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中年人额头贴地,背后冷汗涔涔,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似的,直起身来泪眼朦胧的道:“四少爷明察,我真的不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真的不知道啊!我在灵均楼这么久都一直兢兢业业,丝毫没有怠慢,昨晚上的事我定会去严查,可我在这里给您发誓,绝对与我没有半分干系!”
“是吗?”沈奕昀语气云淡风轻,额头上有一滴冷汗顺着鼻梁滑落下来——折断的弩箭扎在他右侧的肩胛骨上,大夫正用烧热了的刀子扩大伤口,乌黑的鲜血涌了出来,沿着他白皙的背部滑落而下,立即被卫昆仑用干净的白布抹掉。
“爷,没事吧?”
沈奕昀摇头,好似刀子割的根本不是他,依旧纹丝不动,面色如常,甚至挂着适然的微笑,只望着那中年人,失望的道:
“杜明,我在问你一次,你若实话是说,我给你活命的机会,你全家老小也可活命,否则,你该知道灵均楼的规矩,对于叛徒是该如何处置的。你自己不在乎活不活,你们家小子也不活了?你老婆,还有两房姨太太也都不活了?”
杜明闻言,脸色变的比沈奕昀的还要惨白,“我,我真的不知道。我本与您有要事商议,哪里晓得才推门进屋就有弓箭手埋伏,竟,竟灭了京都灵均楼大半的弟兄……”杜明捂着脸呜呜咽咽大哭起来:“这些都是咱们出生入死的兄弟,我就是自己死,也绝不希望他们死啊。”
“是吗?真那么巧,有头脸的弟兄们都到齐了,连我也去了,就有十余名弓手埋伏,且箭尖上都淬了毒。杜明,你是太蠢,不会说谎,还是觉得我去了也是必死无疑,你不需与人交代,所以懒得将谎话编圆了?”
“没有,我真的没有!”
“我再问你,谁指使的你?你将咱们的消息告诉过谁?”
“少爷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啊,都是朝夕相处的兄弟,我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这会子大夫用白布垫着手握住了沈奕昀肩头上的弩箭,道:“爷,您忍着些。”随即用力往外一拔,一股血剑噗的喷了出来,在背后的墙壁上留下乌黑的血痕。
那血腥的场面,看的卫昆仑和楮天青不忍,杜明则是跪在地上腿肚子转筋,下腹生凉。
大夫双手将挖掉了毒肉的那个窟窿挤压了片刻,直到鲜血变做鲜红,这才用了最好的金疮药,手脚麻利的为沈奕昀包扎伤口。
自始自终,沈奕昀都背脊挺直的端坐着,面色如常,哼都不曾哼一声。一双深邃的凤眸别有深意的望着杜明,好似在等杜明妥协。
见伤口包扎妥当,暂时没有流血的情况,卫昆仑拿了件中衣来给沈奕昀披上,道:“爷,您回去歇会吧。”
沈奕昀摇头,缓缓站起身,未受伤的左手将压在中衣下面的长发撩出来,缓步到杜明跟前,道:“你当真不说?”
杜明颤抖着嘴唇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啊!”
“那好。剐了他吧。”沈奕昀转身背对杜明,道:“那么些的兄弟都是楼中数得上的人物,一次折损了大半,灵均楼都已经坍了半边。无论是为死去的弟兄报仇,还是为你出卖灵均楼,这都是你该受的。”转身,半张脸隐在阴影中,嘲讽的笑:“放心,你的一妻两妾和你儿子,我会好生招待的。”
话音方落,已有两名黑衣汉子将杜明一左一右架了起来往里头带去。杜明口中连连大叫:“四少爷,他们是无辜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啊,四少爷!”
沈奕昀转向卫昆仑和楮天青,道:“杜家不留活口。”
楮天青和卫昆仑都知道,此番折损了这么多的人手,都因为杜明将他们出卖给了锦衣卫,他绝不会放过他,况且杜明的家人难保不会从杜明口中听得他们的事,一并做了是最安全的做法,趁着现在沈奕昀就是灵均楼主人的消息没有暴露,永绝后患是最好的办法。
“是。我去做。爷,你先去休息吧。”卫昆仑扶着沈奕昀。
沈奕昀却轻轻的拨开他的手,自己缓慢的上了台阶,“我自己去。你们忙你们的。”
由台阶回到地面,走出嶙峋的假山群,沈奕昀置身于承平伯府后院的偏僻之处,望着湛蓝的天空,眼前一阵阵发黑。他缓慢的移动脚步,废了十倍于平日的时间才回到内宅正房,才进院门,却见小猴正焦急的和卫二家的说话。
二人听见他的动静转过身,连忙疾走来搀扶。
“少爷没事吧?”卫二家的见沈奕昀面如白纸,嘴唇都是白的,心疼的泪盈于睫。
沈奕昀摇了摇头,“没事,”又问小猴:“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小猴原本担心沈奕昀,听他问了才想起:“是,是六小姐来了。才刚我想法子给六小姐传了消息,本以为他顶多给您回个字条什么的,没想到她竟然带着一大包的药材亲自来了!”
沈奕昀闻言蹙眉,略微沉思后平静的问:“谁让你告诉她的?”
小猴服侍沈奕昀身边多年,他的每一个举动代表什么意思都十分清楚。
脸上原本的欢喜笑容不见了,惶恐的道:“爷,我是看您那样喜欢她,我才忍不住想试试她到底在乎您多少。好在她听说您受了伤立即就来了,并未辜负您的一番心意。”
沈奕昀自然知道小猴是一番好意,否则早就不会饶了他。但他屡次擅作主张,如今没事还好,若将来万一坏了事,他又是如此忠心耿耿的对他,本出自于好意,他都不知要如何办他。
小猴见沈奕昀不言语,低着头一声不敢出。
沈奕昀许久才抬起未曾受伤的左手摸了摸他的头,语重心长的道:“往后有什么好点子,事先告诉我,切不可在鲁莽行事了。”
小猴本以为要受罚,谁知沈奕昀却如此温和的说话,语气就像对自家的孩子那般。他鼻子发酸,眼中不争气的盈满了泪水,连忙用袖子抹掉,道:“是,我知道了。六小姐这会子在前厅看茶呢。”
沈奕昀道:“请她移步过来吧,我如今染了风寒,却不能出去见她。”
他如此说法,就是对外也要宣称染了风寒。他无缘无故受伤的事,是绝不可以宣扬开来的。
只是沈奕昀还是有些担忧。
云想容若是问起来,他该怎么与她说?
云想容这厢带着英姿随小猴进了内宅,焦急的问:“你们爷无大碍吧?”
小猴已后悔将沈奕昀受伤的事透露给外人知道,云想容如此一问,他当真不知该说什么,迟疑了一下才道:“六小姐待会见到我们爷就知道了。”
云想容这会子正担心沈奕昀的身体,也未细想小猴心情的转变是为了什么,不多时就到了伯府的内宅上房。
上房是间独立的二进院落,五间正屋,东西两侧是三间带有耳房的厢房,院落整齐干净,没有一点多余的饰物,就如同院落的主人,只不过院中过于刚硬整洁,多了些阳刚之气,却少了家味儿。
身为女子,随意进出男子府邸的内宅是大忌,可今日事出紧急,沈奕昀不是旁人,是她的救命恩人,也顾不上那许多的讲究。
卫二家的早已在廊下等候多时,见穿了身蜜合色褙子,身形高挑纤瘦的云想容带着英姿走来,三两步迎到跟前,行礼道:“六小姐。这可怎么好,还劳您亲自走一趟。”
“卫妈妈无须多礼。”云想容双手相搀,道:“伯爷没事吧?”
“无碍的,无碍的,小姐快请进来。 ”
英姿和小猴在廊下伺候着。云想容则随着卫二家的撩起水晶珠帘进了屋。
屋内陈设与院中是同样风格,简单古朴,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铺着花团锦簇的地毡,地当众摆放着三足九兽香炉。往右侧拐去,绕过花开富贵的紫檀木镂空雕花大插屏,就进了内室。浅蓝色的抽纱绣帐幔被卫妈妈撩起挂上银钩,沈奕昀穿了中衣正斜靠着深蓝色弹墨大引枕发呆。
见云想容进门,他掀了深蓝色素色缎面薄被就要下地。
云想容忙阻拦道:“沈伯爷快些躺好,不要乱动。小猴说你伤了,伤在何处?”
沈奕昀由卫二家的搀扶着侧身靠着引枕,避开了背后肩胛骨受伤的位置,面色苍白的道:“无碍的,只是肩头受了点伤。”
“肩头?右侧还是左侧?”
“右肩。”
云想容在卫二家的搬来的紫檀木交杌坐下,道:“快要大考了,你伤了肩膀,恐怕要耽误写字。”
“不碍事。”沈奕昀玩味的笑着:“我可是惦记着咱们的赌约,我定然会赢了你,断然不会因为一点小伤就耽误了大考。”
说的仿佛他下场完全是为了赢她的那个赌约。
云想容莞尔,见他面色极难看,明显的身体虚弱精神不济,也不想多浪费他的精力,道:“我来看看你,见你无事也就不担心了,你若是不舒坦就先睡下。”
沈奕昀一时没有领会过来:“那你呢?”
“我坐一会儿在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