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沁寒气血上涌,心慌气促起来。他也知道自己左右不了金卉迟的想法,吵下去也没什么意义。随即转换了话题:“你这要是让茶帮那个南宫傲言看见了,指不定怎么骂自己当初眼瞎选了你做他们的总盟主。”金卉迟一挑眉一瞪眼:“他敢?”
金卉迟换了另一套茶具上来,将炭火上烧至二沸的水备好,第一泡洗茶暖盏,第二泡点茶、击拂、封壶一气呵成,动作优雅流畅再分到闻香杯,品茗杯,最后奉茶:“可还地道?”这个人真是上得了殿堂下得了泥塘,云沁寒接过品了一口茶,心口的郁堵稍减:“我知道你这两天很忙就不烦你了,我自去赏会儿雪就回去休息了。”他走到门口又回头:“幽词姐姐的事你打算怎么办?”金卉迟一提到上官幽词就觉得头疼:“什么怎么办?我倒是跟她提过我不喜欢女人,可她偏不信。难道我告诉她我喜欢的人是你吗?我这个人向来无所谓,别人冷嘲热讽也好,背后嘲笑也罢我都能一笑置之,可是我不能让别人对你指指点点。我知道你是很在乎颜面的,我不能伤了你。”云沁寒心中一阵感动,再不言语,开门出去。
雪下得大了些,地上已经铺了白白的一层。云沁寒低着头走在雪上,远远听到上官幽词与贺炎泽的声音。他寻声望去,看见上官幽词把一个布偶扔到了贺炎泽身上,贺炎泽颇为委屈:“你干什么呀,它又没惹你。”上官幽词指着贺炎泽的鼻子气不打一处来:“你说你一个大男人一天得干什么不好,弄这种东西你丢不丢人啊!还有啊,你能不能有点儿出息?不要动不动就哭鼻子。”贺炎泽,头一转眼泪立刻滚落下来。上官幽词越看越生气:“你看你看又来了。我最受不了就是你这个。一个大男人没事老哭鼻子,让人看见了又以为我欺负你了。”她嘴上说得凶,却掏了帕子递给贺炎泽擦眼泪。贺炎泽没接,扭过头跟她赌气。上官幽词话头终于软了:“好吧好吧算我错。你也是,一点也不像个大男人。”贺炎泽气得满脸通红:“我哪里不像男人了?论武功这大明城里除了耿大哥谁能打得过我?论文才我好歹也考上举人了,明年开科我就去考进士,我哪一点不像男人了?”上官幽词把帕子往他手里一塞:“行行行,全是我的错,行了吧。还哭不哭了?不哭了陪我上山抓猴子去。那只死猴子把我爹留给我的金钗都抢走了,我得把钗找回来,要是能抓到那只死猴子,我就把它关起来养着,看它还敢不敢欺负我。你哭完没?陪不陪我去啊?”
看着两人走远,云沁寒笑了笑:“真是对欢喜冤家。”他走到梅树下嗅了满鼻的梅花冷香,突然想起了落梅,摸了摸腰间的玉哨。想着她粗鲁地扒了他的衣服帮他上药,想着她大半夜背着自己到处找东西吃,想着她总喜欢把她那件臭哄哄的披风往他身上套……云沁寒想着想着,胸口沉闷地一痛,他扶着梅树躬下身去,紧紧地捂着胸口,突然一股腥甜涌上喉头,他一张嘴便吐了一鲜血出来。红的血白的雪,分外醒目。云沁寒呛咳着,胸口剧烈起伏。
“三堂主,这怎么还吐血了?我去把蔡神医找来。”云沁寒伸手扯住了夜无眠的衣角:“别去,别惊动旁人。”云沁寒的声音极为虚弱:“帮我把血迹掩盖一下,别让人发现。”云沁寒接过夜无眠手中的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无眠帮我个忙好不好?”夜无眠躬身施礼:“请三堂主吩咐。”云沁寒拍了拍他的手背:“不是吩咐,就是让你帮我个忙。你寻个机会把贺炎泽找个地方关两天。别让他知道是谁干的就行。
夜无眠实在不明白贺公子哪里得罪三堂主了,但是既然三堂主说了那就得照做不管是不是吩咐。云沁寒把帕子塞回夜无眠身上:“我只是想让幽词姐姐急上一急,没别的意思。你别误会了,回头真把人给伤着了。”
“别把谁给伤着啊?三弟你怎么还在外面?也不怕冻着。”云沁寒被金卉迟的声音吓了一跳,冲夜无眠使了使眼色,让他把血迹赶紧清理掉。夜无眠躲在云沁寒身后,拿脚尖勾了些雪盖住了血迹。“三弟,你身体不好,怎么不回屋歇着?”金卉迟想要伸手去摸他的脸又碍于夜无眠在,手到中途改成了帮他整衣服。云沁寒心里有些慌,生怕金卉迟发现他刚吐过血,语速有点快:“我没事,只是赏会儿花,有无眠在这儿陪着我呢,二哥忙完了吗?”金卉迟嗯了一声:“总算把今天的事情忙完了。”他的目光落到了夜无眠腰间的帕子上:“无眠你帕子上怎么有血迹?你受伤了?”夜无眠撒谎比耿大力顺多了:“擦剑的时候不小心割伤了手。”金卉迟随口说了句:“以后小心着点。你去忙你的吧,三堂主有我陪着。”夜无眠应了一声退走了,临走时给了云沁寒一个眼神表示贺炎泽的事交给他了。
“我听见你刚才说幽词什么的?她得罪你了?”金卉迟一手扶在云沁寒腰上,一手托着他的手肘。云沁寒笑了笑:“是啊,她跟我抢男人可不是得罪我了?”金卉迟明知他是在开玩笑,但听着很是受用。头微微往云沁寒耳边凑了凑:“我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金卉迟手法温柔地帮云沁寒脱掉了狐裘,轻轻地将他抱到床上。在他唇上轻轻一吻便即撤离:“好好睡一会,外面冷别乱跑。”云沁寒一把拉住了准备离开的金卉迟:“我不想睡,我怕我睡着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金卉迟被他这一句刺得肝都颤了:“不许胡说。叶先生很快就到了,他是世外高人,他一定有办法的。”云沁寒依旧没有松手,他要赶紧找个机会把没还完的债还清了,好安安心心地上路。金卉迟拍着他的手背柔声安慰:“我去关门。”
云沁寒这才松开他。金卉迟掩门闭窗后也脱了衣服钻进了被子,云沁寒刚刚在外面走了一圈,浑身冰凉。金卉迟将他搂进怀里慢慢捂热。云沁寒主动地凑了过来,将金卉迟压在身下。把手伸进金卉迟的小衣里,顺着腰线慢慢抚摸。金卉迟被他摸得情动,可是顾及着他的身体只好强忍着自己,缓慢地温柔地,循序渐进地一点一点教他。尽管他们的动作都缓慢小心,尽管只是一次而已。可云沁寒依然感到筋疲力尽,身体里所有的力气都像被抽干了一般。金卉迟如果知道他刚吐过血是一定不会碰他的。所以他故意瞒着。这下子金卉迟如愿得偿。他便安心了,这一安心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天,两天,三天……金卉迟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大嘴巴,明明知道他身体是那个样子,明明知道他是报着还债的心才跟他在一起,怎么能由着他还顺着他。金卉迟的心一天一天地煎熬着。与此同时煎熬的还一个夜无眠,他依着云沁寒的吩咐把贺炎泽迷晕关了起来,可是三堂主却一病不起,他也不知道这人是继续关着好还是放了好。贺炎泽就更惨了,一连几天都被人蒙着眼睛,绑着手脚,吃饭喝水还好,这上厕所提裤子都是个困难事。上官幽词也好不到哪儿去,这么多年她早就习惯了身边有个任她打任她骂还陪着她一起上山下河的贺小兔。这人突然说不见就不见了,她是没少着急。她原以为贺小兔是上山帮她找钗去了,可是她把整座山都找遍了,连钗和猴子都找回来了就是没有贺小兔的半根毛。第三天她开始想贺小兔了,第四天她要跟贺小兔绝交了,第五天她哭着喊着让贺小兔快回来吧……第六天贺小兔终于摸到了一块破瓷片割断了绳索跑了出来。憔悴不堪地出现在了上官幽词的面前。到了第九天上官幽词来找金卉迟了。
“出去,别来烦我。”金卉迟一甩手将一个空了的酒坛子骨碌碌滚到上官幽词脚下。倦起身子缩进了墙角。“哥,你怎么又喝成这副德行了?”上官幽词无奈地帮他收拾酒坛子:“哥,我以后再也不来烦着你了,我要嫁人了。”金卉迟终于抬了抬头:“你说什么?你嫁人?吹吧你就,你除了长得漂亮点儿一无是处,除了那个整天哭鼻子的贺小兔谁要你呀!”上官幽词狠狠地他脚底踢了一脚:“我哪儿一无是处了?是你自己瞎好不好?我可跟你说,你既然认了我爹做干爹,那就是我干哥哥了。嫁妆我得管你要,十里红妆,八抬大轿,一样也不能少。”
金卉迟醉眼朦胧地冲着上官幽词嚷:“是我喝多了还是你喝多了,那不是你夫家应该准备的吗?难不成你不是嫁人是招赘?”上官幽词在他身边坐了下来:“那倒不是,我要嫁给贺小兔了。”
金卉迟立刻合掌谢天谢地:“你终于开窍了。”上官幽词用手肘撞了撞他:“别岔开话题,嫁妆!我在说嫁妆的事。”金卉迟将胳膊往她肩膀上一搭:“你让我出多少我就出多少,关键是你郎君同不同意,人家要是觉得你在拿钱砸他的面子,那以后你的日子可好过不到哪儿去。”上官幽词像只炸了毛的孔雀似的:“他敢?你就给句痛快话,你是给不给吧?”金卉迟无奈地摇头:“你可真是个钱串子。”上官幽词咯咯一笑:“彼此彼此。要不怎么说咱们俩是兄妹呢。”
金卉迟苦笑,他最开始拼命赚钱都是为了给他的小寒治病。可是如今花他钱的人就快要没了,他要这万贯家财又有何用呢?金卉迟痛苦地将头埋进膝弯里,低声呜咽起来。
“哥,我只是要你点儿钱,你不用肉疼成这样吗?”上官幽词被他的样子吓到了,赶紧开溜了。
夜色如墨,屋内灯光昏暗。叶沫尔就着澹台轻羽的手喝了两口水躺回了床上。澹台轻羽这些年尽受叶沫尔照顾了,反过来照顾叶沫尔倒是头一遭。她手忙脚乱地一会儿把水洒了,一会儿把药打翻了。叶沫尔听见响动想要起来帮她却被她压了回去:“你躺你的,我已经够乱了,你就别给我添乱了。”叶沫尔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她越忙越乱越乱越忙。
叶沫尔浑身发冷,拉了拉被子,侧着头昏昏沉沉地睡着。澹台轻羽忙完一切,悄悄走到他床前,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还是灼热的很:“世叔,你睡着了吗?”叶沫尔声音沙哑低沉:“你那么吵,我怎么睡得着啊。你收拾完了也早点去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呢。”澹台轻羽帮他掖了掖被角:“你都这样了,还赶什么路啊?”叶沫尔忧心忡忡地转过脸来看着澹台轻羽:“可是寒儿的病……”澹台轻羽叹了口气:“都怪我不好,明知你身受重伤就不该催着你赶路的。现在越弄越糟。连你也病倒了。”叶沫尔拉了她的手轻声安慰:“我不要紧,只是发个烧而已。”澹台轻羽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发烧也是会出人命的,我可不想再做一次寡妇。”叶沫尔闻言眼睛一亮:“轻羽,你刚刚说什么?”澹台轻羽自知失言,赶紧纠正:“你一定是听错了,我什么也没说,你自己病得幻听了。”澹台轻羽飞也似的逃了。
澹台轻羽刚出门就听到了隔壁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你这么多年没回去了,你那老宅子还能住人吗?恐怕连只猴儿都拴不住了吧。”是钱迎花的声音。“嗯”,太过简短,澹台轻羽听不出来是谁的声音。“我觉得你这老小子这段日子肚子里一定憋着事儿呢,你就不能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详一下。”屋里的钱迎花对着万子善就是一顿连珠炮。万子善非常沉稳地躺在床上,他每天作息的时间都是固定的,这个时辰应该睡了,任凭钱迎花在一旁抓耳挠腮,上窜下跳,他也岿然不动。钱迎花实在觉得无聊也蒙了头睡觉。
云沁寒已经昏睡了十天了,蔡神医已经被金卉迟烦得跪下了,可是他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金卉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还未到的叶先生那里。只是他没有等到叶先生先倒等到了活人万。
万子善好不容易寻了个机会把死皮赖脸都要跟他回老家的钱迎花支了出去,这才来了金玉堂。他是打着简心楼老朋友的旗号又花了银子在浮沉阁的一个暗桩那里买了消息。才知道所有云来客栈和金风醉酒楼都是大明城金玉堂的麾下。他就借口回老家一路往大明城来的。没想到钱迎花也不知道抽什么疯,非要跟着他一起回老家,他如果过分推托又怕这老儿起疑心。
钱迎花的精明是一阵一阵的,有时候特精明有时候又特糊涂,谁也弄不清他到底是真的还是装的。万子善到了金玉堂把自己的贴子递了进去,这几日来没人敢去招二堂主,他像是吃了炮仗似的张嘴就骂人,三堂主也昏迷不醒,大堂主走了十几天了也不在。本来管事的还有个上官幽词可是自从跟贺炎泽好了以后也是经常不见人影。最后是夜孤灯接了帖子把人请进去的。
万子善临进门还狐疑地往门外四处看了看,生怕钱迎花跟过来。可他却没看到此时钱迎花正提了壶老酒,举着根鸡腿,翘着二郎腿在金玉堂对面的一处房顶上看风景呢。他看着万子善进了金玉堂,咬了一大口鸡肉眉梢眼角都带着得意:“老东西,我就说你心里憋着事了吧。还想瞒我?看我不抄你老底。”
夜孤灯把万子善安排在花厅奉茶,自己进了绿柳园禀报:“二堂主,前面有位万老前辈到访。”金卉迟顺手拿了一杯茶就丢出去。茶盏在院子里碎了一地。夜孤灯再次禀告:“是活人万,万神医。”金卉迟一时愣神,红着一双眼冲了出来:“你刚才说谁?”夜孤灯再报:“万子善,万神医,人称活人万。”金卉迟突然问夜孤灯:“你看我的样子吓人不?”夜孤灯看着他赤着双目,眉心还有一条被他自己掐出来的血印,本来就有几分威严的脸更添了几分凶狠。他一时猜不透主上的意思,不敢冒然作答,可他的不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你去把人请到这里来,我先去洗个脸。”
夜孤灯长舒一口气:“二堂主终于正常了。”按理说,有客到访,主人怎么也得在前厅招呼一声,客套几句的。但是万子善也不是个挑理的人。直接就跟着夜孤灯到了绿柳园。金卉迟已经在门外候着了:“见过万老前辈。”万子善也不与他客套:“我是来找一个叫姓云的孩子,哦,叫寒儿的。我听说他是……”万子善话还没说完,金卉迟已是作出请的手势:“他在里面。”万子善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这位传说中难说话的金二堂主居然这么轻易就让他见到人。
万子善见到云沁寒的时候就什么都明白了。他也不多话,直接上来就诊病。他一边搭着云沁寒的脉门一边问:“他这样子多久了?”金卉迟像是见伙计见东家一样肃立一旁:“有十天了。”
“之前一直是谁给他看病的,可有药方拿来给我看看。”
“以前一直是大明城的老蔡,哦蔡神医给他看的。只是这一次蔡神医说他已药石无灵。并没有开方。”万子善闻言双眉一耸:“灵芝堂的蔡仁杰?”金卉迟失神地答应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