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梦用力扶起魏夫人:“您还好吧?”
魏夫人椭圆的脸上呈现出一丝苍白,无论怎么看都不像好的样子,她却努力扯出一丝笑,点着头:“还好。多谢秦姑娘。”
秦梦看了看地下并不凌乱的脚印,试探道:“魏夫人您刚才怎么了?”
“哦,是我走路不留神滑了一下脚跌倒了。唉,年纪大了便经不起摔了,竟是没爬起来。幸而只有你在此,要不我可就丢大脸了。”
魏夫人若无其事地笑道,只是那笑容无论如何也看不出笑意,反而因为笑更显得晦涩。
见她不愿说,秦梦也不好再打探,便扶起她往春来馆去。
春来馆是满庭芳荟聚美食的地方,这里有手艺高超的师傅现做的各色精致糕点,均以时令花卉相佐,闻之清香视之绝色食之美味,堪称青羊城里一大特色,也最得女游客的欢喜。因此凡是来此游玩的无论男女,都会带一份满庭芳特制的糕点回去。
眼下众位夫人就在此,鱼鳞舞带着红绡也捡了个干净又安静的厢房坐了,然后拿了菜单点了几种糕点。又听说这里的酱鸭舌和脆骨很好,也点了份带上。
“红绡,你去瞧瞧秦姑娘来了没。”这个秦梦,自出了寒香阁后就不见人影,等会自己就要回府了,这人还不见,莫不是玩的忘记了还要自己来等她吗?
红绡对这个秦梦也是有意见。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见人,还想不想跟着一起走?没见过哪个客人这么不把自己当外人的。
红绡准备见了秦梦人后敲打两句,才一推门出去,恰好看见秦梦扶着魏夫人进来,阿呆正迎上去。
咦?魏夫人这是怎么了?红绡一皱眉又退了回去。
“夫人,秦姑娘已经到了。”
“喔,挺及时。”
“可是奴婢刚见她扶着魏夫人一起进来的,夫人要不要叫了来见见?”毕竟魏夫人是留下来帮夫人善后的,不见一面就走太没礼貌。
“魏夫人怎么啦?”鱼鳞舞只在意魏夫人被扶着这件事。
“奴婢不知。要不现在去叫了来问问?”
“不用了,我出去瞧瞧吧。”说着,鱼鳞舞站起身来往外走,一边吩咐红绡等会回去。
进了客厅,果然见魏夫人被秦梦扶着坐在一旁僻静的角落里。
鱼鳞舞正要走过去,这时坐在旁边的解夫人瞅了魏夫人和秦梦一眼,随口问了一句魏夫人怎么了。
“贪看雪中景致,一时忘了神,没注意扭了下脚。”魏夫人回答。
“扭了脚啊!也是,你一个从八品县丞的娘子,这样的地方原本就不是你能来的。且多看两眼吧,过了这次还不知有没有下次呢!”解夫人描画的细细的眉毛挑了挑,阴阳怪气地说,身旁有人掩嘴笑。
魏夫人不吭声。
解夫人冷笑一下,忽然瞟见鱼鳞舞的身影,嘴角一撇,又说:“这做人呢,最要紧的是有始有终,还得知恩图报。可偏有些人一见了大腿粗的就抱上去,完全不记得当初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丑态。
呵呵,她以为自己真的抱上了大腿,就不知这大腿是不是够粗够坚实?可不要临了才发现自己抱的,原来只是根枯树根子才好!”
女人中有人笑着接口:“是啊!这世上有种人就是一个字,蠢!”
魏夫人仍旧不吭声。
秦梦抬起眼,目光在众人身上一溜,目光忽然落到一个地方停了停,然后就没事一样地继续跟魏夫人低声说话。
鱼鳞舞缓步过来,拉着魏夫人的手温和地问了两句,魏夫人也笑着回答。
那边解夫人鼻子里哼了一声,一甩袖子站起来,高声叫着自己要的糕点怎么还不送来,一边就往外走,竟是完全不把鱼鳞舞放在眼里。
见她走了,其他夫人急忙上来跟鱼鳞舞打了个招呼,匆匆忙忙地跟着去了。
红绡看了大怒。“太目中无人了!”
“算了,她们就这么走了也好,要不一个个的上来跟我装模作样我还难受呢!”鱼鳞舞拦住气忿的红绡,不在意地浅笑着。
夜,风还没停,雪也依旧下着,拓跋珪靠在窗户边,透过微开的窗户缝隙往东北方向看着。
“你站在那边半天一动不动的在想什么?”
鱼鳞舞卸了钗环发髻,拿起桃木梳子梳着自己一头乌油油的长发,一转眼却看见拓跋珪站在窗户边往外面望了好半天没动弹,不觉好奇。
“哦,没什么。我就是晚饭时酒吃的有点多,想在这里站一会儿瞧瞧雪景散散酒劲。”
“谁叫你看见那酱鸭舌就馋酒了?”鱼鳞舞嘟嘴嘀咕。
她带了几斤酱鸭舌和脆骨回来,结果这人看见了就跟馋猫似的,嚷嚷着非要喝酒,拿了那鸭舌头找他的一班兄弟喝了个痛快,结果就喝多了些。
“你晚饭也没好好吃,这会饿不饿?要不叫厨下给你做碗夜宵吃?”鱼鳞舞在家里从没有半夜吃夜宵的习惯,她们家也吃不起。到了这里后听说半夜还有夜宵,直喊了半个月的浪费。
农家都是吃了晚饭要么做点针线,要么就早早床上去睡了,谁还熬到半夜?点灯费油的不说,还要什么夜宵,那不被人说败家子才怪!所以到现在鱼鳞舞还是拒绝吃夜宵的。
拓跋珪摆手:“我不饿,就是想站一站。”
“那你可注意别被冷风吹了。”
鱼鳞舞也没坚持,自己梳好了头转身去铺床——她到现在还不习惯让丫头来铺床。
拓跋珪耳中听着她拉开被子的声音,眼睛却没往她那边瞟一眼,只是看着外面。
鱼鳞舞铺好床,转身看他:“这样冷天,你还不睡?”
拓跋珪正要回答她,突然眼睛一眯,随即又瞪大了眼睛,然后把窗户一关,扭头笑道:“娘子这般催着我睡,是不是等不及了啊?”
鱼鳞舞顿时红了脸,朝他呸了一声:“瞎说什么呢!你不怕冷你只管站在地上,我却是熬不住冷,我要先捂被子去了。”
拓跋珪哈哈大笑:“一个人捂被子怎么及得上两个人?你等等我,别害羞嘛!”
鱼鳞舞瞪眼,扭头,拉被子,蒙头——坚决不睬这个皮厚三尺非一日之功的人。
与此同时,在战威侯府不到半里远的地方,一家毫不起眼的普通民房里,裹着一袭白裘的青年男子正守着火盆在烤芋头。
青年脸庞被炭火熏的红润,一双浓黑的剑眉斜挑,却在面上合了半张面具,教人无法完全看清他的真实面目。
屋舍简陋,完全不衬白裘青年,可是他坐在那里却十分的安然随意,仿佛他身处的不是一间简陋之极的民居,而是什么华宇高屋一般。
桌上有酒壶,却没有酒杯。一只粗陶大碗里装着四五只橙红的橘子。
火盆里的炭火烧的旺旺的,青年随手拿了个橘子剥着,然后将剥下来的橘子皮一点点地扔进火盆中,不一会屋子里就氤氲起了一丝微苦却带着芳香的热烈味道。
在屋外刺骨的风雪衬托下,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安静祥和温暖。
门板上忽然响起咄咄声,青年头也没抬,认真地盯着火盆里烤着的芋头,只是随口说了句:“门没关。”
门被推开随即又被快速关上,挡住了屋外无孔不入的寒风。
火焰颤了一颤,随即又安定下来。
“初五见过公子。”一顶雪帽兜头盖住了来人的样貌,只从声音能辨别出这是个年轻女子。
“这个芋头刚好熟了,给你。”白裘青年用火钳夹起芋头,一阵甜香扑鼻而入。
来人也是一身白衣,头上带着的雪帽此时并没有摘下。见青年夹了芋头过来,伸手便接了。
“说吧,发现了什么。”青年语气平平,又扔进一片橘子皮进火盆。
“回公子,今天我在满庭芳里确实发现了些蹊跷。青羊城县丞魏晨起的夫人今天似乎遭遇到什么惊吓,可是她却不肯说。当时她身前的雪地上有两个人的脚印,清晰而不凌乱,可是魏夫人却矢口否认有另外一个人在,只是说她独自一人。
属下觉得这说明魏夫人是认识那人的,而且还很是惧怕那人。属下仔细看了下,发现她的脖子上有一圈淡淡的痕迹,呈半弧形……”
“你怀疑是有人要掐死她?”
“是的!”
“那么动机呢?据我所知,这个魏县丞是个身患罕见病症的人,人却不错。他的夫人闺名叫章静芝,为人除了有些庸俗外,也没有什么错处,这样的两个人,是谁要杀她?杀她又是为了什么?”
“属下也是不解的很,只是我多方试探,那魏夫人就是不露半点口风。”
“看来对方威胁不小啊,要不怎么能吓住这魏夫人?她可不是那些从小养在深闺长大的女人,听说从小父母双亡,她为了找口吃的可是上山下河,什么蛇虫鼠蚁都不放在眼里。”白裘青年道。
“这个属下也奇怪。”
“你可曾查探过那园中的人?”
“查过,没见到什么有用的,只有三个人属下觉得有点问题。”
“哪三个?”
“拓跋府大夫人杨氏,青羊城节妇蒋氏,还有一个是本城解知府的夫人。”
“她们么……”白裘青年手中的火钳在炭盆里无目的地拨弄了几下,一阵橘子皮烧着后的苦香混合着炭灰弥漫在空气中。
沉思一会,青年拿火钳敲了敲盆,“这样,你先回去,给我把那个杨氏看好了。”
“公子,那杨氏真的有问题吗?”
“有没有问题不是你我说了算的,得要细心的慢慢守着。初五,你记住,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的,不要着急。”
“属下也不是着急,就是成天窝在那屋里真有些气闷。还有那慧夫人也不能小看,她都学会给我派奸细了。”
“怎么?她为难你了?”
“那倒没有,只是当时我只要来了一个半月的期限,这一天天的,很快就到了时候,她要是撵我出去怎么办?这么大冷天,我可不想露宿街头。”
“哈哈!”白裘青年笑了起来。
“公子你别笑啦,还是赶紧给我想个办法吧!”初五跺脚。
“谁叫你那么傻,就只会窝在屋子里的!你就不会多在外面走走,故意碰撞点什么吗?机会不是天上掉下来,是要靠自己去找的!”
“可我看见杨氏就……”初五眼中闪过一抹冷光,咬唇道。
“忍住!”白裘青年似乎知道初五心里想的是什么,立即冷声命令。
“是!”初五是个听令的好属下,见青年命令,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你回吧,路上留心。”
初五没有立刻答应,她迟疑了下。
“你还有问题?”
咬了下唇,初五鼓起勇气:“公子,为什么我不可以?”
白裘青年目光瞬间冷了下来。
“你还没死心?”
初五不做声,可是她的神情表达的很明白。
“你给我听清楚了,不管你对拓跋珪有什么样的心思,都给我收起来。记住你的身份,那不是你该拥有的。”白裘青年冷冷地道。
“难道鱼氏就配吗?”初五不服气。
白裘青年笑了:“你知道我当初派你去是为什么吗?”
他不等初五回答,又接着说:“那是因为我发现这个鱼家三娘子更适合暗夜!她够坚忍!初五,她其实比你强的多!”
说到这里他又叹口气:“可惜你妹妹死了,要不然我不会选你去。很久以前,暗夜也有过姐妹两个,她们互相帮助,互相扶持。
后来做姐姐的为了保护妹妹,自己站在了明处,将所有危险都吸引到了自己身上……在看到你们姐妹时,我原本是想再创造一对那样的姐妹,可惜……”
白裘青年摇摇头,打住了话题。
初五雪帽下的脸色很难看。许久,她点头。
“是,初五知道错了,请公子责罚。”
“不必了。这原本也是人之本性,是我太过贪婪……罢了,你回去吧。”
初五点了下头,拢了拢头上的雪帽,拉开门闪身而出。
白裘青年又安静地剥起了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