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掌柜停下赶人的动作,没好气道,“你去哪儿不能喝茶啊!赶紧走!”
顾明卿高声道,“可我偏生就是现在口渴得紧,我就是想现在喝茶。葛掌柜不必如此小气,连一杯茶水都不愿意请吧。”
顾明卿说完,飞快凑到葛掌柜身前,小声说了一句,“葛掌柜,你想想死去的石伯父。”
葛掌柜浑身一震,吩咐伙计带顾明卿和唐瑾睿两个去后面喝茶。
“葛掌柜,你让一个伙计来招待我们,是不是太过分了。你亲自招待我和相公两人喝一杯茶,这难道过分吗?你放心,我和相公喝完茶后,一定会离开的。”
葛掌柜纠结片刻,让伙计在前面看着铺子,他则领着顾明卿和唐瑾睿去后面喝茶。
葛掌柜吩咐婆子给顾明卿和唐瑾睿泡茶。
茶很快泡好了,顾明卿掀起茶盖,只见茶水青绿,茶香扑鼻,这茶不错,抿了一口,嗯。果然是好茶,起码要十两银子一斤吧。顾明卿默默在心里算着。
葛掌柜见顾明卿和唐瑾睿喝了茶,立即恶声恶气道,“茶喝完了,可以走了吧!”
顾明卿将茶杯放到手边的桌子,正了神色,“葛掌柜,我想知道石伯父从你这里离开前,到底有没有喝过酒。”
葛掌柜张口就要回答,顾明卿抬手阻止,“葛掌柜,在你回答我之前,请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想想你跟石伯父的交情。我知道葛掌柜如果可以,定然是不愿意撒谎的。我相信葛掌柜你是有苦衷的,我可以跟葛掌柜你保证,只这一次,从此我和相公不会再来找你。你可以放心说实话。
当然,葛掌柜仍然可以选择不说,我也不会多说什么。因为我没有立场要求葛掌柜你非要说实话。只凭葛掌柜你自己的良心,还有葛掌柜你跟石伯父的交情。“
葛掌柜脸上凶狠的表情凝固在脸上,渐渐的,他脸上的凶狠之色退下,整个人都有些蔫蔫的,肩膀垂下,无精打采,“只这一次,跟你们说的话,我是绝对不会再说第二次的,你们记住了。老石当晚从我这里离开,他没有喝过一滴酒,一滴酒也没有!”
顾明卿对这个答案并不感到意外,又问,“葛掌柜,你知道石伯父当晚是从哪条路回家的吗?”
既然都开口说了,葛掌柜打算一次说个干净,不过也只有这一次,就当是让自己的良心好受一点好了。
葛掌柜点点头,“我知道。因为老石赶着要回家,所以走的是一处近道。就是那条冷家,陈家还有云家占着的大仓库的那条道。”
顾明卿眸光一闪,眼底隐隐有复杂之色在闪烁,好一会儿,顾明卿才若无其事地对着葛掌柜道,“多谢葛掌柜了。”
葛掌柜摆摆手,神色有些悲怆,“你不必感谢我。因为只有这一次,我也只会说这一次。以后无论谁来,就算是严柏过来,我的回答也只有一个,那就是老石从我这里离开前,是跟我喝了酒,喝得醉醺醺的。”
唐瑾睿忍不住道,“葛掌柜你为何要这样?”
葛掌柜难受地靠在椅背上,“要是可以,我也不想这样。我提醒你们,这件事不要管,你们别管,也让严柏别管了。我再跟你们说句实话好了。你们以为我想要对着你们胡说八道不成?是县令派了师爷来警告我。我就是普普通通开米铺的小老百姓,我有妻有子,我只想好好过平静日子。
民不与官斗,这一点,千古不变!民根本斗不过官!”
唐瑾睿不解,“县令到底是要做什么?难不成石伯父是县令害死的不成?”
葛掌柜扯扯嘴角,“我不知道。我也觉得这件事很奇怪。不过你要说是县令害死老石的,我觉得倒是不可能。老石跟县令没仇啊,我记得老石前段时候还弄到一批极好的胭脂水粉,县令夫人很是喜欢,县令也特地赏了老石五两银子。这怎么看怎么也不像是有仇的。“
葛掌柜说着,自己也觉得奇怪起来,很快,他就一脸无趣地摆手,“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知道自己对不起老石,在他的死上我当了缩头乌龟,县令派人威胁我几句,我就不敢说实话。可我就是升斗小民,我没法子。我真的是没法子。”
葛掌柜说着,他一个大男人竟然当场哭了出来。
顾明卿没有安慰葛掌柜。葛掌柜就是一个普通老百姓,他根本不敢掺和任何事,被吓一吓就改了口。但是他对不起死去的石父也是真的。
“相公,咱们走吧。”
唐瑾睿浑浑噩噩地跟着顾明卿出了良心米铺,他发现石父的死是越来越扑朔迷离了,公孙县令在其中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
“去看看。”
唐瑾睿不解道,“去看看什么?”
话一出口,唐瑾睿就反应过来,“是去石伯父回家的那条路上看吗?”
顾明卿点头,眉眼含笑道,“总算还不是太傻。”
建仓库的地儿肯定不是多热闹的,也就零星的小贩,偶有车马行人路过。
唐瑾睿望了一圈四周,喃喃道,“也不知道石伯父是在哪儿出事的。”
顾明卿完全不望,她要找的东西可不是望能望到的。
顾明卿今日手上戴着的是一串小米粒珍珠串成的手链,顾明卿一只手不断摸索着手中的珍珠手串,然后忽地一用力,将珍珠手串弄碎,几百粒细小的珍珠猛地落在地上,散落一片。
顾明卿惊道,“哎呀!我的珍珠!赶紧的,帮我蹲下来找珍珠啊!巧巧你也帮忙!”
顾明卿说完,飞快朝巧巧说了一句,“看看地底下有没有细碎的盐。”
巧巧眸光一动,点头。
这里散落了珍珠,路上的行人和小商贩也开始蹲下来捡,他们当然不是拾金不昧,而是要吞下顾明卿的珍珠。
顾明卿自然是发现有人中饱私囊了她的珍珠,大声道,“诶!谁许你们偷我的珍珠!赶紧还给我!”
被顾明卿指到的人,转身就跑,头也不回,其中不乏行人,还有小商贩也是如此。那么一粒上等的珍珠,可比他们的摊子要值钱多了。
顾明卿见那些人抢了珍珠就跑,气愤地一跺脚,然后蹲下身,睁大眼,仔细找着她的珍珠。
顾明卿对那些珍珠当然是没什么兴趣,她想找到的是盐。
几百粒珍珠当然不可能只散落在一个地方,顾明卿慢慢走过一条街,其间捡到了不少珍珠。也是顾明卿运气好,真的在路上发现了一小撮盐,而且是还几撮。
找到了想要的东西,顾明卿又作势找了几个珍珠,最后郁闷地起身,“我才找到那么一点。相公,巧巧你们两个呢?”
唐瑾睿和巧巧两个人手里也只有一小捧,再加上顾明卿手里的一小捧,可见这珍珠少了多少,要么是没找到,要么就是被人抢走。
“走吧!走吧!这少的珍珠眼看着是找不回来了。真是气死我!”
唐瑾睿安慰道,“娘子,你别难过,回头我就给你重新买一串珍珠手链。”
“一定要串得结实的,可别像这次一样掉了。”
顾明卿抬头望了望天,天色眼见着有些暗了,“相公,咱们回家吧,眼见着天色也晚了。”
唐瑾睿点头同意。
等回到唐家后,唐立仁和周氏问顾明卿和唐瑾睿出去做什么了。
唐瑾睿和顾明卿得到石父去世的消息时,唐立仁和周氏不在。
唐立仁知道石父去世的消息,不禁有些伤感,但是在知道石父的死另有隐情,还有唐瑾睿去找良心米铺的掌柜发生的事情,这让他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石父的死一定不简单。
“我一定要查到害死石伯父的凶手,让——”
“不用查了。”唐瑾睿正愤愤开口,顾明卿就凉凉打断,“我说不用查了。不止是不用查了,相公这件事你什么也别管,就当石伯父是喝得太多,然后摔倒撞死的。”
唐瑾睿不可置信地看向顾明卿,那张脸还是他所熟悉的,脸上那淡然无波的表情,同样是他熟悉的,但是她说的话却是让他那样的不熟悉。
“娘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在唐瑾睿不可置信的眼神下,顾明卿莞尔一笑,“我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我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娘子,你明知道石伯父的死不是那么简单,你为何——”
“因为你管不起,石师兄也一样管不起。如果你是为了石师兄好的话,赶紧劝他算了,就当石伯父是自己喝多了,摔倒,然后撞死的。”
唐瑾睿愤怒地反驳顾明卿的话,“可是石伯父不是那么死的!他没喝酒!”
周氏劝道,“瑾睿,别对明卿那么凶。明卿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唐立仁若有所思道,“明卿,你是不是知道你石伯父是被谁害死的?”
顾明卿点点头,“嗯,差不多了。”
唐瑾睿忘记了愤怒,追问道,“娘子,是谁害了石伯父?”
顾明卿笑了,笑意却不打眼底,“相公,你还是别知道的好。你还是很冲动,还是很单纯。这样的你,有些事情还是别知道的好。这样对你有好处的。我现在也不敢告诉你什么。无知有时候是种福气啊。”
顾明卿的话说白了就是有些看不起唐瑾睿。唐瑾睿自然是察觉到了,他心里涌起的不是愤怒而是无力,同时还有浓浓的挫败。
唐瑾睿第一次发现了他的没用,或者是更早的时候。
唐瑾睿的失落失败,全都清清楚楚地倒映在顾明卿的眸子里,如果换一个男人听到她的话,想必是会非常的难受自卑吧,甚至会对她大声呵斥反驳。不过这人是唐瑾睿,他就不会,不是他没用,而是唐瑾睿真的将她这个妻子放在心上。
顾明卿心想,如果换了一个人,她也不会把话说得那么明白。
“相公,我虽然不会跟你说什么,但是你想做什么,我是不会拦着你的。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不过调查石伯父的死,那就不用了。师傅不是想要上告吗,你可以陪着师傅一起,想告就去告吧。”
唐瑾睿没想到顾明卿会话锋一抓,居然不拦着他,任由他做自己想做的,很快唐瑾睿就失落起来,“我能做什么?连杀害石伯父的凶手都不知道,告什么?”
“你心里不是已经有怀疑的人了。你怀疑公孙县令是吧,那你就定他吧。反正他也不无辜。至于上告,县令之上就是知府。公孙县令的顶头上司正好是万师兄。相公啊,你跟师傅去万师兄那里告状吧。记住,除了万师兄外,不要再跟其他人告状了,老老实实地待着吧。还有你无论做什么,都记得跟师傅一起。”
“万师兄?万师兄会管吗?还有师傅向来——”
“你们只能去找万师兄。我跟你透句准话吧。相公,你和师傅如果去找了其他人,师傅有万师兄保着不会有事。但是相公你一定会出事,不止是相公你,还有我们这一大家子。对了,还有万师兄一家子,全都会出事。相公,不要觉得我在危言耸听,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周氏在一旁听得心里惴惴的,“明卿,你这说的也太吓人了。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还有瑾睿,娘是不反对你帮人,但是你不能拿自己的命和全家人的命去赌啊!”
顾明卿安抚周氏,“娘,您别着急。相公你只要按照我说的做,咱们一家都不会有事的。但是你如果逆反心理起,想要试试自己有多大本事,咱们一家就只能等死了。对了,相公你别忘了提醒师傅低调低调再低调,可别在那里喊得没人不知道你们要做什么,否则到时候师傅仍然不会倒霉,倒霉要死的只会是我们唐家还有石师兄一家。”
顾明卿把话说到这儿,一家子的心都有些忐忑不安。
第二日,唐立仁找了个机会跟顾明卿私下说话。
唐立仁问起石父的死,顾明卿也没瞒着。唐瑾睿可能是太过单纯,处事不周到,但是这些问题在唐立仁身上是不存在的。顾明卿把唐立仁放在跟她同等的位置上。
“明卿,你跟我说句准话,你石伯父是咋死的?”
顾明卿没有说起石父的死,转而说起另外一件事,“爹,您应该知道凌平县里弄私盐的人不少吧。”
唐立仁不明白顾明卿怎么忽然说起这件事,但他很快想到,“你的意思是,你石伯父的死跟私盐有关系?你石伯父不会掺和——不对,就是掺和了,也不一定把命赔进去。还有你石伯父的为人,我是知道一点的,是个谨慎的,应该不会——”
“石伯父应该没掺和吧,如果我想的没错,石伯父是太倒霉了。”顾明卿说着叹息了一声,“爹,万师兄托我和相公给您带话,说凌平县近期会不太平,这件事您还记得吗?”
唐立仁点头,沉声道,“自然是记得的。这件事,我咋会忘记。不过我想的是凌平县弄的私盐数量实在是太大,惊动了上头。”
“嗯,我也是如此想的。其实这话也不错,凌平县弄得私盐数量的确是极大。爹,三妹曾经跟我说过一件事。”顾明卿缓缓将从唐晶晶那里得知的仓库的事说了,还有她对那仓库的猜想。
唐立仁震惊了,“云家竟有这个胆子!”
很快,唐立仁就自言自语,“也是,弄那么多的私盐,除了官府,县里的大户人家肯定也是掺了一手。”
“不止是云家,我猜还有冷家和陈家。爹,我一直在想敢做这么大私盐生意的人,肯定得是位高权重,势力极大的人。原本我还一头雾水。不过后来我认识了冷家的小姐冷梦凝,得知她被定给镇国公府二房的公子当继室。以冷家的身份,他家的姑娘实在是配不上镇国公府的少爷。”
唐立仁是聪明人,很快就明白了顾明卿的意思,“你是说这些私盐生意都是镇国公府的。”
顾明卿点点头,“差不多吧。我怀疑不止是镇国公府,镇国公府是当今太子妃的娘家,皇太孙的外家。指不定真正的幕后主使是皇太孙。不过这些都是我的猜测吧。到底准不准,不一定。但是镇国公府一定不清白,而且在其中占得比例也一定不小。”
顾明卿说的这些,是唐立仁从未想过的,不是他蠢,而是他认为这些事情跟他没关系,他家不会沾上,所以不愿意为之费脑筋。
“不止是凌平县,弄那么多的私盐,肯定得把上上下下都打点到,中间经手的人不说同流合污,但肯定也是知道的。能布下这么大的网,镇国公府似乎是有些不够,我更相信皇太孙也在其中掺和了,而且指不定就是主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