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孩子,不要?只要白璃忧的孩子?
楚沐姝抬头望璃忧看去,却蓦然撞上慕容谨之审视的目光,似笑非笑,一惊,垂下眼眸。
“怎么?朕的话,让祖奶奶为难了?”慕容谨之眉宇冷峭,抱着璃忧慢慢从太皇太后身边走过。
太皇太后一时愣在原地,心像是被什么狠狠刺了一下,先帝仁厚,怎么生出这么一个儿子来,那一撇间,都是锐利,让她不由得一惊,竟连连后退两步。
“刑部尚书可在?”慕容谨之眸光移到刑部尚书那里,微微皱眉,问道:“依照千叶律法,违背圣旨,该论以何罪?”
刑部尚书微皱眉,出列,恭敬回道:“论罪当诛!”
太皇太后一听,又怒又骇,手指颤抖指向他,“皇帝,你想做什么?难道你还要为一个罪妃,诛杀自己的皇祖母?”
就算慕容谨之没有亲口说出口来,但这条罪落在太皇太后头上,众人皆是惊骇,又齐刷刷的跪下,太后,白枫,盛子铭,等大臣也都出列,表情凝重,“还请皇上三思!”
太后嘴角轻扬,随即掩去那抹笑意,沉声道:“皇上,你怎可如此大逆不道!”
白柏书叩首,捏住自己的大腿,逼出眼泪,声泪俱下道:“皇上,白妃以巫毒之术谋害皇贵妃,太皇太后是为了给淑媛皇贵妃一个公道,才会如此,皇上如果真为了这件事而责怪太皇太后,恐怕这全天下的人都会寒了心。”
白柏书一下臣子,齐声奏请,“望皇上三思!”
慕容谨之冷笑,正要说话,却被怀中人扯了扯袖子,“不要为我与天下为敌——”
慕容谨之紧紧抱着她的腰的手用了用力,璃忧一怔,从他怀中抬眸,便碰上他疼惜又深邃的眼眸,于是她也不在说话,伸手回抱住他的腰身。
应星河站在他们身边,看的真切,心中也是悲喜交加,皇上深爱她,她亦一样,这次帝陵之行,皇上出宫时那夜发生的事情,星河没有隐瞒,如实说了,他有过害怕,对皇上说出来那刻,才算是放下了心中的重石。
皇上那时重重的给了他一拳,拔剑指向他,对他说:“如你能像戎兰亭一般敬她,护她,你我仍是生死相依的兄弟,如你心中仍对她有一丝非分之想,今日你我兄弟之情到此结束,朕也亲手杀了你,为她出气!”
如果是皇上要他的命,他绝无怨言,他也知道皇上爱她,自然也不会与皇上抢,只要她好好的对待皇上。
而同样看得真切的还有楚沐姝,当看见他低头看白璃忧那眼时,她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夏卿讽刺她的一句话:楚沐姝,他何时如此看过你?
楚沐姝突然想要上去将他们分开,问他为什么要这样看白璃忧,他这样爱她,为了她真的不惜得罪太皇太后?
皇上,家有家法,国有国法,没有法度,便不成家国天下!”
门外,是一道清亮的声音骤然响起来,众人看去,却不知是何时出现的一众年轻官员,其中说话的人便是王楠,还有一众慕容谨之这些年培植出来的新势力,年纪轻轻,手段官位远不及白柏书那样的老臣,却已能在朝堂上独当一面,占得一席之位,此刻他们全数跪下,朗声道:“皇上,家国不可无法!”
慕容谨之勾起唇,眸光缓缓掠过所有人,“祖奶奶要杖毙朕的妃子,凭的是后宫的家法,朕统治千叶,依的是千叶百年来维护的国法,难道祖奶奶依法而行,朕却要藐视了国法?朕立下手谕在前,无论白妃犯了什么错,都要等朕回来再决定,任何人都不可以违背,违背了便是触犯了国法!还有,巫毒小人诅咒一事,朕就像是问问,在场的所有人中,有多少人相信这种诅咒能够应验?如果有相信的,就给朕站出来!朕明日便去请钦天监做一个来,写上朕的生辰八字,如果朕没事,那就是信封这些的人妖言惑众,统统拉出去砍了,你们看如何?你们谁相信,站出来!”
慕容谨之声音轻沉阴冷。
若说这诅咒之术,谁不是将信将疑,又怎敢笃定?
众人早被他一番话所慑,全场呼息紧凝,可闻针黹触地。
太皇太后脸色煞白,浑身颤抖着,却说不出一字,太后眉头紧蹙,本欲诟皇帝不孝不敬之罪,却教他扳回一城。
慕容谨之转身把璃忧交给郭麟,郭麟与星河慌忙一左一右搀扶住了,众人正不知道帝君要做什么,又惊又疑,却见帝君倏地把外袍褪下,扔到地上,道:“法不可废,但祖奶奶是朕的奶奶,朕以此袍代祖奶奶之身,刑部尚书,请执刑。”
杖打龙袍?
这是开国以来的第一次!所有人都惊呆住,看刑部尚书颤抖着从禁军手里拿过棍杖,走向地上那抹光般闪耀的明黄。
“祖奶奶,朕常惦念您老人家,盼你能多回宫中,倒忽略你年岁已大,你素喜静,碧玉观才是你该多待的地方,此事一了,朕便派人护送您回去。”慕容谨之瞥了太皇太后一眼,轻声道。
太皇太后一脸颓败之色,仿佛瞬间又老了几岁,她看了帝君一眼,走到他面前,低声苦笑道:“皇帝,你够狠!也许你会比你父皇有出息!”
“谢皇祖母夸奖。”慕容谨之淡淡道,目光慢慢定到一个人身上,眸中流光,寒冷嗜血。
这一眼,楚沐姝觉得有什么在心中轻轻划开,然后口子越来越大,到无止境的空寂,又是那种死寂的感觉。痛还好,空,比死难受。
他为什么会这样看她?他已经知道了这事当中自己充当了什么角色吗?明明只差一步,可惜太皇太后已经再也不能帮她,楚沐姝知道,他虽不喜太皇太后,但尚算敬重,为了白妃,他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她心伤似绝,盛子铭突然过来跟他低声说了句什么,慕容谨之变了脸色,迅速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转头去看白妃。
不想再看,楚沐姝微微侧过头,却看到白柏书看了太后一眼,另一边,太后嘴唇微动,慕容谨之已快步走到自己面前,朗声道:“淑媛腹中婴孩虽非为巫毒之术所害,但小人一事,显然是有人包藏祸心,其行恶劣,论罪当重刑。”
“白妃德行素来端正,又与淑媛无过节,平时关系不错,断无谋害淑媛之理,只怕是有人陷害白妃,朕觉此事疑点甚多,特交刑部翻查此案。”
“臣遵旨。”刑部尚书跪下叩头道。
楚沐姝微微一颤,却是慕容谨之执上她的手,温声道:“沐姝,你痛失孩儿,朕亦同样痛心,你放心,即便非诅咒之过,这恶事朕亦绝不会放过,另朕会着太医院翻查病案,找出你小产的原因。”
听到他说的话,淑媛心头猛跳,若无诅咒之说,这本就是血崩之症以致小产,又想起他刚才那一瞬似笑非笑的审视,心里更乱,他会斟出前因后果,查出是她胎滑不保而嫁祸白妃所为吗?
但他此刻的温存细语,楚沐姝慌乱,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又听得他对太皇太后道:“祖奶奶以为这安排如何?”
“哀家谨遵皇上圣裁。”
慕容谨之一番话下来,竟让人没有可辩驳之处,事情本是楚沐姝理亏在先,不知道皇帝是否已看出端倪,又看皇帝虽宠白妃,对淑媛却也甚为惦念,况且皇帝有意委任彻查此案,念及此种种,太皇太后此时又怎还敢再多说?
楚沐姝自嘲一笑,他虽刚回宫,却在这短瞬之间便把所有的事情都计算好了,先解了白妃之困,可光兹证巫毒之术无法咒害人还是不够,东西是从白妃房里搜出的,白妃有害人之心也是宫闱大罪,他又抢在太后等老臣面前,让刑部重查此案。
为白璃忧至此,那她呢?
他会怎样处置她?
他若知道了她曾做过什么事,他真的会动她吗?
他真的舍得吗?
一切尘埃已定。
慕容谨之瞥了夏卿一眼,吩咐道:“凡涉案或与白妃、浓华殿接触过的奴才,不管是否奉命,官阶高低,全部逮下囚押天牢,待刑部把事情查明,一并论罪!”
一直站在淑媛椅后的白子真,心里的恐惧终于无可抑制,浑身抖如风烛,她正喘着气,却见慕容谨之似有意无意的看了她这个方向眼。
“祖奶奶,母后,朕先行离开。”慕容谨之微微颔首,太皇太后长叹一声,摆摆手,太后搀扶了她离去。
“娘娘。”美玉喊了她一声,声音里满是惊慌,不忿,像落入猎人手里的猎物。
楚沐姝没有出声,美玉,白子真被禁军扭住双手一瞬,眸光里映着的是慕容谨之抱着白璃忧快步步入浓华殿的情景,他微微侧头,脸贴在白璃忧的脸上,低声与她说着什么,似哄似慰。
浓华殿,寝殿。
姜大夫带着彩霞回了太医院医治,浓华殿一众内侍宫女也在太医院。
寝殿内外静悄悄,郭麟安排了新的侍女过来伺候,在门外候着,又带了另外两位太医过来,慕容谨之负手站在床边,脸色紧绷看着几名太医替璃忧清洗打理背后的伤口。
璃忧头上汗水淋漓,太医碰到她身上伤口,她便咬紧唇瓣,慕容谨之看得心头火起,怒道:“手脚利索点,再弄疼她,朕杀了你们!”
两名太医害怕,扑通便跪了下来,璃忧虚弱一笑,道:“谨之,你派人过去看看彩霞她们怎么样了,别骂这两位太医了,倒是让他们快点弄完,我想与你单独待会儿。”
“好!”慕容谨之脸上的坚硬一瞬变得柔和,瞥了两名太医一眼,“动作快点!”
可怜两个太医冷不防被皇帝冷冷一眼,又心生骇怕,慌忙站起,蹑手蹑脚侍弄起来。
她不肯用麻药,直到他派去的人把消息带回来,才一声不响任他搂到身上,在他身上安静地趴伏着。
慕容谨之心里疼痛,但他素不会说哄慰的话,便伸手在她背上抚拍着。
“你怎么会回来?”璃忧的声音低哑传来。
他知道,他其实算不得及时,不然浓华殿也不会这般的伤亡极惨,一个小太监,几个笑宫女都死了。
“乖,睡一觉,把伤养好,其他的事情,有朕在。”慕容谨之捧过她的脸,深深浅浅的吻了起来。
“华芝被捉走了,你知道了吗?快去救她。”
盛子铭刚才已把这几天宫里发生的事情和刚才行刑的情形简略告诉他,慕容谨之心里的柔软渐渐扩大,她总是想着他,甚至让韩良出了宫。
盛子铭并不常在宫中,事情一起,鞭长莫及,韩良为人机警,若韩良在,她也许便不会有着这一次的劫难。
“嗯,你只管放心,朕已派人去助韩良。”
听了盛子铭所述,他已明白,华芝的事不过是一个局,对方的真正的用意在她。
他微一沉吟,难道慕容龙秀想用身份互换之法把她带出宫?
只是,他随即想到了一个小细节——以慕容龙秀的谨慎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米翠受刑的时候,她一直昏睡着,直到后来才醒了,跑出去制止行刑,若是慕容龙秀派人让两人戴上人皮面具,把身份互换过来,米翠为救她性命,自是愿意,但慕容龙秀会把她的意愿漏算吗?
他正想得微微出神,却听得她道:“那就好,我想她们了,我去看看米翠。”
他顿时怒了,一把按住她的身子,“哪里也不准去!你现在去也只会扰着她们养伤。”
璃忧怔了怔,又低下头,涩声道:“也许她们也不愿意看到我,是我的错,是我把她们害成这个样的。”
“胡说八道!”看着璃忧毫无生机的样子,慕容谨之心里又是一疼,斥道:“你没有错,如果真说错,你只错了一样,你知道是什么吗?”
璃忧微微愣住,慕容谨之轻叹,“你当时就不应该跑出去的,否则,米翠的牺牲便没有价值了。”
“我懂的。”
想起米翠,璃忧鼻子一酸,声音也哽咽起来,道:“我一醒来便知道她为我——她一动也不动在地上,我知道她也许已经被打死了,但如果没有呢?”
慕容谨之抬手擦去她腮边的泪,想责备她几句,凝了她半晌,最终却放柔了声音,“嗯,对。”伸手轻抚上她的睡穴。
璃忧醒来的时候,慕容谨之已经不在,背上的伤还很痛。
浓浓的药味传来,她微微抬眸,一个人正好推门走进来。
“姜大夫?”姜大夫轻轻一笑,“娘娘,奴婢侍候你喝药吧。”
“米翠她还好吗?”璃忧道,“你怎么不在那边看着她们呢,我没有事了,你去看看她。”
姜大夫心里一黯,随即又温声道:“她们都很好的,娘娘。”
璃忧眼睛慢慢亮开,点点头,想起什么,道:“那皇上呢?姜大夫可有看见?”
“皇上——”姜大夫似乎骤然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