要告罄,语气也急躁起来:“如今朝堂之势瞬息万变,正值多事之秋,为父的平日里韬光养晦尚且不及,哪里敢有分毫的逾越?你们却不经为父的同意,私底下将此事闹的这般大,卿卿,难不成你不光是看明珠不顺眼,还要将父亲也葬送进去?”
云想容闻言禁不住笑了,声音冷了下来,不急不缓的道:“父亲这说法有趣,我与父亲无冤无仇,为何要将您葬送进去?还是说您觉得您有对我不住之处,心底里提防着我会报复?还有,您说我瞧明珠不顺眼,我承认,可我再瞧她不顺眼,也没做出害人性命的事,反倒是明珠对我一直怀恨在心,已害了我两次,这两次皆因我福大命大才躲了过去,难道我没被她害死,明珠做过的事就算没有做过了?”
云敖听云想容侃侃而谈,心里就仿佛堵着块大石头:无知妇人,不孝女!即便“出嫁从夫”,可父亲的话也要听啊!她几时又听过他一句了?她自小主意正,这会子更是句句都拿道理来分辨压着他,让他有理说不清。
云敖站起身,烦躁的负手道:“我原以为你是懂事识大体的孩子,谁承想你的心里就只装着你自己,根本没有装着云家!你这般行为,不将云家的未来如何看在眼里,难道不怕万一出了什么事,我还有你母亲,你弟弟都跟着遭殃?”
云想容无辜的眨眼,“我相信父亲对皇上的忠诚,绝不会有什么幺蛾子出来,何况事实上东厂的人也没在府上搜出什么啊。父亲不要为了给明珠开罪,就将所有错处都算在我的头上,反倒叫做错事的人成了苦主,我这受害的成了恶人,父亲,您不喜欢我我知道,可您也不必如此偏心吧,没的叫人心寒。”
“你!”
云敖手指颤抖点指着云想容,恨不能一巴掌殴碎她那张含笑的脸。
云想容慢声絮语的道:“这事儿本就是明珠做错,将明珠送去东厂好生查问是闽王的的主意,我也没有别的法子。父亲若是真想解救明珠出来,一则去说服闽王,二则去劫东厂的地牢,恕我爱莫能助了。”说罢缓缓端了茶。
云敖气的险些吐出一口老血。
不孝女!竟给他下逐客令!
云敖有心再与云想容分辨,可他深知云想容的性子,越是大了主意就越正,旁人说什么她也不会听的,更何况这一次的确是云明珠招惹云想容在先,云想容又不是吃了亏肯吞下去的人,才导致了如今事情之大。
若是动之以情,或许云想容会心软。可他们父女之间早前就闹的不愉快……
云敖看了云想容半晌,愣是找不出能够让她松口的办法。
就在云敖愣神期间,云想容突然道:“父亲,您可知道这一次背后的始作俑者是谁吗?”
云敖一愣。
云想容站起身,缓缓道:“明珠虽还没招认,可事情我已经查问清楚了。这些日尉迟凤鸣常常去找明珠玩焰火,明珠在我马车上安装的那东西,许就是尉迟那儿得来的。且不论是尉迟给她的,还是她背着尉迟偷偷拿到的……就算是后者,你当尉迟凤鸣那样精明的人,是要紧东西丢了都不知道的吗?所以,明珠有今日,绝对是尉迟凤鸣希望见到的。”
说到此处,云想容凑近云敖,低声道:“父亲别忘了,尉迟凤鸣是谁的人。”
说罢了这一句,云想容就向外走去,叫上了英姿:“我乏了,扶我回去休息吧。”
云想容这般,云敖却没心思动气。
他脑中正飞速分析云想容所说的话。
尉迟凤鸣无疑是皇上的人。虽然他办事不利惹怒了皇上,暂且免了他的职,可他到底还是皇上手下最得力的一个棋子。谁能说尉迟凤鸣所做的仅仅代表他自己的意思?难不成这一次的行动,是皇上暗中授意的?
云敖不免开始分析事情的前因后果,最后得出结论:若是这一次云想容真的丧命,且不论云明珠的死活 ,云想容一死定会激怒闽王。闽王那样护犊子的,一准儿会来他府上抄家的。
到时候,就是他云家与闽王的一场争斗。
闽王和云家,又同时都是皇上最急于削弱的人……
云敖的背脊上不自禁的冒了凉气。
自上次那事后,父亲告老,他也调职。云家就等于已经放了权,到如今势力比从前的弱了许多了。难道皇上还是不放心吗?难道皇上是要让闽王与云家对上,然后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他与皇上相识多年,对于他的心机再了解不过了。这个想法才刚冒出来,云敖就已百分百笃定了就是这么一回事。
现在的云敖比才刚来时还要担忧。才刚来时,他担心的是对头参奏对他不利。如今的他,担心的则是天家震怒。
在担忧的同时,云敖还有些愤然。云家都已经退步至此了,皇上为何还是不满意?难道非要他们成了平民百姓,再或是将他们除掉才能安心?
看来,他真的要多做一些防范,不能存侥幸之心,觉得皇上与他关系非比寻常就放松警惕了。天子就是天子,不会真是做朝臣的朋友的。
卧室中,云想容刚吃了一盅燕窝,外头就有小丫头来回:“夫人,永昌侯回去了。”
“才回去?”
“是啊,这会子才上马车。”
云想容将盖盅交给英姿,随口问道:“父亲在花厅都做什么了?”
“就是呆站着,仿佛在想什么事儿。”
云想容闻言,唇畔展开一朵微笑。
看来这个怀疑的种子,已经在云敖的心中埋成了。
对于沈奕昀来说,云家是一个极大的助力。她要想让云家帮衬沈奕昀,想靠亲情拉拢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沈奕昀与云家有共同的目标和不冲突的利益。
如今只不过稍微加减一些言语,就能挑拨皇帝与云敖的关系,未来沈奕昀若真的要做什么,云家不帮衬皇帝他们就多一分胜算。更何况云家还有可能与沈奕昀站在同一战线上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