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山河谷深处,春水融化,谷底平地上草木率先发芽长叶。
灵儿拎着篮子挑野菜,蹦蹦跳跳跑出很远,回头看,白家军大营隐藏在群山深处。
只有一面大红色旗帜在风里飘扬,那红底白字的旗帜已经很破旧了。早在他跟着黑鹤爷爷和白峰爷爷在山中相遇的时候,就打出了这面旗帜。随着一个漫长冬季的风吹日晒,旗帜褪色很严重。
那上头是“东凉军”三个字。
眼前,为了这面旗帜,爷爷黑鹤和云爷爷正在吵架。
爷爷坚持要换掉这面旗帜,云爷爷不同意,说这等于把白爷爷一家往火坑里推。
爷爷黑鹤红着脸大吵:“称白家军怎么了?早就应该挂出这旗帜了!都是大哥行事太过谨慎,可谨慎的最后结果还不是一样丢了性命?既然活着,就该轰轰烈烈痛快淋漓,为什么要受那些窝囊气?大哥如今人都死了,为什么还不能挂出白家军旗帜?难道你们真的愿意让死了的弟兄们在九泉之下也无名无分?”
爷爷说伤心了,老泪纵横,“大哥死了,我们这些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还有什么出路?反正都是死,我们不如光明正大挂出我们的旗帜,如今摩罗大军粮草全无人心涣散,眼看是没有能力再跑到山中围攻我们了,倒是秦简那小子会乘机来捡便宜,我们就和他拼了!打着白家军的旗帜我们死了也是磊落的,免得被他们扣一个流寇盗贼的罪名!”
老云爷爷一向讷讷,今天也是真着急了,老脸干瘦如柴,痛苦地扭曲着,喊:“我们得为剩下的弟兄们考虑啊——大哥是死了,可大哥为什么会死?他是自愿去送死的!他死了,却为我们留下了后路,我们再稍微等等,朝廷会调查清楚这件事的,也会还我们一个公道的,那时候我们就是抗敌有力、立下大功的忠臣良将。我们会受到优待的。这也是大哥一副苦心为我们安排的后路啊——原来东凉军的旗帜不是很好吗,一旦换了白家军,我们等于真的成了白峰带领下的流寇强盗了!”
黑鹤爷爷还是红着脸大喊:“我不管,我也没你们那么多复杂肠子思前想后瞻前顾后的,我只想为大哥复仇,我想去赴死,去决斗,去在战场上一决高下。与其这样憋屈地活着,我不如跟着大哥一起死了的好!只恨大哥临走没有带上我。”
据说有一百精壮被白峰爷爷带走,然后一个都没有回来,都死了了战场上。
据说,经过好多次的反围困战斗和饥寒伤病的考验,死伤了好多人,现在界山河谷里剩下的将士有两万人。
马匹早就没有了,在漫长的寒冬里,被大家一天天宰杀,用来救命了,就连马皮、马蹄子都被他们煮来填了饥肠辘辘的肚子。
这活着的这两万人何去何从,谁都不知道,白峰爷爷一死,指挥权落在黑鹤爷爷和老云爷爷面前,他们两个人说不到一起去,一言不合就吵。
总是老云爷爷让着黑鹤爷爷,老云爷爷苦着脸:“老黑你冷静点——你想想啊,大哥为什么不带我们,只带着一百青壮,雪夜顺着暗河结冰的河道潜行出山,然后急行军潜入摩罗大营,防火烧了摩罗粮草后为什么不逃出来而是去大营刺杀,因为大哥早就把前前后后都考虑得十分清楚透彻了,他这辈子注定要死在战场上,战场是他的归宿!他死了,却用他的死,换来了我们所有人生存下去的希望!大哥这番苦心安排,你难道要辜负?”
云爷爷抹一把泪,苦口婆心地劝:“这面旗帜一旦挂出去,可是要把我们所有人放在火上烤啊,还有大哥一世清名,也会付诸东流。从前他秦简围困我们,攻打我们,说我们是山贼,是强盗,是流寇,可这是他们的说辞,朝廷未必会信。因为我们从来没有主动去攻击朝廷部队,只是和摩罗军作战。所以我们就还是东凉国的军队。现在这面白家军挂出去,我们就成了姓白的私自招揽的人马,我们就和那些打家劫舍啸聚山林的盗贼没什么区别了,也是给了秦简他们剿灭我们的口实。”
灵儿看到爷爷还是有些难以接受,“白家军的旗号挂出来才是我们真正的身份,我们本来就是白家军。早些年大哥不是挂过白家军旗号吗,而且还得到了一世皇的认可。为什么现在就不能?”
老云爷爷摇头:“你个大老黑呀,怎么活了六七十岁,越活越回去了呢!今非昔比呀,今非昔比哎!老黑你忘了,当初是什么世道,是乱世!前朝腐败黑暗,民不聊生,民怨四起,匪患连天。各地英豪纷纷揭竿而起。时势造英雄,大哥带着我们起事,打出白家军旗帜,那都是顺应了时代的潮流,是应该的。后来呢,白家军旗号在一世皇第一次接纳我们的时候,不就已经取消了吗,从那以后我们就都是一世皇的兵,再也没有白家军了。现如今你打出一个早就消失的旗号,不是陷大家于不义吗,说白了,我们岂不是在表明现如今的东凉正禧朝跟前朝一样腐败无能黑暗?而我们竖起旗帜就是要造反要推翻这样的朝廷?”
黑鹤爷爷惊呆了,喃喃:“我可从来没有想过要造反啊——”
“所以这旗帜不能换!这东凉国是我们大家,是大哥,是无数人跟着一世皇辛辛苦苦换来的,好不容易打下了个太平盛世啊,岂能再由我们带头来打翻它砸烂它?老百姓已经够苦了,仅仅是改朝换代就死了无数人,现在又遭受摩罗国入侵,同时还有其它小国四面环伺啊,作为跟随一世皇打下江山的功臣,我们不能这样做——”
黑鹤爷爷急出了老泪,“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难道就就这么看着大哥白白死了?头颅高悬摩罗行辕辕门示众?大哥死难瞑目,我们也活着窝囊啊——”
老云爷爷摇头:“办法只有一个,等。如今春来了,生机也来了,山中野菜野草野兽多起来,饿不死我们。我们一面和外面的秦简周旋,一面等待朝廷的反应。只有这样,大家才有一线生机。”
黑鹤爷爷重重地把大弓砸在地上,“窝囊啊——这活着真他娘的窝囊!”
大人的对话,灵儿有些能听懂,有些干脆糊里糊涂的,他摇摇头,不听了,低头挖野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