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面上碗里的饭还没有动筷子,但齐悦说这话时,半点不带脸红的。
方国良的脸有些白了,他张开口,但众目睽睽之下又不好说什么,点了点头,攥着自己的空饭盒匆匆走了。
刚刚与他一同进入食堂的工友,还偏偏挤眉弄眼地问他:“那姑娘是谁?长得不错,你要是追不上,我就上了。”
方国良的脸都绿了,怒目瞪着个子比他矮半个头又尖嘴猴腮的工友:“我追不上,难道你就行?”
矮个子工友仰起头:“你还别看我,你进车间之前,车间里的姑娘们最喜欢可是我。”见他面露嗤笑,工友拉下他低声道,“就是我之前吊着三个姑娘的事暴露了,不然你以为现在车间里的姑娘会躲着我?”
“你,你居然吊着三个姑娘?!”方国良惊讶了。
“嘘,声点。我跟你说,这其中是有技巧的,你要不要学?”工友诱惑。
方国良眼底闪过挣扎,但很快摇头:“不学,我要去打饭。”
说完,快步往前走。
矮个子追上去:“你真的不学?我跟你说,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性子高傲,但弱点也很明显。她们不喜欢比她们漂亮的女人,却又下意识去攀比,去比较,这比较也包括对方身边出现的男人,原本看不上眼的,这会也多看一眼,你再适时去搭讪,一搭一个准……”
“你说的是真的?”方国良脚步骤停。
“真不真,你试一下不就知道了吗?”矮个子工友挤眉弄眼,笑得猥亵。
齐悦并不知道自己成了别人口中的话题,也不知道自己即将成为别人的试验品,但四周隐晦的打量目光,让她加快了吃饭速度,又催着余国庆赶紧吃。
余国庆被催得无法,饭菜搅和一块,三两下扒进口里,而后拿过齐悦的碗一并去水龙头下冲了,还给食堂。
于是,等到方国良引着同车间女工走过来时,那角落里已经没有了齐悦的身影。
方国良立刻丢下饭盒寻找,却被矮个子工友拉住,凑在他耳边道:“要稳住,不然就露馅了。”
“露什么馅儿?”同车间女工听了一耳朵,疑惑地问道,眼睛却盯着方国良,隐含情愫。
“没馅儿,你听差了,来坐下吃饭,难得良子今天请咱们吃荤菜。”矮个子工友嬉笑着,招呼女工友坐下,又强拉下方国良。
方国良隐有所悟,但顾忌女工友,扯住矮个工友到边上质问:“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想帮我,只是为了骗我请客?”
“怎么可能?我这是在教授你如何追女人,你看车间一枝花不是被你勾搭上了吗?”矮个工友冲那女工友挤眼。
“什么一枝花,什么勾搭?我要追的是齐……算了,我不跟你说了,我去找她。”
“找什么找?一个乡下丫头就算长得好,又哪里比得上城里上班拿工资的姑娘?你真是个傻子!”
“我跟你说不清楚!”
两人在食堂争执间,余国庆骑着破自行车,带着齐悦驶出了机械厂。
“你跟那子道什么歉?”
一出大门,余国庆扭头不满地说道,“那子对你纠缠不休,若不好好教训他一顿,回头他还得缠你。”
齐悦白了他一眼:“你在人厂里教训人,是想被人教训吧?再说,他在城里上班,我住乡下,以后根本没什么相见的机会。”
余国庆却不赞同:“下周送荤香蛋,你不用来。”
齐悦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点头答应了。
接下来,余国庆带着她七歪八拐,游蹿在街道巷之中,最后行驶到贯穿城市的江边。
两岸秀山起伏,江水碧绿,竹筏摆渡,头戴斗笠的渔民热情地招呼他们,问他们要不要游船。
余国庆没有理会竹筏,带着她去了一座桥下,桥下
有十来艘乌篷船,不时有人进进出出,还有生火造饭的,炊烟了了。
齐悦隐约猜到,这里怕就是余国庆口中的黑市了。
一个身穿绛红色背心、脚穿草鞋的中年男人从乌篷船里走出,身材干干瘦瘦的,貌不惊人,看见余国庆时眼睛一亮,笑着迎上去:“我今日运气好,一大清早一条大鱼自动跳到船上,正熬着汤,你来了,咱兄弟正好喝一盅。”
“那感情好。”余国庆笑着与男人勾肩搭背,转头嘱咐齐悦在将江边等着。
“这是余兄弟的媳妇吧?自家人,一块进来。”汉子热情地邀请。
齐悦红了脸,刚要解释自己与余国庆的关系,余国庆先开了口:“我家邻居的孩,非要跟着我来长见识,哥你别理她,咱自进去喝酒去。”
齐悦:“……”
江边的风把她的头发连同心都吹凌乱,她什么时候从外甥女变成邻居家没见识的孩了?
那男人听了余国庆的话真就没再理会她,拉着余国庆进了乌篷船。
齐悦等在外面,乌篷船上的人打量她几眼,但没有一个人上前招呼她。
进出乌篷船的人多半神色戒备,或慌张,一个进出,身上带着的东西多会有增减,行色匆匆。
“走了。”
半个钟头后,余国庆从乌篷船里出来,脸上带着笑,从她手里接过破自行车。
齐悦只看他轻松的神色,就猜到鱼苗的事多半解决了。
果然,离了江边,余国庆就对她道:“跟人谈好了,五天后,他划船运鱼苗到资江镇外的江上,我们去接就好。”
齐悦松了一口气:“他送到资江镇上,可省了我们不少功夫。”
余国庆嗤了一声:“这价也不便宜,五十斤鱼苗足要了我五十块,都足够我买一百斤的活鱼了。”
齐悦眼珠转动,狐疑地打量他:“舅舅不像是肯吃亏的人。”
余国庆笑了:“果然还是外甥女了解我,他要价高,等禾花鱼长成了,他得去资江镇免费运走。”
“舅,你是把鱼都销给他?他能都吃下吗?”齐悦惊愕。
“你别看他穿得破烂,整条江上就属他能耐大,不过一两千斤鱼,若他吃不下,整个市里就没人能吃下。”
齐悦回想了一下那男人的容貌,发现自己居然想不起来,显然没什么特色,很是佩服地点头道:“果然不能以貌取人。”
“那是,在咱村子那一片人眼里,你舅我是二流子,但在黑市上,我也是一号人物。”
“舅,咱别吹了,牛要上天了。”
“你个丫头,敢说你舅吹牛?信不信我把你丢在市里。”
“不信,你敢丢我,外婆能把你耳朵拧下。”
“看来为了保住我自己的耳朵,也得把你好好带回去。”
说着笑,舅甥俩赶到汽车站,恰好赶上早上那辆班车回返,车上司机还给他们留了座,齐悦道了谢,坐在座位上不一会就困得睡着了。
只是睡不安稳,摇摇晃晃的,不时有孩童的啼哭,大人的喝骂,齐悦揉着额头睁开眼,将座位让给了一个怀抱着一岁大孩子的中年女人,那女人千恩万谢才落了座。
接下来的路上,齐悦重复了早上的经历,好在这次没人在车上抽烟,想来她早上的建议,售票员很好的执行下去了。
回到村子,已经是傍晚,霞光满天。
刚入院门,齐老太太迈着脚奔到她面前,扫了眼她手中空了的篮子,目光闪动:“一个鸡蛋五毛,你从我这拿了四十个鸡蛋,卖完了得有二十块,把钱拿出来,我明天带你爷去卫生所看病。”
齐悦原本的好心情,被她这一番话搅没了,神色淡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