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来了以后,乔琳就像是有了定海神针,不再像之前那样绝望了。姥姥还给她买了她喜欢吃的包子,她全都吃光了,姥姥别提有多欣慰了。
乔建军也不用那么紧绷着了,他想起家里的店还没关,不知道老董一个人能不能应付得过来,便跟岳母请示先回去一趟。
姥姥不愿意跟乔家人说话,索性背对着他们:“你们都回去吧,我一个人守在这里就足够了。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你们在我眼前乱晃,我还烦得慌。”
“嗯……”乔建军恭敬地答应了一声,又叮嘱乔琳:“你早点休息,姥姥累了一天了,你睡下了,她才能休息啊!”
姥姥当即就不满了:“还用你嘱咐?琳琳比你们贴心多了!”
乔建军灰溜溜地走出病房,他不想呆在医院。不是他不担心女儿,也不是怕岳母斥责,而是……无颜面对女儿吧!就算乔琳不怪他,他也无地自容。
算了,算了,还是回家吧!再挣点钱,就能给闺女买更好的营养品,能让她快点好起来。看到馄饨馆透出来的光,听到里面传出来的说笑声,他就会感受到一丝踏实。他踩到了一块碎屑,是碗的碎片。再往四周看看,地上还有不同的碎屑,门口的纸箱子里,还放着一堆缺胳膊断腿的物什。
这都是他用了多年的老兵器啊!他换都舍不得换,怎么会被弄成这个样子?就在一瞬间,他想起了几个来闹事的小流氓,昨天把他们赶跑的时候,他们放话说“你等着,我们还会回来的”。
那神情,像极了动画片里的灰太狼。
这群兔崽子,非得挑自己不在家的时候来挑事,可恶至极!老董心脏不好,能经得起他们这样恐吓吗?外面都乱成这样了,里面还不是成了满地渣渣?
乔建军抄起一根断了的凳子腿,杀气腾腾地拉开了门。里面的客人都吓了一跳,纷纷回头看他。乔建军没有意识到,现在的自己,倒是像来乔家闹事。不,他的气势不止是闹事,更像是寻仇。
因为店里实在太平静了,还是那帮老客人,他们还是一样地吹牛皮瞎嚷嚷;电视在重播着《闯关东》,后厨里面传来叮叮当当的忙碌声。一切都跟以前一样,令人心安的平静中,弥漫着热闹的市井味道。外面那些打斗的痕迹,仿佛是在另一个时空发生的。而这平静的一切,显得乔建军格外鲁莽。
客人问道:“老乔,你这是怎么了?”
是啊,我这是怎么了?这里不应该这样井井有条啊!乔建军有一种强烈的“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什么”的错觉。
后厨的帘子掀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钻了出来,他热情地招呼道:“鲜虾香菇,大碗,加一点辣!您慢用啊!”
他的动作非常熟稔,招呼起来行云流水,就好像他从未离开过这里。看到乔建军,他就露出了两排大白牙。
“叔,你回来啦?先吃点东西呗!”
乔建军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湿了眼眶:“你个小兔崽子,怎么又回来了?”
杨树用围裙擦了擦脸,笑得很腼腆:“填完志愿,就回来了。”
接二连三地发生这些事情,让乔建军措手不及。跟他一比,杨树倒像这里的主人,他有条不紊地迎来送往,店里的生意完全不用乔建军操心。
乔建军追进后厨,问道:“刚才是不是有人来闹事了?”
“是啊,不过我吓唬了他们一顿,他们至少十年不敢来闹事了。”
“你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外面怎么那么多稀碎的东西?”
杨树很轻快地说:“打了一架呗,打到警察来,把他们带走了。”
“不过不是我报的警,是他们报的。”杨树揶揄地补充道:“恐怕是我把他们打疼了。有的东西打坏了,我用他们身上的钱买了新的。”
在乔建军的记忆里,那群小混混有四五个人,杨树把他们全给收拾了,还能打到他们报警?而杨树除了嘴角有个小小的伤口之外,可以说毫发无伤。这样的对比,真的让人难以置信啊!
老董把乔建军拉到店外面,说道:“这个杨树可不得了啊!别看他个子不高,可是打起架来,那简直就是三国里的张飞,水浒里的李逵!”
常年听评书的老董终于找到了施展才华的平台,他模仿单田芳的语气说道:“话说你前脚刚走,杨树后脚就到了。我还没来得及问他怎么来了,闹事的就进来了,开口就要三千块钱。他们故意把手指弄得咯吱咯吱响,上来就给了我们一个下马威。我正要报警,可杨树把书包一扔,一脚把椅子踹散架了……那一脚啊,踹得一声巨响,吓得元宝汪汪直叫,直踹得木头渣渣都飞了起来。那几个小混混兀自吃了一惊,气势上就弱了几分,连连往后退。杨树拾起一根椅子腿,狞笑着向他们走去……噼里啪啦一阵混战,惨叫声此起彼伏,吓得我这个心脏哟……我本不敢看,可是担心杨树吃亏,还是睁开了眼。这一看不要紧,那几个人已经跪在地上求饶了。杨树踩在一张椅子上,问他们的名字,从哪儿来的,如果有人吞吞吐吐,他毫不留情地就是一棍子。他们不停地跟杨树求饶,杨树让我给他拿纸笔,让他们写个保证。他念一句,他们就得写一句,要是谁不写,那又是一顿狂揍……不知道谁偷偷报了警,估计是被揍怕了。警察来了之后,他们的保证也写好了。那几个人本来就是派出所的老熟人,警察把他们带回去批评教育了。”
说完,老董把保证书递给乔建军:“你自己看吧!”
乔建军展开一看,上面写着“我们是最无耻的流氓混蛋,我们保证再也不来乔家捣乱了,否则出门就被车撞个稀巴烂!”上面还有每个人歪歪扭扭的签名。
老董感叹道:“老乔,我发现我们真的小看他了,他跟那群人打的时候,那简直就是一条东北虎啊!我活这么大岁数,从没见过那么火爆的场面。你说,他是不是以前混过的,躲避仇家追杀,才躲到你家啊?”
乔建军哪里知道?港城跟东北那么远,上哪里去打听他的底细?不过,高考前跟那群学生对峙的时候,乔建军也感觉到了杨树的不寻常。明明不动手就可以解决的问题,他的眼中却闪着好战的光芒,别提有多兴奋了。好像,他生来就是为了打仗。
乔建军满腹疑惑,越想越觉得蹊跷,杨树却跟没事似地,跟以前一样忙碌。他说回家的车上手机被偷了,乔家人的联系方式自然也都丢了。他忙着高考,也没时间去办新卡。考完了之后,在家呆了几天,填完志愿后,就火急火燎地回来了。
杨树很轻松地说道:“我不是说了嘛,高考完后就回来打工,所以我就回来了。”
乔建军百感交集:“我还以为你这小子……”
“以为我走了就转眼不认人了,是不是?叔,你放心吧,不管走到哪儿,我永远都忘不了乔家。乔家对我恩重如山,我怎么可能忘呢?”
杨树笑着说的,笑容里还隐藏着一股东北虎的凶悍。他死活不肯透露自己报了哪所大学,而是一个劲说,等通知书下来就知道了。
在跟杨树失去联系的那段时间里,乔建军嘴上不说,但在心里却对他格外失望。如今听他一说,反倒是自己狭隘了。就算他来历不明,但他是个知恩图报的孩子,这点就很让人欣慰了。
所以说啊,不要轻易怨恨一个人,要把那些误会交给时间。在杨树归来的同时,乔建军再次明白了这个道理。
在杨树的神勇护卫下,吉祥馄饨馆恢复了平静,在医院的李兰芝、乔琳对此一无所知。姥姥上厕所去了,乔琳独自待在房间里,跟在北京的哥哥打电话。大约是新排长集训什么的,反正哥哥不会说清楚,她也就不再问了。
乔楠听完妹妹唠叨后,问道:“爸妈的确有疏忽的地方,你恨他们吗?”
“恨倒谈不上,但是也不想原谅他们。从我上初中起,咱妈就没管过我,连我上二中,她都没报名……”乔琳一提起这些往事,委屈还是一如当初。
乔楠说道:“其实……说不定你也有误会他们的地方……”
“没报名就是没报名,这有什么误会的?”
乔楠望着天上的明月犹豫了一下,说道:“妈妈没给你报名,确实是想逼你一把;后来她后悔了,想给你留条后路,甚至带着东西去求初中部的校长……但是从校长室出来,我就看到她哭了。”
乔琳想了想,她想不出妈妈怎么能低头去求人。妈妈之所以流泪,是因为被校长拒绝了,还是因为她出卖了自己的尊严?她因为这件事怪了妈妈很多年,如果不是哥哥告诉自己,她或许会一辈子都这样怪下去。
“人无完人,父母也都是人,他们是有错,但是不要对他们太苛刻了。”乔楠劝道:“明天就要动手术了,别再怨恨爸妈了,好好接受手术,听到了没?”
“嗯……哥!”
“怎么了?”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切,谢个屁。快睡吧,睡好了,才有力气接受手术。”
李兰芝在外面听着兄妹俩打电话,极力控制自己不要哭出来。姥姥上完厕所回来,故意转移话题:“李兰岚那个没良心的,刚才又在电视上出来了。化得跟个妖精似的,还唱着那么喜庆的歌。琳琳要做手术了,她这个当姨的还真有心情!”
“别这么说,如果不是兰岚,乔琳的手术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妈,你先去照顾乔琳,我下去问问还要存多少钱。奇了怪了,以前护士都是一次次地催钱,现在连催都不催了,我去问问,别给咱算错了账。”
晚上大夫都下班了,只有护士站有人,护士让她明早再来确认交多少钱。不过另一个胖胖的护士说道:“您是乔琳的妈妈吧?”
“是啊!”
“那您……应该不用担心钱的事吧?下午好像有人给乔琳垫了三万块钱的押金,还说等手术结束后,把她转到条件更好的单人间。”
李兰芝瞬间懵了:“谁垫的?我怎么不知道?”
胖护士回忆了一下,说道:“我也记不太清了,那人四十岁左右,感觉她很面熟,像是在电视上见过。呃,怎么说呢,就是特别有气质,特别像明星!”
走廊上的电视依旧在转播着某场文艺演出,李兰芝看到了电视里的妹妹。如姥姥所言,她穿着大红旗袍、烫着大波浪、画着烈焰红唇,用高亢的嗓音唱着民歌。李兰芝笑中带泪,喃喃自语:“总觉得……这样的你,我都不认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