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沈奕昀如此惆怅,楮天青与卫二家的皆不仅怀疑自己的做法是否正确,此番先斩后奏忤逆了沈奕昀的意思,是不是错了?
沈奕昀却不想在多说,他怕控制不住自己说出伤人的话来。只摆手让他们退下了。
卫二家的取了扫帚和簸箕,轻手轻脚将地上的碎瓷片打扫干净,又换了干净茶碗来重新给他沏了蜂蜜红茶。
楮天青来到院中,却见小猴与卫昆仑还跪在院门前。
“爷并没有罚你们。”楮天青还有气,语气略显僵硬。
卫昆仑早已经悔恨不已,摇头道:“我如今悔之晚矣。四少爷宽仁,念在往日的情分上不处罚我们,那是他的仁厚,然我们如此,与背叛他有何分别?少爷认定的好,那便是好,他觉得不好那便不好。只我们这些人觉得好与不好的有什么相干?我们觉得好的,四少爷弃如敝屣,我们觉得不好,四少爷说不定乐在其中。”
小猴也极为失落的低着头:“爷从没用那么失望的眼神看着我,我觉得这里,”捂着胸口,“像是被人挖了个大窟窿。我往后在也不这样了。就算也要我死,我一头扎进去也就是了,褚先生有什么主意也不要找我了,左右我再也不干对不起爷的事了。”
楮天青蹙眉望着卫昆仑和小猴,心里的怒气,却被卫昆仑的话化解开来。他表达的复杂,其实只是一句“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对于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身负血海深仇,在逆境中成长起来,四少爷已经做的足够好了,勋贵之中这样年岁的人,哪一个不是章台走马寻花问柳,即便没有小妾,通房丫头也要有的,再不然,连身边小厮都选那些腰肢儿软和的以备不时之需,唯有他们家少爷,从不荒唐行事,每日专注学业,又要劳心劳神筹谋以自保,他唯独这一次对一女子动心而已,他这样做法,的确似不妥。
又如小猴所说,其实仔细想来,若沈奕昀要他们的性命,他楮天青也断不会眨一下眼,因他相信他做事必有缘由,即便真要他死,那也是他的死能为他们全体换来更大的好处。
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可怕?
他的确不该要求四少爷更多……
楮天青觉得小猴的那句形容很对,这会子他心里也被挖了个大窟窿似的,空荡荡的。
卫二家的沏的蜂蜜红茶沈奕昀没有用,他不去休息,也不用晚膳,更没用药,就独自一人背脊挺直的保持着一个姿势直到掌灯时分。
饭菜热了冷,冷了热,药也煎过了几次,如何劝说他都不听,亦不多言语,仿佛专注的在思考什么事。
卫二家的急的团团转,楮天青也是不知所措起来。要知道沈奕昀如今还在病中,伤势未愈。如此下去岂不是要伤势恶化?
这小子小猴与卫昆仑更着急了,恨不能自己就跪死在哪里。
“褚先生,爷不会不要我们了吧?”小猴哽咽着道:“要不我去想法子求六小姐来。”
“六小姐不会来的。”卫二家的也焦急的红着眼眶,“我当时虽未明说,可句句都暗指她订婚了还不知检点勾引四少爷,她自小就有傲骨,绝非寻常女子,此番决计会丢开手再不理四少爷了。”
“可是这样下去,四少爷哪里受得住啊!”
四人如今已后悔不已,他们将这么久以来沈奕昀好容易与云想容建立起来的联系统统拆毁,真的太武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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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想容这厢也没有两餐没用,天色暗淡,吩咐英姿和柳月多添了两盏灯,铺开了纸写字,不过一下午时间,已经用了三尺高的两摞纸。柳月和英姿还在一旁默默地裁纸。
云想容爱好书法,琉璎阁前院约莫一丈见方的小荷塘已因洗笔变作墨池,然她写字讲究个心情,常喜欢钻研,并不贸然落笔,像今日这般只机械的下笔还是头一遭。
柳月不知到底发生何事,英姿哪像也是虎着一张脸不说话,仿佛恨不能将谁千刀万剐的表情,小姐不说,她也不好多问,只能柔声劝说:“卿卿,你这样不行,要吃些东西才好吃药。韩妈妈平日里给您调的药膳,您不是说不难吃吗?是不是您觉得味儿苦?要不要我去给您弄些蜜饯海棠果来吧。”
“不必了,我吃不下。”云想容面色如常,专注于纸上之字,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只不过强迫自己专心写字借以求得平静而已,她的心根本就不在字上,这会子胃里仿佛装了个石头,堵得慌,坠坠的难受。
胃里头装着石头,哪里吃得下?
英姿咬着唇,又觉得鼻子发酸,强迫自己忍住泪水,道:“小姐,您好歹也要用饭了才能用药,韩妈妈说您身子好容易调好的,那药可是不能断了的。再者说什么都大不过您的身子啊。”
“我知道。”云想容放下狼毫笔,揉了揉酸痛的脖颈,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会自轻自贱的人么?我是真的吃不下,胃里不舒服。不过若真的病一份做十分,倒是可以省去许多麻烦。”
“怎么说?”英姿和柳月也都不再裁纸,一人去端茶,一人为云想容揉着肩膀。
云想容在临窗的罗汉床坐下,道:“与你们明说也无妨,刘家的婚事我是断不能从的,但御赐婚姻却并非那样好推脱。恬王一家人都非善类,如此对手并非我一深闺女子好计算的,须得从长计议。好在还有一年时间,及笄那日我就埋了个病秧子的根基,让刘家先厌弃了我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即便因种种原因不能立即退婚,膈应他们一下也好。何况病不好,人可以不见,婚事可以拖延,我总能找到机会。”
“这倒也不失为一个拖延的好法子,只是为了这些事损了身子,可不值当。”柳月道:“不如在想旁的法子?”
“前儿发生的事,加上这一次老夫人撵我走,恬王妃必然会有所闻,她为人贪婪,又喜欢计算得失,说不准为了财产与云家的势力,还会劝世子好生将我哄入门。近些日他少不得来见我,我烦他。”
“小姐装病的确可以避开他,还能避开那些眼红您的人。”
“是啊。”云想容叹息道:“或许是最近发生太多事,我累了,疲于应对,假借生病缘由好生休息一段日子也好。不过开罪了老夫人,韩妈妈想一人为我作假定然会被拆穿,到时候恬王妃惺惺作态也会让大夫来为我诊治,我须得真的病了才成。”
英姿和柳月对视一眼,都很是心疼云想容。
偌大侯府,她竟是孤立无援的,孟氏与云传宜倒是真心为她,可他们太过弱了,依靠不得,旁人更加靠不住。
“就怕您身子损坏了,往后想要调养难上加难。”
云想容苦笑:“与终身幸福相比较,病一场算不得什么。”
也是这个道理。
三人打定主意,云想容当下便去了韩婆子屋里,英姿和柳月守在门外,云想容是如何与韩婆子谈的,他们都不知晓。不过次日清早起,云想容病了的消息就传遍了侯府,她也的确神色倦怠,饮食懒进,且略有伤风咳嗽之症,偶而发热,不过几日就消瘦一圈儿。
孟氏焦急不已,求了老夫人请了御医来诊治,御医只说云想容是郁结在胸郁郁不发,肝盛尅脾,虽不凶险,却也要费心调养,和韩婆子参详开的方子原本都是对症的,可几服药下来,病症吃的却重了,虽咳症减弱,发热少有,但饮食毫无改善,精神依旧倦懒,最要紧是她先天不足,素有心疾,一番病拐的她宿疾引发,云家请来的御医也慌乱了手脚。
卧房中,孟氏才刚拉着云传宜出去,让云想容好生午歇。
他们才走,英姿就将药端了进来。云想容命英姿拿了痰盒,见左右无人,索性将药都倒了。
英姿苦着脸:“小姐,您现在身子已十分不好,这药次你要倒掉八次,时间久了,奴婢怕您吃不消啊。”
云想容笑着摇头,道:“我有分寸。你只管去拿书来我看。”因病不能出去,铺子里的账册都是送进府来,就连练字都是让人将小几拜在床上。
英姿无奈,只好领命去取书,回头,恰好与柳月走了个对面。
柳月道:“卿卿,厨下那个婆子来了。”
云想容一愣,摇了摇头道:“让她下去吧,东西我也不要。”
“是。”柳月领命退下。
英姿将话本递给云想容,犹豫道:“小姐,您不想看看沈伯爷说了什么吗?”
“说了什么与我什么相干?我既已定亲,就该安分守己准备嫁人而已。那日的话你还没听到吗?”
“那倒是,卫妈妈说话的确是难听,可小姐,那日我去伯爵府,见沈伯爷也的确为您紧张。”
云想容不想提沈奕昀的事,对于一个看低她的品德的男子,她并非没脸没皮偏要贴上去的,左右沈奕昀对她的救命之恩她记得,想法子图报偿还也就是了,至于友谊,她只当没有过这种愚蠢想法。
不多时,柳月又回来了:“不成啊,那婆子说什么不肯走,偏要将字条给您,还有,我听玉坠儿说恬王世子和二小姐来了,这会子去春晖堂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