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苏梅朵看了,静下心来,便把手掌放在了那个叫阿星的青年头颅上那凸起的地方,轻轻地,慢慢地抚摸,揉捏。
她纤细的手指是那么轻,那么亲。
表情一直痛苦不堪的阿星渐渐有了笑容。他慢慢蹲了下来,似乎想让诺苏梅朵的手方便一些。
其他人都很惊奇地看着诺苏梅朵的动作,那些正在制作着汤饼的人也都停止干活,跑出来了。
诺苏梅朵就这么揉着。
蒙多懿德似乎也不再饥饿了,在那边静静地看着她的动作。这个狐仙女身后,太阳正红着脸往大山背后躲。
诺苏梅朵只是继续专注地在阿星的头上揉捏,抚摸。
阿星的表情似乎很享受。
摸着,摸着,诺苏梅朵抬起了手。
阿星的头颅顶上不再隆起突出,上边哪里还有什么蛤蟆和裂缝哟,仿佛从来就没受过什么蛊毒一般。
店铺主人过来摸了摸阿星的头:“嘿,好了?”
阿星自己也摸了一下,便改下蹲为下跪,向诺苏梅朵磕头。
诺苏梅朵把阿星拉迅速起来后,摊开了手掌。手掌里面是一张蛤蟆形状的黄色剪纸,上面是辰州朱砂画出的弯弯道道。
“与那个死道士身上搜出的一模一样,”罗蒙在那边看着,表情极不自然,“原来是拿来害人的呀!”
“是的,就是那个道士所为,”诺苏梅朵说,“人啊,最怕的就是走错了路也不知道回头。”
“哦,是了,”罗蒙应了一声,转过头对店家说,“那个什么道士是不会回来的了,你们给他留着的汤饼,就只管放心下锅!”
“就是他要来也得先给你们吃了再说!”阿星跑进了厨房,和大家一起忙开了。
一会儿,所有人的面前边都有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饼。
“阿星,过来我还有事问你呢!”诺苏梅朵看着大家都吃上了,便把阿星叫了过来,“那个道士的底细你知道点儿吗?”
“哪里知道哟!”阿星抱歉地回答,“前天他来我们店里,说是赶尸的,在前方半里路远的赶尸店住,叫我们这几天一到天黑就给他先准备二十碗汤饼,他们吃了好出发。我不过说了一句‘怎么尸体也会吃东西啊,一般赶尸的都是两个道士,一前一后’,就被他用一张黄纸往头上一贴,我的头顶就成了刚刚那个样子,那个难受哟!你说这个挨千刀的,当什么道士啊!”
“哦,”诺苏梅朵又问,“那么,他是买给什么人吃的呢?”
“买什么呀,根本就没给钱,”阿星接着说,“后来他领了那些吃汤饼的来,全都一个个像凶神恶煞的样子,腰里都挎着弯刀!”
“今天你见过那道士吗?”
“没有,前天和昨天他们都是太阳下山时到,”阿星说着,往西边看了看,“对了,比这个时候还要早些呢,可能和你们说的一样,今晚他们多半不会来了。哦,对了,你们怎么会问赶尸店的事呢?”
“是这样,”诺苏梅朵对他说,“我们要赶到河半坡去住宿,可是这位公子身子娇贵,怕看到尸体!”
“那还不好办吗?”店主人在那边立即插话,“如果不嫌弃,我们可以把这些桌凳收到一边,抱些干荞杆来,客人们将就着过一夜如何?”
诺苏梅朵把眼睛看着蒙多懿德。
夜郎王子当然知道诺苏梅朵的意思,点头同意。
半轮的月是早就挂在空中了的,现在发出光来了,店家很热情地安排好了他们,就回到了各自的住处去。
原来这地方白天开店,夜晚也就这么闲着。
店家知道这帮人不坏,走了后厨房也没关。那里的粮啊面啊的就这么放着。火塘里的炭火放着红光,谁要是觉得冷,就可以进去烤一烤。
店家走后,王子在罗蒙大叔为他铺好的地方睡下。
迷迷糊糊中却被人用一根狗尾草挠得脸上痒痒的。
王子睁开眼时,看着的却是诺苏梅朵那双亮如星子似的眼睛了。
“这些人啊!”诺苏梅朵贴着王子的耳朵说,“第一,我保证他们绝对安全;第二,他们不会轻易就醒的。”
“这——”蒙多王子疑惑地看着诺苏梅朵。
“哦,你别误会啊,”诺苏梅朵笑了笑,“我只想让你跟我走一趟,去验证一件事!”
“什么事?”蒙多王子一边坐起身,一边问。
“再到白果井走一趟,”诺苏梅朵给王子披上了查尔瓦,轻声说,“我想问问那个死去了的道士一些问题!”
“问死去了的道士?”蒙多懿德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嘘——”诺苏梅朵用竖起的食指按了按自己的嘴巴,拉着王子绕过睡着的人群,来到了路上。
王子想着要骑马的,却很愿意自己的手被诺苏梅朵这么牵着,便什么话也没有说,跟着她就走。
才到路上,诺苏梅朵就跑了起来。
王子被她拉着,只感到两脚生风,跑得比骑马还快!
他们一会儿就回到了白果井。
月色朦胧着,星空倒是很灿烂。十几棵枝繁叶茂的白果树投下了很大一片浓荫。时间在树梢间走过,白果树的叶片发出了簌簌的声响。
玄虚道士的尸体躺在离树荫远一些的地方。那张脸在月光下泛着白。
诺苏梅朵把手往他鼻子下面试了试,没有说什么,急急忙忙拉着王子走近了树荫。
她低声吩咐王子不要说话后,这个狐仙的女儿在树下一提气就上了树,再把腰上的马鞭解下了垂下。鞭稍在王子身上自动缠绕着。
诺苏梅朵一用力,王子也被拉上了树梢。
两个人相挨着在浓荫里静坐,眼睛盯着被月光漂泊着的玄虚道士尸体。
时间继续走着,脚步声窸窸窣窣,白果树的叶片颤栗着。
又过了不到半个时辰,王子似乎看见那个妖道的尸身动了起来,便目不转睛地死盯着那边。
尸体真的在动,在慢慢反转身,慢慢抬起头,慢慢坐起,然后手撑着地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往树荫下面走了过来,把身子靠在一棵白果树树干上喘气。
“歇息够了,可以说话了吧!”这时王子听到了一个声音,声音在那个刚刚从死门关里走出来的道士身边发出来,像极了诺苏梅朵。
王子回头看了看身边,诺苏梅朵却在自己身边坐着。他不明白那声音为什么会跑到道士身边去。
“谁?你......你......你是谁?”道士显然在东张西望,话音中充满了惶恐,说话结结巴巴。
“白天把你从树上拽下的那个啊!人是走了,留一缕魂魄在这里,看你是死是活!”
“哦,是你啊,饶......饶命,辰州的事我不管了,只求大师你饶......饶命!”
“命在你身上,也在你口里呢,”诺苏梅朵坐在王子身边,声音依旧在四五丈远的地方飘飘忽忽,“在你身上的,我不用伸手就可以取走,在你口里的,你说对了话才可以留住。都说祸从口出,你不是不知道。”
“知......知道,”那声音抖抖索索的,“大......大师你问什么,知道的我都实话实说!”
“你受谁的派遣带人来杀王子?”
“达......达洛冰心!还有他未婚妻张晓倩!”
“为什么?”
“夜郎王子不......不是要去辰州迎娶达洛冰心的妹妹吗?”道士回答,“达洛冰心的相貌长得与夜郎王子一般无二,他要我刺杀了王子,他自己好与未婚妻子一起冒充夜郎王子去夜郎中心大城柯洛多姆,再设法除掉夜郎王,获得对夜郎的全部掌控。”
“张晓倩,她是谁呀?”
“梅山掌教张五郎的女儿!”
“张五郎?”诺苏梅朵的声音问,“不是喜欢倒立着行走,能飞檐走壁的那个吗?听说不小心摔死在悬崖下了!”
“是......是的!”
“那你是梅山教里的什么人?”
“张五郎的大弟子玄虚子!现任梅山教副掌门!”
“作为道士,为什么要参与到这样的阴谋中呢?”
“没有办法,我的道法远不如师妹张晓倩,她是掌门,我得听她指使!”
“达洛冰心杀了夜郎王子,那她的妹妹怎么办?”
“没有办法,只能让她消失!”
“你知道今天是谁救了你吗?”
“知道,那个人来搜我的身,还在我面前故意举起一粒九转还魂丸!”
“那么你认识这个人吗?”
“不认识,他可能是达洛冰心安插的内线!”
“可能是?”
“是的,达洛冰心有一个内线叫达洛桑巴,”那道士继续说,“不过今天早晨已经死亡了!”
“不是你派人做掉的?”
“我的人一个个不听使唤,都跑光了,我也不知道达洛桑巴是怎么死的!”
“真的不认识在你面前举起药丸的人?”
“真的不认识!”
沉默,沉默后又响起了诺苏梅朵的声音:“我可以放了你,不过要是看到你继续为虎作伥,那我绝不轻饶。”
“可是......可是......”
“可是你师妹面前不好交差吧!记住,你已经死在白果井了,以后不会再有玄虚道士存在!你要用另外的一个面相活着,也希望以另外的一种心理活着。”
“哦,我......我明白!”玄虚道长一下又一下地作揖,“我一定会洗心革面!一定洗心革面!”
“你的那些纸片,我已悄悄销毁,却留了一头瘸腿的马,在这树下的黄叶里呢!你可以试试看能不能骑着那东西上路!”
“哦,谢谢了,实在是太谢谢了,”玄虚对着那声音连连作揖,然后口中念叨了起来。
蒙多王子傻呆呆地坐在树上,看着一匹瘸腿的白马从阴影中出现,看着玄虚道士骑了马。
这时,道士刚刚立身的那棵树后面忽然飞出了一个人影,在月光下一闪,就像一个黑色幽灵。
玄虚道士“哎哟”一声向后栽倒。
那个幽灵飘然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