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了镇子上所有新近亡魂的死亡时间后,我们来到了今夏最早出现的一座坟前,坟还在,尸体大约早就腐败,而魂魄应当也已投胎。
我掏出生死簿翻了翻,这人死的时间的确和生死簿上的寿命不符,而且死时正值壮年。
不过翻书的功夫,本该在一旁的四殿却忽然不见了身影,原来这家伙是钻到土馒头里去了。
我自持是阎王,掘坟这等事是从未考虑过,即使不掘坟,也未想过要入墓。
可是四殿如此直接,我叹完气也只好跟着钻进了坟墓里。
小户人家的墓只有一个棺材,什么也没有,空间狭小,我只是眨眼的功夫就出来,因为里面实在难受。
当我从土里挤身出来时,四殿正手捏着一掊黄土。
“怎么了?”
“这些土里有那东西的气息。”
我使劲嗅了嗅,是一股烧焦的气味,这莫非就是那团火气留下的?随后我们搜寻了其他新坟,发现无一例外都有这样的黄土。
我拿出生死簿,道:“这死的全是年轻力壮的男子,所以我们接下来只要锁定那些年轻力壮之人即可。”
炎炎夏日,每家每户的劳动力几乎都在外忙农活,虽然因为有些干旱可能收成不好,但是如不劳作,收成可能更不好了。
在这一片里正的号召下,大家都扛起了锄头去开渠引水。
连五岁孩童都会拖着簸箕喊:“跟里正去挖水沟喽!”
望着眼前站成一片的赤膊汉子,我下意识地低了头。四殿却想拉我加入他们,他率先变成了一个农夫模样的人,混在队伍后面跟着挖水渠。
我也学着变了个农妇的样子,提着箪食瓢饮,跟在他身旁,却被嫌弃了好一通。
“你这看起来太细皮嫩肉了,哪里是干活的料。”
于是我将自己变黑了几分。
“还是不行,你看你这眼睛,滴溜溜的,太勾人了。”
无奈,我又给自己添了几道皱纹。
四殿还想挑什么刺儿,我反道:“光说我,你以为你多像?”
他很自信地扬起了锄头,还学得真挺像。我怀疑他从前到人间历劫啥的,是不是真当过农夫,眨眼睛完全没了清贵王胄的作风。
正嘀咕着,里正走了过来,道:“你们交头接耳做什么?要干活就好好干?今年不想收成啦?”
四殿赶紧点头哈腰:“想,想收成,哪里不想了,这不我家这口子话太多……”
我瞪了他一眼,什么叫我话太多!
里正巡逻一圈,忽然又回来了,看着我和四殿,捋着胡须道:“昨儿怎么没见你们?”
四殿反应快:“前几日光顾着家里了,这不,听说要挖水渠嘛,我们就大老远地赶来了……”掰扯一通下来,我莫名其妙成了远嫁而来的媳妇,前几日之所以没来参与是因为跟我一同回娘家去了。
我向四殿投以一个赞许的目光,你可真能扯。
里正立刻就信了,只叫赶紧吃了饭,继续卖力气。
但我变出的竹箪里面其实什么也没装,四殿瞥了一眼,道:“你要装也装像一点嘛,什么小米稀粥总有吧。”
“废话那么多,打听到什么没?”
“你看那个人。”
顺着四殿手指的方向,是一个正靠着树干歇息的汉子,但是他看起来精神非常地不好,眼眶一圈黑。
“他最近老是做噩梦,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我探过了,不出三日就会殒命。”
“那还等什么?去救人啊。”
四殿拉住我,说我太着急了,白天此人不会做噩梦,只有等到夜间,他开始发梦时,我们方才有机会捕捉到那火气。
“四殿——”
“叫什么呢,你应该叫相公。”
我提起竹箪,往他脸上砸了去,他也不闪躲,只说在人间不妨叫他名字,这四殿的名字大约是十殿阎王中取得最为随意的,姓吕,做凡人时排行老五,所以自称吕五。
“我说老吕啊,咱别在这日头下晒着了,去打探打探他家里的情况如何?”
“这水渠还没挖完呢。”
“你还真挖上瘾了不成?”我倒也不反对他继续劳作,反正累的也不是我,遂离开水渠,去探了那汉子的神识,找到了他家所在。
临走前,我告诉老吕,别挖太久,夜间还得埋伏呢。
最近被扇面魂的痕迹缠上的人姓许,年龄二十五,未娶亲,家中只有一个老父亲,母亲去得很早,所以家境也有些窘迫,好在自己卖些力气,生活尚能继续。
房子是随处可见的茅草屋,屋子里毕竟黑,我飘了一圈,除了床上几不可察的烧焦味,也无其他发现。
灶台有些乱,米缸里的米也很少,果然家里还是有个女人打理来的好,这家,实在没什么家的气息。
若我与四殿来得迟些,这姓许的三天后一命呜呼,家中可就只剩一个老人了,那老头目前看来身体尚可,这样的天也还在外面奔忙。
傍晚时分,老吕这家伙才偷偷跟在姓许的身后回来,一见我就使劲眨眼睛。
“挖水渠挖得可开心?”我将人拉到了屋后。
“很是舒坦。”一脸意犹未尽的样子。
“既然这么喜欢,回去我就告诉五殿,下回派你到人间历练,就投这世代务农的家里了。”
这厮很认真地思考了一番,道:“你陪我,我就愿意来,或者让你身边的谷衣来也行。”
“不准打谷衣的主意!否则我扒了你。”
虽然知道四殿只是喜欢口头上占便宜,并不会真的怎么样,但我还是得摆明自己的立场,无论平日我多嫌弃谷衣,也不会允许任何人欺负她。
“好了,好了,天黑了。”
因为我不如何会结界之术,布下结界之事就交给了四殿,而我则在结界之内,散落了无数了弱水结晶,这弱水结晶即便是碰到三昧真火也不会马上融化,凡人碰到会立刻被冻僵。
子时刚过,床上本来躺得好好的人,忽然就开始焦躁不安起来,翻来覆去却也没醒,做噩梦了无疑。
我见他实在难受,想伸手召一些水给他以清凉,四殿却认为这样会打草惊蛇。
“再等等,等到那火气烧到最旺盛时,行迹才最为明显。”
于此,我也不得不放弃了自己的善举,看着他在床上不停地抓耳挠腮,此刻也不能侵入他的噩梦,看看他到底梦到了什么。
没多久,床上就渐渐浮现了一团黄光,这团光在灼烧床上的人,我险些没忍住又出手了,但一想到现在也不是最佳时机,硬将自己的手给收了回去。
四殿看了我一眼,说:“三殿还是见不得他人受苦啊。”
“大约是还没习惯。”也可能永远都习惯不了了。
待到那团黄色的光芒开始转变为红色时,就是最佳的时机。
四殿:“你守好结界,用弱水将它淹了。”
“好。”为了以防万一,我又增多了弱水结晶在周围,那火光的寄生过程受到惊扰后,开始四处乱窜,四殿也跟着游走。
最后所有弱水结晶剧集到一处,终于将火光给困住了。
“抓紧时间淹没。”四殿说到。
闷热的夏夜一片清凉,随后甚至有些寒冷,便是弱水将火光吞没之后造成的。
虽只是一团邪火,却还是让我出了些汗。“这火气真大。”
“辛苦了,三殿。”
“我不辛苦,倒是这农户,今年的冬天会有点冷……”因为弱水过境,将一夏的火气全都带走了。
正准备打道回府时,却见谢必安来了,我下意识以为他是来索魂的,连忙问:“这邪火都灭了,怎么那人命没保住?”
谢必安摇头:“不是,我是奉命来追查的。”
“追查什么?”
谢必安又是打算搪塞我的样子,可我不让,拦着他,非要他将事情说明白。“是扇面魂的事情吧,我都知道,你又何必瞒我?”
“不是我想瞒啊,实在是……实在是二殿不让我说啊。”
四殿见我要与谢必安理论,便提出要先回阴间去,我道:“你先回去好了,如果愿意呢,就顺带告诉谷衣,我还有些事,迟一些回。”
“那你也别太晚了,我啊,怕二殿找我要人。”
我忍住了想对四殿喊滚的冲动,提什么都能提到历寒。
清风拂面,谢必安道:“天气提前转凉了。”
“那痕迹已经被我灭了,真是抱歉,让你白跑一趟,早知道你也要调查扇面魂的事,当初不如一起来。”
谢必安:“大殿也是得知五殿派你来了人间,才得知人间有这么档子事的,又说看来是瞒不住你了。”
“扇面魂的事跟我有关,为何要瞒着我?”
“大约是事情还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不希望阿映你胡思乱想吧。”
“好生没道理,我能怎么胡思乱想,说到底,就算受蛊惑,我也并非全然无过错。”若是当初清醒一点,或许就不会那么冲动了,如果这也算胡思乱想的话,那我岂不天天都在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