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落儿还在暗自猜测,梅红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她微微一凝,回道:“奴婢林落儿,是浣衣局的宫女。”
“哦,原来就是你啊?被皇后娘娘打发到浣衣局的那个才女?”费琪华嗤笑一声。
林落儿只是看了一眼费琪华,便微微垂首道:“正是奴婢。”暗自却因为费琪华适才的轻蔑语气而不舒:果然只是以声事人么?
那圆脸宫婢似乎对林落儿没有什么兴趣,这会儿又转向了梅红:“梅红,这会儿在浣衣局还好不?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笨手笨脚,经常被主事责罚呀?”
林落儿秀眉紧蹙,记得梅红说以前因为侍奉嫔妃犯了错才被赶到浣衣局的,这样看来,她以前的主人难不成就是这个费琪华?否则这宫婢也不会说“以前”了。
梅红的脸上隐隐显出一丝强忍的忧愤,她讷讷道:“奴婢从来都笨手笨脚不会办事,不过在浣衣局一向都规规矩矩,鲍主事从来都未曾责罚过奴婢。”
话还没说完,那圆脸宫婢就已经止不住狂笑起来:“琪华都听见了吧?梅红这丫头以前摆明了是不愿意在琪华这儿当差,才一向毛毛躁躁心不在焉,甚至还烧掉了陛下赏赐给琪华的珍贵衣物,这会儿到了浣衣局倒还规矩起来了,岂不怪哉?”
“哦,是吗?”费琪华听她说完,慢慢悠悠仰着脖子转过脸去看着梅红,似笑非笑。
“没有的事,请费琪华不要误会。”梅红听得此话,焉有安心之理?
然而费琪华和这个宫婢是什么脾性的人,她在费琪华那里当了一
年多的差,又岂能不知?看来今天,注定要被她们奚落一番了。
“误会?”那宫婢故意提高了声音,“谁误会了?琪华的衣服被你烧了还没让你赔呢!你知不知道光这件衣服,你不吃不喝干三辈子的差都挣不回来?”
“是奴婢的错,是奴婢不小心,是奴婢蠢笨。”梅红的身子开始不停颤抖。
“唉算了宁丹,你没看见梅红都被你吓成什么样了么?”费琪华挥挥手,身子微微前倾,纤长的手指托起梅红的下巴,“啧啧”连声。
那名叫宁丹的圆脸宫婢看戏一般饶有兴趣地看着梅红。
“哟,梅红啊,以前你在我的宫里,那也算是细皮嫩肉了,怎么才几个月不见,你倒是皮肤也黑了脸也瘦了?是不是浣衣局待你不好啊?”费琪华连连摇头,似乎觉得很惋惜。
“没有没有,奴婢在浣衣局很好,有劳费琪华惦记了。”梅红被费琪华等人逼得心酸难忍,却又偏偏不能发作,林落儿在一旁暗暗紧攥着双拳,只觉胸口一股恶气郁结不舒。
“费琪华,你看,说来说去,梅红还是觉得在琪华这里当差要比在浣衣局当差苦多了。”宁丹又凑上来搀和,“所以,别人宁愿在浣衣局没日没夜地洗衣服,也不愿意在琪华面前出现呐!”
费琪华忍不住轻笑起来:“你这丫头。”
这两人在这儿轻轻松松地说笑,但梅红可再也忍不住了,她“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嘶声道:“奴婢绝对没有这么想过,是奴婢手笨,毁了费琪华的衣裳,惹得费琪华不高兴,不能在费琪华宫里做事,是奴婢没有这个福分,还请费琪华明察!”
听完这番话,林落儿闭了闭眼,生生咽下一口气,但觉喉咙痛得紧。
然而费琪华的气竟然丝毫都没有消。
“明察?”费琪华突然冷笑,一张美丽的脸庞瞬间阴云密布,“还察什么察?陛下赐给我的那件衣裳,你知不知道有多名贵多重要?你这笨丫头倒好,竟然撞倒熏炉,把炭火全都洒在上面,活活地把衣服给烧出了几个大窟窿!要不是昭嫔娘娘刚好在场,替你这笨蛋说了好话,这才让你进了浣衣局做工。否则,就是把你赶出宫去都难消我心头之恨!”
“啪!”费琪华越说越气愤,话音刚落,一个响亮的耳光便硬生生地打在了梅红的脸上,顿时白皙的脸颊立刻显现出几道清晰的红印来。
“啊!”梅红吃痛,惨叫一声,这一耳光的力道让她毫无防备,顷刻斜摔在地。
“梅红!”林落儿失声大喊,赶紧去扶她。
“不许拉她!”谁知费琪华一声断喝。
林落儿愣了愣,梅红连忙朝她拼命摇头,示意她不要跟费琪华硬碰硬。她的手停在半空中,一时怔忡。
“谁敢帮这个死丫头就是与我为敌!”费琪华还嫌不够,继续喝骂。
梅红紧咬牙关,努力控制不让泪水涌出来,她捂着肿痛的脸,使劲低头:“请费琪华息怒,不要因为奴婢气坏了身子。”
林落儿气得头脑一片空白。
“宁丹!”费琪华朝身后的宁丹喊道。
“琪华有何吩咐?”宁丹上前应道。
费琪华轻轻“嗯”了一声,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梅红面前的衣篮,宁丹立刻会意。
她一把抄起衣篮,用力一甩,“哗啦啦”,衣篮里的衣服全部应声被抛进了旁边的水池里。
“我的衣服!”梅红失声惊呼,一时之间什么也顾不得,便往水池跳了下去!
“梅红!”林落儿完全没有想到梅红竟会自己跳下去,瞬间呆若木鸡。看着梅红在水中挣扎,就快沉入水底,自己偏偏不通水性,顿时又急又怕。
“你们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赶快救人呐!”林落儿冲着目瞪口呆的费琪华等人大喝一声。
“这这这……”宁丹根本没想到梅红会有如此举动,此刻彻底结巴了。
林落儿惊慌不已,正待四处寻找长竿一类的物什搭救梅红时,却听“扑通”一声巨响:难道有人入水了?!
林落儿猜得一点儿都没错。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一抹白色的身影没入水中,一个猛子扎下去,迅速捞起了已然呛水昏迷的梅红,很快便划到了水池边,在林落儿的帮助下,先将梅红抱了上来,那人紧接着也上了岸。
“梅红,梅红,你快醒醒啊!”林落儿连忙急乱拍打起梅红的脸来,那人却一下子跪在地上,说了声“让我来”,便将双手交叠在梅红的小腹上用力按压了几下,双眼紧闭的梅红突然有了动静,身子一个起伏,“咕噜”一下将方才吃进去的水全部吐了出来,直到此刻那人才算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梅红!”林落儿大喜喊道,赶紧帮梅红捋开紧贴在脸上的湿发,掏出手绢来帮她擦了擦脸。
见梅红虽然还在昏迷之中,但总算是缓过气来了,林落儿身子陡然一松,这才对着那人深深颔首道:“多谢相救!”
那人淡淡笑答:“本王路过此地,见这姑娘落水,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又何足挂齿?”
本王?林落儿大吃一惊,等到此时方才注意到,面前这人尽管因为落水之故衣衫不整,好好的发髻也有些散了,凌乱地贴在脸上颈上,但举手投足之间却自有一番不凡气度。
“鸿王殿下?!”
费琪华和宁丹等人齐齐失声一喊,这才缓过神来,赶紧对着那人行礼,但是个个都埋着头,似有些害怕他。
鸿王殿下?哦,就是当今皇帝一母同胞的七弟褚鸿德?据说鸿王平生最讨厌朝政国事,终日只喜欢游山玩水寄情天地。由于皇帝与他甚为亲厚,所以在皇帝登基之后,便把富庶的信州给了鸿德做封地。
然而他很少在自己的王府里住,总是喜欢带着一两个小跟班大江南北的到处跑,哪里有什么游河、擂台比武、花灯节、辞赋比赛这种事情,鸿德绝对是第一个跑过去的人。
“奴婢参见鸿王殿下!”林落儿收回思绪,赶紧站了起来。
“不必多礼。”
“谢王爷。”众人道谢。
然而费琪华等人还是不敢直视鸿德。
“费琪华,”虽然对方只是一个品级较低的嫔妃,按例亲王遇见嫔位以上的嫔妃才会互相施礼,但鸿德仍然朝她躬了躬身,以示尊敬,“请问一下,这丫头是你以前的人吗?”鸿德突然道。
费琪华愣了愣,旋即点了点头。
“既如此,为何对旧人这般无情?是何道理?”他忽然面露愠色,像精心画出来的墨眉也倏然拧了个结。
“王爷,聂新梅是仆,我是主,就算我对她无情,也没什么不妥吧?”费琪华被鸿德这冰凉的神态惹得有些恼怒,干脆也冷下脸来回应。
“好,费琪华都这么说了,本王当然更是无话可讲。”
鸿德淡淡冷笑,随即弯下腰去抱起还在昏迷的梅红,对林落儿说了句“去太医署”,便转身就走。
费琪华正纳闷着鸿德缘何对一个小宫女这么上心时,却听几步之外的他回头不高不低来了一句:“本王虽然向来最不喜欢是是非非,但今天碰到这等事,本王一定会禀明皇兄,请皇兄圣裁。”
说着头也不回大步向前,林落儿听了这话心中自是欢喜,看着脸色苍白的梅红欣慰地笑了。只留下费琪华和宁丹一干人等面面相觑,急得手足无措:如果闹到皇帝那里,只怕这事就不好收拾了呀!
太医署。
床上的梅红经过太医的诊断和治疗之后已无大碍。只是由于受了惊寒,浊气已入经脉,故还需要些时日调养才能完全康复。此时半昏半醒的梅红在被林落儿灌了汤药之后又昏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