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柴房里阴暗,潮湿,一场秋雨过后更是各种爬虫踏秋的好时节,明卉迟跟一伙小孩子就被关在这柴房里,小孩们大的十五六岁,小的也就五六岁。可是不管是十五六岁的还是五六岁的在明卉迟的眼里都是一帮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儿。
他“啪”一声拍在自己的脖子上打死了一条不知道多少条腿的大蚰蜒,旁边一个六岁的小娃儿被虫子的尸体吓得“哇”一声哭了,他恶趣味地故意把虫子尸体丢在那小娃儿身上,小娃儿受惊哭得更起劲了。明卉迟看着小娃儿哭,笑得很是开心。
小娃儿哭着哭着睡着了,明卉迟也翻了个身睡了,有几个大一点的孩子在低低地说着悄悄话,明卉迟的耳朵特别灵,听到他们都在自报家门交朋友。他觉得无聊就闭了眼,可声音依旧往他耳中飘来,这帮孩子的父亲非富即官都是凤凰岭一带有头有脸的肥羊。明卉迟一向将有钱人称为“肥羊”。他此生最大的志愿就是当一头狼,吃尽天下所有的肥羊。
“小爷今年十三岁,高高山上一土匪。哪头肥羊最鲜美,送上门来让爷宰。”他双臂抱在胸前,梦见自己正在挑肥羊来宰,睡梦中露出一抹笑意。
一只温暖的手抚上的他的背:“孩子,醒醒。”明卉迟不耐烦地将那人的手打落:“滚,别碍着爷宰羊。”那只手轻轻地拉了拉他:“我是来救你们出去的,跟我走。”明卉迟睁开了眼,看了看眼前的青年,又把眼睛合上了:“小爷不用你救,小爷自个儿就是土匪。”他其实说得也不全是吹牛,他的确是这凤凰岭的二大王,那个时候凤凰岭上还只有一大一小两个土匪。大土匪三十来岁,戴了一只黑眼罩取了个自以为很唬人的诨名“黑瞎子”只收了明卉迟这一个小喽罗兼二当家的。他们强的不敢劫弱的又不忍心劫,只是偶尔瞎猫遇上死耗子般地劫个脑满肠肥又运气极差的肥羊。日子过得很是清贫。
有一天突然来了一男一女就黑吃黑地把他们的山寨占了。黑瞎子见势不妙就拉了明卉迟跑,可是明卉迟却非常倒霉地把脚给崴了,他很义气地揽下了断后的活儿让黑瞎子先跑,不得不说黑瞎子是个实诚到骨子里的人还真就一个人跑了。明卉迟这位大土匪就跟这帮小屁孩儿被关到了柴房里。
其实他倒不是真的不想让人救,只是他从来不信有好事会发生在他的身上,他心中冷哼:“这八成又是占了我们山寨的那两坏家伙设的圈套,小爷才不上你们的当了。”
青年很是耐心地将孩子们聚拢到身边,嘱咐他们大的照顾小的。声音轻柔而富有磁性。那个被明卉迟作弄的小孩儿被人惊醒又“哇”一声哭出来,青年捂了他嘴,轻轻抱在怀里拍着他的后背安抚。最后对于冥顽不灵的明卉迟直接点了穴道扛在肩上,另一手拉了那个爱哭的小孩子向凤凰岭下走去。
明卉迟本对这青年深怀戒备,直到听到身边的孩子们一阵的哭爹喊娘后他心里的那份戒备倒是放下来不少:“原来是这群小屁孩儿的爹娘花钱雇来救人的。小爷这是搭了个顺风车。嘿嘿,这倒是走了一回狗屎运。”青年动作温柔地将他从肩上放下来,他戒备心一松倒是有些困了,就势一滚躺在山坡上,睁着朦胧的睡眼看到孩子们一个个地回到了爹娘地怀抱,哭得涕泪齐下,他打了个哈欠闭了眼睛继续睡觉。又不关他的事。他轻轻哼了哼:“以天为被地为床,野山坡上好舒爽。”
他一夜好眠,醒来时身边只有那被他捉弄过的小娃儿了。那小娃儿哭得很是凄凉,他嘿嘿一笑:“你爹妈心可真大,接自己被绑了票的儿子都能迟到。”他感慨着伸了个懒腰。小娃儿听了他的话哭得更是惊天动地。明卉迟扫了一眼他的裤裆,大概是有小鸟的,孟姜女投胎顺带着转了个性别?明卉迟如是想。
“师兄,大师兄你撑住啊。”昨夜扰他清梦的青年背着另一个人离他们越来越近。两人都好像受了极重的伤,刚到他们面前就倒下了。明卉迟爬起来走过去看,他见过的那青年嘴角还有血迹,摸了摸还有脉博。而另外一人脸色青紫,看着也就二十五六岁年纪,长着一副正人君子的标准模样,只可惜身子已经凉了,成了一具尸体。明卉迟摇头叹息:“这年头,真是啥生意都不好做,这回算是亏大发了,钱没收着,小命倒是贴上了喽。”
明卉迟正在为两人扼腕叹息,远处一辆破板车摇摇晃晃地驶了过来,一个青年壮汉推着平板独轮车,车上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老人长着一副不好说话的刻板脸,颇有点不怒自威的意思。壮汉将老人推到明卉迟的跟前,扶着老人下车:“韩大人,您慢点儿。”明卉迟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大人?谁家大人坐独轮车?莫不是这位名字就叫大人?他倒是真听说过有个大男人叫徐夫人的。明卉迟翻了个白眼,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那爱哭的小娃嘴里叫着“爷爷”,扑到了老人怀里。老人神色凝重地抱了抱孙子就推开他走向了那位晕倒的青年:“澹台公子,澹台公子……”他连叫了几声都没反应。他颤抖地捏起了澹台公子的脉门。明卉迟不咸不淡地说:“那个还有气儿,你可以试着救一下,这位嘛已经凉了。”那老人忙招呼那壮汉:“林壮士,快,先把他们都带回去。”那位林壮士倒是有把子力气,把一死一伤的两人都抱到了独轮平板车上,推起来就走,韩大人拉了孙子走在后面,明卉迟跟在最后面。平板车太过破旧,一路走,一路咯吱咯吱地哼小调。走了没几步路就向一边倾斜,随时打算罢工。明卉迟主动上前搭了把手,扶着板车。林壮士笑道:“小孩儿挺有眼力见啊,叫什么名字啊?”明卉迟把头一仰:“小爷大名土匪,小名草寇,别名山大王。”林壮十哈哈一笑:“吆嗬,同行啊,同行三分亲。”明卉迟哂然一笑:“窃钩者和窃国者还同行呢,他俩可一点都不亲。”林壮士没念过书,除了自己会认不会写的名字,其他字一概与他不亲,他压根没听懂明卉迟这话是什么意思。
身后的韩大人为林壮士解释:“他说的是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林壮士虽然还不太懂,但他知道这个小孩子是个有文化的土匪。韩大人的声音里带了一股惊堂木的味道:“你小小年纪,又出口成文,怎么会做了土匪呢?”明卉迟痞里痞气地反问:“你粗布麻衣,又身无分文,怎么会是位大人呢?”明卉迟从他说话的口气里判断出这还真是位货真价实的大人,所以更觉得这事儿稀罕。林壮士本想给他解释,韩大人却先急了:“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关孔方兄何事?”明卉迟回嘴:“十年寒窗,一朝夺魁,赚万贯财回本。”韩大人怒了:“歪理。”明卉迟分毫不让:“迂腐”
林壮士连忙劝架,让他们一人少说一句。明卉迟自觉吵赢了架,心里很是舒服,立刻就不当回事地叉开了话题:“这两倒霉蛋是谁啊?”林壮士这回也生了气:“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明卉迟不以为然:“他们办完了事,主顾却跑光了,没收着钱,还搭上了一条性命,难道还不是倒霉蛋吗?”林壮士对孩子比韩大人有耐心多了:“你什么时候听说无归山庄的人行侠仗义收过人钱了?”明卉迟愣了,“行侠仗义”四个字像一块刻着铭文的石碑,落在他心头,晨钟暮鼓一般惊醒了他体内的一根神经。他本不是天生如此凉薄的人,只是在这世上看到了凉薄人多了,遇到的凉薄事多了也就习以为常地觉得这世间本就是如此凉薄的。渐渐地他自己也入乡随俗地冷情冷性起来。“无所欲,无所求,只为给这世间存一份公理正义。”说书人嘴里的行侠仗义原来确有其人,真有其事。明卉迟不由地多看了一眼平板车上那一死一伤的两人。
林壮士见他沉默了,便顺势给他讲了自己与韩大人之间的故事。林壮士原本也是土匪,不同于明卉迟的是他是个手起刀落,杀人越货的真土匪。可是有一次他打劫到了韩大人头上,他之前打听过韩大人是做过知府甚至还做过京官的,想着该是能发一笔横财。可是韩大人跟他打赌,若是能搜出五两银子就全家引颈就戮,若是搜不出就要土匪们十里相送。
林壮士自信满满地答应了,他搜过了每一寸可能藏银子的地方却只搜出了二两三钱碎银子。林壮士是个守信的便真的命喽罗们十里相送。后来他又不巧犯到了韩大人的手里。韩大人念他盗亦有道就给了他一次悔过自新的机会。他就顺势遣散了喽罗们跟在了韩大人身边。
听着这样的故事,明卉迟的心里更是感慨,他一日之间遇到了真正的侠士,真正的清官,他顿时觉得天空都明亮了几分。
破旧不堪的茅草屋前一名老妪站在那里翘首以盼,她树皮般粗糙的双手紧紧地拢在一起。脸上的皱纹,线条柔和,眉眼里满是温柔和慈祥。小娃儿放开了韩大人的手向老妪奔去,稚嫩的童音拖着长长的尾音:“奶奶——”老妪快步上前将娃儿揽在了怀里,娃儿将小脸靠在老妪松软的小腹上:“哇——”开哭。
明卉迟摸了摸鼻子,饶有兴趣地想这小娃可能真有哭倒长城的本事。韩老夫人在一旁安抚孙子,林壮士将重伤的澹台飞羽抱回了屋里,已经气绝的澹台融羽拿了条席子裹上放在院中。伤者无药,死者无棺,韩大人这辈子都没把钱这个东西放在眼里过,此时却感到了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无奈。
明卉迟实在听不得韩老头的长吁短叹,将赚钱的重任揽上了身,他独自跑到最近的一座小镇上,目光流转在人群中走着寻找肥羊,可是这偏远小镇人们能得温饱就已经不易了,哪里有什么肥羊?
他正烦恼着,抬头就看到一个容貌猥琐的瘦小男人从一家赌场里出来,脸上难掩赢了钱的喜悦得意。腰里鼓鼓囊囊地像是揣着不少的黄白之物。明卉迟嘴角微扬,大步向赌场里走去。他在赌场里转悠了半天,边走边看,不消半个时辰就摸到了其中的猫腻。但凡赌场都免不了有暗箱操作,如果只凭运气那赌场怎么能保证稳赚不赔呢。明卉迟摸出了这两年土匪生涯里攒下的全部积蓄——两枚铜板。他先挑了最容易操作的赌大小,压了下去,果然赢了。他压了两场就觉得无聊就换了别的玩法,手上的筹码越来越多,他赌得就越来越大,他连赢了三十多场后手里已经有十两银子了,他打算就此收手了可此时他的行为已成功引起了赌场幕后人的注意。
他走出赌场后心里很是得意地想着以前怎么没想到这种赚钱的方法,早知道就不用在山上窝着当穷土匪了。他脸上笑容一凝,瞳孔骤然一缩。身后的危险感有如实质般压迫着他,他来不及回头就反应迅速地向人多的地方跑去,但他尚未跑远就被两人一左一右地架起,他双手双脚都捏在人家手里使不上力便只能扯着嗓子叫了起来:“救命啊……杀人啦。”镇上的人大多知道这家赌场的底细,谁敢上前招灾惹祸?那几名赌场打手见没人敢拦更加肆无忌惮地一把夺了明卉迟刚刚赢回来的十两银子,打算将他就地处置了。
就在明卉迟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一名铁塔一般的黑大汉大手一伸左右开弓两巴掌就把架着他的两人扇倒在地。其他几个赌场的人也一拥而上,明卉迟还没看清楚那大汉就已经十分利落地将他们一一放倒。那大汉无论长相还是打扮都不像是中原人,他发型怪异,身上斜披着一条花豹的皮,光着半边臂膀,肌肉虬结,肤色黧黑。
明卉迟正要道谢,那大汉转头向身后一揖:“公子,都解决了。”明卉迟这才顺着他的声音看到了一个七岁大的小男孩儿。他看着那小男孩儿莫名觉得眼熟,却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可那小男孩儿却十分自来熟地拉过了他的手:“小哥哥,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见面了。”这小孩儿长得倒是不错,只是那满头辫子实在让明卉迟看着不习惯。可那小公子却并似乎很喜欢明卉迟,拉着他的手不放:“小哥哥,你见到那两位救我们的大侠了吗?我都还没跟他们道谢呢就被我爹娘带走了。”明卉迟这才想起来这个孩子曾跟他一起被关在凤凰岭上的柴房里。明卉迟实话实说:“那两位大侠现在一死一伤,你要去看他们吗?”小公子还没来得及反应,他身旁的那大汉躬身:“公子,主人有命,您半个时辰后必须回家,如若不能按时回去,阿楞只能以死谢罪了。”
小公子气愤地跺了跺脚,随后想到什么似的眼睛一亮,向阿楞伸手:“把我的钱袋子拿来。”阿楞这回倒很是配合,小公子从阿楞手上接过一个羊皮小袋直接塞到了明卉迟的手里:“这是我这个月全部的零用钱,都给你了,代我向两位大侠道个谢。对了你还不知道我名字吧。”阿楞神色一变:“公子!”小公子看也没看他:“我叫哲哲。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阿楞见小公子并没有透露出真实身份,心中稍宽,但哲哲这个小名可是只有他尊贵的父母才叫的,他居然这样轻易地告诉这个卑贱的汉人小孩儿,阿楞心里还是有一些不舒服。明卉迟看着孩子真诚的目光也不好像对林壮士一样说自己叫土匪之类的话,但他是很不想提自己的姓名的,毕竟他是被父亲族谱除名的,不过他的名字倒是他母亲取的。他踌躇一下便也舍了姓只报了名“我叫卉迟。”他目光扫了扫羊皮袋子里的金叶子,信手拈个了姓:“金卉迟”。小公子笑得很是开心:“卉迟哥哥,我要回去了,以后我们还会再见的。”他很是主动地抱了抱明卉迟,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明卉迟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忘恩负义的父母竟生出了这么个有情有义的孩子!”
明卉迟——金卉迟,他决定以后就用这个名字了,他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将一袋金叶子化整为零地分别藏在身上各处。才动身向韩大人的小茅屋走去。他递给林壮士一片金叶子的时候被韩大人正好看见,免不了一顿审犯人似的追询,金卉迟被他问得烦了便照实以告,本来也没什么不可告人的。韩大人听他说这钱财并不是他偷抢拐骗来的才放心让林壮士拿走。有了金卉迟这个小金主,林壮士非常会慷他人之慨地买了具上好的金丝楠木棺材装殓了澹台融羽的尸身。又按着韩大人开的方子给澹台飞羽抓了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