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
晚饭后,绮罗请父母去休息,程安的治疗由她来做,病室已经布置出来了。若是一般的病室,其实根本不用布置什么。但程安这个就得改装了。
好在这里有秦修,秦修下头有工匠。秦修很帮忙的在病室里,帮着她弄了四个大铜环。铜环是可以打开的,包上了柔软的皮毛,这是用来固定手脚的。而铺盖的两边也有五寸高的铜拦杆固定榻上。这是用来绑身的。人躺进去,在上扣上牛筋带,这样里面的人,不会觉得太紧,又不能真的挣脱。
程安大部分时间可以被固定在这里面。像此时精神好一点了,可以放他出来走走,活动一下筋骨。这一切都是为程安特别设计的,这也可以大大的减轻医者和侍者的劳动量。现在绮罗真的觉得自己设计得太好了,看青儿和卫槐累成那样,显然这几月,他们真的被折腾得够戗了。现在他们总算能轻松一点了。
程安很沉默,看到这四个铜环,铜拦杆,脸色一暗,他是被绑过的,而且一直被绑过,他一眼就能明白,这是为自己特制的。只是当着绮罗的面,他觉得羞愧难当。但是还是默默的躺好,由着绮罗把他锁住。
顾仁没跟着进来,他很明白,这会,程安不想见他,当然更不想见绮罗。只是,一路赶来,他也明白,段鼎夫妇真的都累极了,除非自己不想治,不然就只能让绮罗来治。
绮罗轻号了一下脉,父亲的疗法是适应法,就是把他的药慢慢的一点点的减轻迷魂草的份量,加入强身健体的药物,虽然很慢,但是可以逐渐让他的身体变好,也慢慢的减轻对药物的依赖。显然,这种方法虽然很麻烦,但显明的,效果是不错的,至少现在程安虽然精神不好,但是至少还像是个正常人。但是,绮罗却在他的身上看不到精气神。曾经那个神彩飞扬,无所畏惧的少年去哪了?
“从明天开始,要不要试着开始练练拳?”绮罗号完脉,给他一颗保心丸后,笑着说道。
“你现在对我温和多了。”程安闭着眼,答非所问。
“不是同情你,而是觉得有些事,我不能太执着了。”绮罗笑了一下,想开之后,她对程安没那么多怨恨了,而现在,因为银镜,她其实已经可以把程安当作一个平常病人了,对于一个平常的病人,她还真的没什么可以纠结的。
“执着什么?”程安迟疑了一下。
“没什么,其实你也不欠我什么。这样挺好不是吗?”绮罗笑了一下,现在她其实没什么事做了。不过她没离开,帮他盖上被子。再才在铜拦杆上系上了猴皮筋。
“去休息吧,我现在犯病时候不多,自己忍忍也能过去。”程安说道。
“所以,明天开始练练拳吧!身体又没什么事,总得把功夫再捡起来。”绮罗还是劝着。
“真的能捡起来吗?”
“为什么不能?又没断手断脚。”绮罗故意满不在乎的说道。
“我回不到从前了,别再逼我了,我永远成不了大哥,或者三弟。”他别过脸去。
“得了吧,你大哥我就懒得多说了。你家老三,他还不错,性子还得磨磨,不过有你们这两哥哥,他命也够苦的。明明是老三,却要他十几岁,守在边关,倒是可怜见的。”绮罗想想也为老三掬一把伤心泪了,上一世,老三是没法子。可是这一世,老三明明两哥都活着,还归他扛,他还真的没地方说理了。
“大哥睿智,老三坚忍,其实都比我强吧。大哥若不是为了救我,也不会那样;而老三,若不是因为我,也不会年纪小小的,在边关受苦;其实我才在程家最没用的那个。但凡我争气一点,说不定,小妹也不用进宫了。所以,其实上次若大哥不救我就好了,死了,就一了百了了。”程安流泪了。
绮罗怔了一下,却也无话可说。但突然灵光一闪,上一世,程安一人独活,不能回家的原由在这儿吗?他不能面对父兄皆亡,而他一人独活的境地,他无法面对母亲和大嫂。于是他隐姓埋名,从此当自己死了,其实他也是一种自我的放逐吧。他上一世的人生,也许一直在这种自怨自哀之中,他心里其实想的是,为什么死的不是自己。
而这一世,父兄活着,但父亲因为败仗而从此离开军队,兄长为了救他,落得惨淡收场,从此以谋士示人;他虽不得不扛起家运,送公主出嫁,其实他内心的纠结并不比上一世来得小。他想的是,如果死了就好了。兄长说不定能冲上去杀死受伤的主帅,程家的战局由此就得到了改变。于是他在送公主时,留下断后时,其实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他根本没想活。若不是银镜多事,他只怕得偿所愿了。
“所以,那胸口的那箭,是你自找的,你根本不想活。”绮罗盯着程安,“为什么?”
“不为什么。”程安虽然没承认,但是表情却也承认了。
“觉得程家最没用的人就是你,你死了,于是说不定大家都好了。对不对?”
“不是吗?”
“懦夫!”绮罗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狠狠的扇在了程安的脸上。
青儿和卫槐其实一直在屋内,他们都是从小服侍程安的,绮罗也没觉得她和程安之间有什么话是需要隐瞒他们的,自然不会赶他们出去,现在绮罗竟然扬手就给了程安一耳光,这让卫槐和青儿立马忘记自己的卖身契在绮罗手上的事实。一块扑了过来,“奶奶!”
程安动也不动,当然也动不了,但他也是有血性的,之前就算在鞍然,其实银镜对他非常之好,凡事都舍不得他受一丁点委曲的,他就算被下了毒,但血性却没被磨去,狠狠的盯着绮罗。
“瞪我?恨我?银镜说我没有资格骂你,因为我一直在逼迫你。你这么跟她说的吗?我逼你什么啦?”
“这还不是逼我吗?不停的骂我,漠视我,我就算捧一颗滚烫的心到你的面前,你也扔地上踩两脚,可是你为什么要救我,在我打秦修时,你就不该救我。还有为什么逼我面对,我实际一无是处?我哪怕连个药单都列不好?你救了大哥,你让我不用那么内疚,可是你让我怎么办?我还是让大哥残了,那么优秀的大哥,因为我残了,从此不再能上战场!让我娘对我说,以后程家军要我来支持?你和爹一块帮我找帮手,帮我做毒弹,你让我觉得我连一个女子都不如……”
绮罗再给了他一巴掌,程安这一年多其实一直养尊处优的,小脸白嫩,被绮罗两巴掌下去,立马肿起,两边五个指印清晰可见。
程安气红了眼,他虽说是话痨,可是被一个女子,还是一个自己深爱的女子,连打两巴掌,而且是下了狠手打的,疼的不是脸,而是心。或者不是疼,而是羞了。
“奶奶,若是累了,去歇会吧!”青儿可不敢拦,只能爬过来挡在绮罗的跟前,陪着笑脸,想把她劝出去。而卫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忙跑了出去,找人求援了。
绮罗真的气极了,手指都直发麻,她真的刚刚是下了力气的,打完了,心里却也不觉得畅快,从怀里拿出药丸捂着胸口,含着不能说话。
青儿也不拦了,又爬到边上去给她倒水,药丸要嚼了和着唾液化了,分三口吞下。而此时绮罗不嚼只含,显是口干无唾了。她心口疼的病症是可大可小的,大爷一再对边上的人嘱咐着,大奶奶若是心口疼时,一定要小心,并要马上叫人的。
绮罗不敢多喝,只是呷了一口,慢慢润了一个口腔,让唾液分泌得快点,慢慢的化了药丸,分三口吞下,青儿扶着她靠好,轻轻的揉着她的胸口。
“身子不好,您就别呕气了。让大爷看见,又得生气了。”青儿真是觉得又急又恼。深深的觉得,二爷和这位大奶奶真是八字不合了,见面就没好事。当然,也看出来了,不见面,其实也没什么好事。
“又心口疼了?”顾仁正和秦修谈事,结果卫槐说大奶奶和程二爷吵了起来,让他快去劝劝。顾仁无奈,只能跑了过来。
秦修倒是想跟,想想站住了,程安、绮罗、顾仁在秦修看来就是一道无解之迷,根本理解不了。八卦虽说好看,可是戳了人家的伤心事,以后还见不见了。这点秦修是很有节操的,于是摸摸鼻子,去军营了,主要是怕自己一时按奈不住,真的冲过去了。
顾仁本来是怕他们吵,结果一进来,就看到绮罗脸色很差的靠着,忙过来,“怎么样,吃了药没?”
“没事,帮我再打他两巴掌。”绮罗指着程安,有气无力。
顾仁真的无语了,这位一再的说,自己对程安没什么了,可是能让她一再发病的,也只有程安了。
“这回为什么?”顾仁倒也习惯了,轻笑了一下。
“他竟然说我不该一直救他,让他去死就好了。”绮罗真想跳脚了。
“好了好了,你是大夫,被病人气死了,回头说出去,没脸的是你。”顾仁真的无语了,不过却也只能笑了,轻轻的抱起了绮罗,送她回房间去休息,也没看程安。他没听绮罗的话去打程安,不是觉得不该这么做,而是因为,没意义。不是指打程安没意义,而是觉得跟程安计较没意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