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们接到“疑似间谍”的报警,而且报警人是一位陆军中尉,这让他们如临大敌。而肤色黝黑、眼神犀利的乔楠,是他们重点提防的对象。
在回去的车上,乔楠跟文婧坐在最后一排,他身侧有一位警察,前面除了司机,副驾驶座上还坐着一位警察。念着他们都是学生,警察并没有给他们戴手铐。就算这样,文婧已经吓得哭鼻子了,而乔楠格外冷静,他在凝神思索,怎样才能逃出去?
他身边的警察觉察到了他的异样,并且碰到了他别在腰间的枪。警察立刻大叫一声,却被乔楠一个肘击弄晕了过去。前座的警察反应神速,立马掏出了枪,可在瞄准之前,乔楠长腿一甩,就把他的枪给踹到了一边。文婧吓得抱头大叫,乔楠大喝一声“闭嘴”,她立刻就不敢哭了,紧紧地抱住了头。
副驾驶座上的警察被乔楠踢了一脚,手腕都快骨折了,一时间没法反抗,乔楠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制服司机。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勒住司机的脖子,勒令他靠边停车。可当他抬头望向前方,就看到了一群幼儿园小朋友,他们正在排队过马路,他们笑得天真灿烂,手拉着手,像极了一群可爱的小鸭子。
若他胁迫司机,而司机不从,车子很容易失控,那这群可爱的小鸭子……
几乎就在一秒钟,乔楠举起了双手:“我放弃反抗!”
无论何时,“投降”两个字都不可能从他嘴里蹦出来,就连“放弃反抗”几个字,他也是说得如此不情愿。
坐在他旁边的警察醒了过来,同样还给他一个肘击,并粗暴地一顿拳打脚踢,给他戴上了手铐。乔楠头晕目眩,额头流出了鲜血,即便如此,他依然昂起了头,眼睛里透着一股桀骜不驯。
文婧吓得心脏都要不好了,她哭得厉害,鼻子开始冒泡泡。可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擦去乔楠额角的鲜血。
乔楠避开了她的手,即使在最落魄的时候,他身上依然流淌着一股浓浓的孤傲,就像是夜幕下的孤狼。文婧不敢再有什么动作,忐忑不安地望着窗外。
乔楠很快就洗清了“暴徒”的嫌疑,因为他自爆自己就是蓝军派过来的侦察兵。因为他的身份证是假的,学生证也是伪造的,唯有军官.证是货真价实的。他交代了自己服役的部队,上缴了枪械,然后便一言不发,生怕不经意间透露战友的信息。
警察严肃地质问道:“为什么要袭警?你知道袭警有多严重吗?”
“演习即实战,这座城市是红军占领的,你们自然就是敌方警察。我做出反抗,是违规的吗?”
警察一时无语,他刚才见识过乔楠的身手,哪怕再派出几个精锐警察,也不是他的对手。他明明可以逃出去,继续投入到演习中,可是看到那群幼儿园孩子,他居然在一瞬间就放弃了反抗。别的不说,就冲着这一点,他足够值得佩服。
警察同志核实了乔楠的信息,并了解到他昨晚刚摧毁了红军的物流中心。虽然整个城市是被红军占领的,但是警察居然很不希望乔楠退出演习,连连叹息:“可惜了。”
乔楠听说他们要联系红军部队,一下子就急眼了:“我是阵亡了,不是战俘!我不要去战俘营!”
警察劝道:“阵亡就得立即退出演习!去战俘营,或许还有被营救的机会呢。”
乔楠坐得笔直,像一棵挺拔的楠木:“像这种情况,我不可能被俘,只可能阵亡。”
“……演习而已,何必如此当真?”
而乔楠却格外固执:“我刚才说过了,演习即实战,我宁可战死,也不能拖战友后腿!”
好一个宁死不屈!警察叔叔很是佩服,但又对这个青年有些许担忧。太刚正的人,前路恐怕不好走吧!
乔楠没事了,文婧这边的问询还没有结束。她快要崩溃了,而比她更崩溃的是警察。
这个女孩子吧,估计是被吓傻了,浑身都在哆嗦,哭得鼻涕横流。可也不知道怎么了,她一哭起来,就特别让人心疼。为了照顾她的情绪,派出所特意安排了一位女警问询。女警递给她一包纸巾,文婧痛哭着擤鼻涕,一下子就用鼻涕吹了个巨大的泡泡。
“哈哈哈哈……”女警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快要憋处内伤来。女警究竟心细如发,安抚了她一番,问起了她的籍贯、家人,问起了她在英国上学的经历,文婧才渐渐平静下来。然而警察又陷入了新一轮烦恼——这个女孩,简直就是个话痨啊!说起来没完没了!
问着问着,警察也觉得她是一个特别单纯的人,甚至……她就是传说中的傻白甜!正常人哪会儿找这种人做卧底啊?找她做卧底的人,估计脑子都不好使。
在被问到为什么拍视频时,文婧兴奋得滔滔不绝:“警察姐姐,你知道吧?油管上有很多抹黑中国的视频,很让人气愤。我们身为海外学子,更感到气愤!去年暑假,我们几个发小决定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就是把中国最美丽的一面拍给外国人看。”
“那你们去拍大城市,不是效果会更好吗?”
文婧摇了摇头:“对外国人来说,大城市很容易去,我们就是想拍些不一样的东西。我们的主题定的就是边陲小镇,你想啊,如果外国人看到中国的边疆都那么美,那他们肯定会改变对中国的印象的。”
警察姐姐笑道:“拍得那么美,吸引外国人都去边疆旅游,然后都像你一样,去军事禁区拍视频!”
文婧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我十六岁就去英国读书了,对军事禁区什么的也没有概念,怎么就稀里糊涂地被当做间谍了呢?我们是真的想做好事,想用心拍出点儿东西来。我们没有任何支援,所有的经费都是我们自己出的,真的跟什么,什么境外势力没有关系!”
“嗯……”
“在国外的留学生,或许更热爱中国的传统文化,因为我们在国外没有归属感,就只能从祖国找……我们几个留学生还在英国成立了汉服社,每年校庆的时候都会宣传。在参加学校活动的时候,我们也不穿西式的礼服,就穿中国传统的汉服,外国人可感兴趣了呢!”
文婧越说越激动,说得手舞足蹈,警察姐姐却有点儿听懵了。毕竟在2007年,“汉服”还是一个很小众的概念。若她知道文婧的一套汉服就要好几千,估计会吐血一番。
警察调查了半天,又对三个学生思想教育了半天,才把他们放走了。在离开派出所之前,文婧问道:“跟我们一起来的那个人呢?他去哪里了?”
“他……选择阵亡了。”
“阵亡?”文婧的眼睛里顿时充满了泪水:“你们把他就地正法了?!”
女警哭笑不得:“不是……他是军人,他选择有尊严地退出演习。这么说吧,他暴露了,他可以选择被俘,或者牺牲,他选择了后者。”
原来他还是军人,不是暴徒!这就让人放心了。不过,文婧很是不解:“既然能活着,他为什么还会选择死啊?”
“这大概……就是一个军人的傲骨吧!你一个小姑娘是不会懂的。你快走吧!记住啊,以后可不要硬闯军事禁区了!”
文婧当然不懂什么傲骨,她甚至压根没有想到,是自己连累了他。她还欢快地想,一定要找到他,跟他吃饭,告诉他近一年来,自己是怎样费尽心机地找他。
从派出所出来后,文婧是在一个小商店门口看到乔楠的。他正倚着墙抽烟,他的两道剑眉蹙到了一起,拧起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他看了手表一眼,过了十二点半了,赵宇应该安全了。出门的时候,他跟赵宇约好了,十二点在一个小饭馆碰头,以便交换情报。乔楠考虑得很周全,说如果十二点半还没到,那就有可能出现意外了,另一个人要尽快跟上级取得联系,然后尽快逃出林市。
当时只是以防万一,没想到万分之一的概率让自己碰上了,乔楠只剩苦笑。他等着导演部派人将自己带走,在等车期间,他只想静静地抽根烟。
“乔楠哥哥!”
乔楠一扭头,就看到了文婧。她兴高采烈,她的笑颜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而他愁云密布,丝毫不见昨夜偷袭敌营的意气风发。更耐人寻味的是,偏偏是她把他弄成了现在的样子。
“乔楠哥哥,我听说你退出演习了,那现在是不是就自由了?”
文婧的声音那么欢快,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这都让乔楠觉得不可思议——她把自己害得这么惨了,居然还能这样跟自己讲话?
乔楠实在没有心情说话,只是吐了一个更大的烟圈。
文婧开心得不知如何是好,在原地蹦蹦跳跳:“乔楠哥哥,我请你吃饭吧!上次你帮我教训了那个渣男,我还没好好谢谢你呢!”
“……不用了。”
乔楠的冷淡终于让文婧冷静了一些,她问道:“你不开心啊?”
“嗯。”
“……你现在不是自由了么?为什么还会不开心?”
看样子,她的不解不是装出来的。乔楠居然被气笑了,要怎么跟她解释呢?估计解释了她还是不懂。乔楠选择沉默,他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忍不住把她大骂一通。
文婧不安地看着他,说道:“我在校园网上搜你的名字,结果搜出了很多跟你同名的人。我一个个筛选,终于看到一个解放军理工大学的,他的头像是他穿着军装的背面照,高中是港城一中的,你不也是港城人吗?他的一切条件都跟你吻合,那就是你吧?那人偶尔会更新一张照片,都是在野外训练的那种照片。只要他一更新,我就去给他留言!但是他很久都没有更新了,我就以为你退伍了……”
“……”乔楠再度无语——解放军理工大学?港城一中?头像是穿军装的背面照?这特么哪个条件跟自己吻合?她关注的是何方神圣,还去巴巴地给人家留言?
他再次看了看那张天真烂漫的脸庞,心想,这女的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文婧见他神色不悦,急忙掏出手机来,说道:“其实校园网上叫‘乔楠’的,我全都关注了!宁可关注一千,不能错过一个!”
她如此笨拙,却又如此赤诚,乔楠想发火都发不出来了。
过去的二十二年,乔楠一直都生活在特别单纯的环境中。或许是从小城市走出来的缘故,他从小到大遇到的女孩,大多都带着一种温婉的羞涩。哪怕是高傲的闵柔,也从不会轻易吐露自己的心意。像文婧这般热情豪放的,他是第一次见到。烟头又烫到了手指,他却毫无察觉。
“乔楠哥哥?”
“唔……”乔楠将烟蒂弹进垃圾桶,说道:“我不用校园网,你关注我也没有用。”
“啊?”
一辆军用吉普停在了他们面前,在上车前,乔楠俯首,用低沉的嗓音说道:“还有,大多数时候,我是一个没有名字的影子,你以后不要再找我了。”
文婧猜不透他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是她能看得出来,乔楠并不喜欢自己,但是他什么都没说,而是把不满憋在了心里。
文婧眼睁睁地看着乔楠走了,她甚至没有好好地说一句再见,甚至不知道,他已经成为了最厉害的军人。她想告诉他,近一年来,她是如何费劲心力地打探他的行踪。在五道口相遇时,她偶然听到了他的名字,便四处托人打听一个叫“乔楠”的年轻军人,无果;再后来,再港城偶遇他,于是她把范围缩小到了“出身港城的年轻军人”,依旧无果。这次在茫茫人海中遇到他,却又让他走了。
他就像遥不可及的一个梦,却又像她必然会做到的一个梦。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难以置信地出现在她的梦境中。
文婧擦干眼泪,给自己打气:“没事啦,至少这次跟他说了很多话。没事,没事啦!我下次会跟他说更多话!”
其实她根本就不知道,她把乔楠给害惨了。乔楠的领导都不相信,最出色的特种兵居然会被淘汰?听了这匪夷所思的故事,他们也只好仰天长叹,真是天算不如人算。他们甚至怀疑,文婧是不是上天派来帮红军的,让她帮忙淘汰一员蓝军大将?
然而不论理由如何,这次意外退出,肯定会直接影响到乔楠的季度考核。乔楠变得更沉默了,他越来越像父亲,任何的苦闷、不甘全都压在心底,不跟别人提起。那些负能量在他心里越积越多,或许终有一天,会有一根稻草将他全部压垮。
于是,在跟领导汇报时,他没有说任何文婧的坏话,只用一句“确实是运气不好”轻松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