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历寒也真的勤奋刻苦,每天我还在睡觉时他就起来了,每天当我要准备入睡时,他还在书桌前忙活着不知道什么。我甚至都怀疑这个人是否真的要睡觉。
而且,也真如他所说的那样,基本没有来打扰过我,如果不是他切实分割了一半的房子,我会忘记这个人的存在。
大概是知道我快要忽略他了,这天,他突然像开了窍似的,傍晚时拉着我出去。
“今日正好有空,带你出去走走。”
“出去?”我立马就想到了地府之外,那可是我向往了万年的地方。“去哪儿?”我还是要确认一下。
“我们去忘川尽头。”他说这话时就像在念着什么远古的咒语,幽幽的,有蛊惑人心的味道,仿佛下一次,就算他要拉着你去跳忘川,你也不会拒绝。
当然,如果是拉着我去跳,我会拒绝的。
听说傍晚的阴间很像人间的早晨,太阳落山的时候,就从阴间升起来了,而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就从阴间落下了,所以,阴间的清晨很像人间的傍晚。
但我对人间实在没有多少印象,脑海里仅存着早年在凤麟洲嬉戏玩耍的记忆,那凤麟洲也毕竟不是人间的地界,所以与人间还是有些区别的。
记忆中那里总是氤氲着一片仙气,水雾环绕,很少拨开过云雾,夜间也少有见什么星辰。
“我们去凤麟洲吗?”
但当我问出这句话之后,历寒的脸就冷了下来,过会儿又道:“那个地方现在不能去。”
“为何?”
“你现在没有元灵,去不到那里。”
我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心想就算历寒说的是假的,我也应当去不成了,不如姑且就信了吧。
可是既然不去凤麟洲,我们再要去忘川尽头又是何意?历寒说带我去人间,我听了觉得也甚是欣慰。
忘川的尽头永远都是一抹血红的彩霞,像日落,听黑白无常说,那是所有魂灵魂飞魄散时的痕迹。我问,都魂飞魄散了,何以来什么痕迹?
只要你想,就算灰飞烟灭也会有痕迹。当时黑无常范无咎是这么说的,诚然我还是不太懂。
我们从奈何桥飘过,穿梭在去投胎的鬼魂中,没有人注意到我们,应该说,以普通鬼的能力而言,他们没法看到我们。
“你看,他们去投胎,我们也去人间,像不像也是去投胎的?”
历寒对我的说法不予苟同,甚至认为我的想法愚蠢。他说:“你若真想投胎,不如赶明儿就上奏天帝,去历劫个几百年,受一受轮回之苦。”
其实我不太明白,为什么轮回会是苦难。每一世都可以忘记前尘,重新来过,岂不是很好?我将这样的想法说与了历寒,他很难得的没有反驳我。
他只是反问我:“那你又何必执着于已经忘记的事?”
“凡人投胎后,难道真的一点也不会记得上辈子的事情?”如果能做到半点没有记忆也罢,难就难在我对忘记的事并不是半点无印象啊。
时不时午夜梦回,全都是些噩梦,而那些噩梦,我非常确定就是我曾经忘记了的事,哪怕不是,也与之有关。
历寒说:“如果喝了孟婆汤都还能记得前尘往事,孟戈该有失职之罪了。”
失职?这种罪名和孟戈是绝对不会有什么牵扯的,她应该是整个地府除了五殿以外,对公务对尽心的了。
“孟婆汤为什么不叫孟戈汤呢?明明是孟戈造出来的。”
“因为孟戈有时喜欢幻化成老太太的样子,所以也就这么来了。”历寒回答得有些敷衍,好在我对此也不是很关心。
忘川河此时是泛着金光的,波光粼粼煞是好看,但此时也是最要命的,普通人或魂其余时候落入河中,尚可有生还的机会,但若待傍晚泛起金光时落入河中,基本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了。
“莲花忏的经文你还记得吧?”历寒问。
我点了点头,一脚踏入了忘川河岸最后一片土地,果然,当我口中念着经文时,毫无障碍地就通过了那层结界。
“真没想到原来这么容易啊!”我回头看着被自己甩在身后的阴间,虽然隔着结界,其实什么也看不到。
“这个世界上,其实越是容易的事情,有时候越是要小心。”
不知道为什么历寒说出这样的话来,我问:“二殿言下之意是?”
历寒答非所问说:“你还是就叫我名字吧。”
“好啊。”反正你也从来不会尊称我一声三殿,虽然我是个戴罪之身,像历寒这么怠慢我的,阴间还挺少。
第一回踏上人间的地界,我有种很新鲜的感觉,这种感觉不知道怎么形容,大概就像孩子第一次得了什么没见过的玩具。
从阴间出来是在海上,这片海一般凡人是没有办法到达的,就算修炼千年的精怪,到这附近也会法力全失。
“走吧。”历寒唤我往前飞去,他带路,晚风吹起他的衣袖打到了我身上,我下意识抓住了他的袖子,他猛然回头,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我。
“怎么了吗?”我扯着他的袖子,丝毫未觉有何不妥。
历寒没有说话,又继续默默前行,从海边到陆地上,并没有耗费多少时间,想来是因为历寒的关系,使得我这次等修为的水平飞得奇快无比。
我听到海浪拍打着沙滩的声音,人间的夜幕已然降临。
“到凡间了。”历寒驻足在一处礁石旁,我亦跟着站过去,望了望远方已经模糊不清的地方,早就忘了阴间入口在哪个方向。
“凡人死后也会飘过海去吗?”我想象着成群结队的鬼魂飘在海面上的样子,觉得甚为壮观。
历寒以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我,说:“余映你这话没问过别人吧?”意思是说这么蠢的问题你也能问得出口?
我嘴角抽抽,知道他又要开始鄙弃我了。历寒说:“阴间又不是只有这一处入口,平常凡人死后,通常会由黑白无常领着通过黄泉路到地府。”
“我当然知道黄泉路啊,可是黄泉路在哪儿呢?”
“在魂魄里,只要人死了,黄泉路就会开启。”
当然也会有人不愿意走黄泉路,这个时候,黑白无常的作用就凸显出来了,想想范无咎和谢必安平日干的都是押解的活儿,也确实有些无趣。
“那神仙也有黄泉路吗?”
“没有。”
多可怜的神仙,连个轮回都没有,要永生永世记得自己的过往。
历寒一路将我带至了当时人间最热闹的地方,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人间的元宵节,据说只有元宵节的时候,大家才不会宵禁,纷纷欢聚一堂。
为了怕我闹出什么幺蛾子,一路上,历寒都在跟我说人间的规矩,比如不要随便拉男人的袖子,当然可以拉着他的,也不要随便盯着好看的姑娘看,更不能掀姑娘挡脸的扇子……
被历寒这么一说,我觉得自己在他眼中心里,大概就是个流氓登徒子,我再是没来过人间,起码的礼数还是知道那么一点点吧?怎么说得我好似混世魔王一般?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为防他再啰嗦,我一溜烟就窜到了人流中。
我看街面上花灯最夺人眼球,便买了好些,想要带回地府去,但是历寒告诉我,只能烧回地府去,直接是带不回去的。
这么麻烦,我还是放弃吧。但是见我将手里拿的一摞花灯又放了回去,老板似乎不太高兴。
“算了,我还是买了吧,这么热闹的日子。”遂又将放下的花灯再拿走,历寒替我给了银子。我带着花灯满大街窜,难得历寒竟然一步不离。
“历寒你不用跟着我啊,我保证不会给你添乱。”其实我是觉得他老跟着我,我会有些不自在,他若只是跟着还好,偏生还老拿那双眸子盯着你。
“不行。”拒绝得倒是非常干脆。
城隍庙也是香火不断,我和历寒一走入城隍庙就听到了此地城隍的声音。
“下官有失远迎,不知二位殿下到此所为何事?”这城隍看着也是和那塑像不相符,年轻多了。
历寒说:“只是路过,城隍不必担忧。”
虽然如此说了,那城隍还是没有完全松懈下来,一味小心应付着,不一会儿,历寒就觉没趣,同我离开了城隍庙。
“城隍是阴间的地方官,基本几千年才见到一次阎王,我们今天如此来打扰,他怕是要惶恐许久。”
“几千年才见一次有啥,我都上万年了才见一次城隍爷呢。”说起来还是手下的地方官,但我当真一个都没见到过。
“你连黄泉路在何处都不知道,没见过城隍岂不正常?”我方知原来阴间偶尔会召集一些城隍到阎王殿受封,然而我毫无印象,一来可能恰好不在,二来他们来过我确实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