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节妇?好像隔了几百年的人名进入耳中,鱼鳞舞还愣了一下。
恍然记起上次清辉山庄之事还没谢过她呢,虽然她那人刻板讨厌,可是救命之恩不比别的,如果不道谢实在难以心安。
鱼鳞舞也不知道蒋节妇倒底是上来京城后就没回青羊城,还是回去后又来的,她撩开帘子就看见蒋节妇正在跟人说话。
鱼鳞舞想了一下,叫人把外面战威侯府的标识给摘下来,然后命马车轻缓地靠近蒋节妇,尽量不要惊动到她们。
蒋节妇正在跟人借经卷。
“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从白衣庵师傅手里借来的,说是前朝孤本,珍贵着哪。”蓝霞衣裳的妇人摩挲着经卷的封皮,不舍地说。
蒋节妇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珍而重之,绝不损毁半点去。
“不是前几日听说白衣庵被官衙搜查的吗?怎么现在没事了?”蒋节妇好奇地问。
前几天听说白衣庵里尽是些男人进出,有人怀疑白衣庵名为庵堂,其实里面暗藏春色,于是便上官衙去举报,引来官差搜查。此事闹的动静不小,蒋节妇虽然不怎么出门,但也听到些风声。
当然她是不信的,否则也不会求白衣庵的《地藏菩萨本愿经》来观摩了。
借经卷给她的妇人皱起鼻子:“也不知道是谁瞎嚼舌头,污蔑那些出家人……阿弥陀佛,真是罪过。”
她合手念了几句佛号,然后又道:“官差已经搜过了,并不曾见什么污秽男人,想来定是有人嫉妒生了暗心欺负。”说着,她又诅咒了几句,无外乎那个乱举报的人将来要遭报应,死后下十八层地狱的话。
说了一番话后,两人作别,那妇人自往南而去,蒋节妇却贪看经卷,急不可待地翻开了
只见那经卷上第一开篇便是《香赞》,上云:炉香乍爇,法界蒙熏。诸佛海会悉遥闻。随处结祥云,诚意方殷,诸佛现全身。
后面是三称南无香云盖菩萨摩诃萨。
蒋节妇见了这经文如同渴饮甘露一般,不由得就默默诵读起来。因后面就是净口业真言,却是要净身焚香沐浴后才可打开诵读的,这才恋恋不舍地合上经卷,在心里犹自喃喃默诵。
忽然一个丫头装束的女子走到她跟前,只问了声可是青羊城来的蒋节妇?
蒋节妇抬眼看她,并不认得,就点了点头道:“我正是青羊城的蒋节妇。你是何人府上的使女,找我何事?”
那丫头笑颜如花:“我叫红芍,我家主母有请蒋节妇。”说着伸手遥遥一指。
蒋节妇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却正好见到一张熟悉的脸孔。
“原来是她。”蒋节妇笑了下,随即拒绝。“烦请回复你家夫人,就说我身份低微不敢高攀。前尘往事就此一笔勾销了罢,莫再记于心间。”说着,她站起身来收拾好经卷准备离开。
红芍没办法,只得跑回去告诉鱼鳞舞:“她不肯来。”
听了蒋节妇让红芍转达的话,鱼鳞舞默然,随后叹了声:“既然如此,那罢了,且不去强求吧。”
纫针却跳下车子:“夫人您坐着,等我去谢一谢她。”
鱼鳞舞点头。
纫针快步走过去拦住蒋节妇,对方有些不悦地看着她不作声。
“不管从前怎样,您毕竟是救了我家夫人和我的。夫人说了,援手之恩不可轻忘,既然您不愿相见,那么就由我,战威侯府的丫头纫针给您磕头了。”
纫针快言快语地说完,不等蒋节妇反应,立刻跪倒地上,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头,然后站起身来又敛衽一拜。
“这三个头是我的,这一拜是替我们夫人的。”纫针说完,转身就走。
蒋节妇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许久才微微翘起了嘴角,泛起一丝若隐若现的笑容。
……
五里坡地如其名,就是一个大土坡,只是上面覆盖着大片的花草。春夏时节满地芳菲,十分悦目。秋冬时候又是衰草连绵,倍添离愁,是以这里就被人当做离开京城后的送别第一站。
五里坡上离别的人多了,于是就有人在这里盖上了亭子,做为歇脚话别时可以坐一坐饮两杯水酒清茶的地方。
众人下了车,先是围随着鱼鳞舞在那亭子里坐了坐,领略了一番离人心上秋的意境,然后就往五里坡上面走,寻找水源和可以野炊的好地方。
在靠近水源的地方,众人铺好毡毯拿出食盒各种器皿,鱼鳞舞兴起,说要去水边摸鱼虾,吓的众丫头一把抱住,连喊饶了她们。
“这样天气那水还是冰冷的,这要是侯爷知道了,我们就该死了!”红罗说。
“就是啊!您不为自己想想也可怜下我们吧!”纫针噘嘴。
“我们都知道夫人您不是那矫情的人,但是,这里终究是有人来往,要是被人看见了您一个一品诰命夫人挽着袖子在水里踅摸,那些烂嘴巴的又该说的天下人尽知了。何苦呢!”墨微拧着眉头。
红芍不知道该说什么,就一个劲地点头附和着:“就是就是。”
红罗劝:“墨微说的对。就是夫人您不在乎,可是这离青羊城也没多少路,传到那边老太君脸上终究不好看,倒底是大户名门,还需注意点好。”
鱼鳞舞没辙:“我就那么一高兴,瞧你们一个两个的劝,我要是再不听真成了罪人了。好吧好吧,你们忙着,我就在一旁看着,这总行了吧?”
众丫头齐声答应:“正该如此!”
鱼鳞舞噘噘嘴,索性不理她们。游目四顾,自在地看着花开蝶舞。
因为纫针和墨微都是乡下生长的,于野外生火很拿手,火很快就生了起来。大家七手八脚地将一些在家就切好的食材上火烤制,红芍还拿出几片馒头片来要刷上调料烤,被红罗笑个半死。
“家里没其他东西了吗?竟然拿白馒头来,让人看的咱们就这样穷,连个肉也吃不起似的!”
红芍不好意思,嗫嚅着:“我是小时候有回饿极了,家里又没有大人在,够不上灶台,于是就把死硬疙瘩一般的冷馒头丢在了火里烤了下……一直记着那个味道……”
红罗红了脸。她是拓跋府的家生子,自小有爹娘兄长姐姐们照顾着,虽然是奴婢,可真的没吃过什么苦,更别说这样饿肚子的事。
火焰热烈地舔舐着食物,不一会就有甜香散发出来。
“纫针你带了红薯啊?”红罗吸着鼻子问。
纫针点头,墨微手里正拿着树枝拨埋着红薯的热灰。
大家笑嘻嘻地扒拉开热灰,从里面滚出几个黑黢黢的红薯。墨微捡了一个细心剥开外面的皮,露出里面金黄色的肉来送给鱼鳞舞。
鱼鳞舞拿帕子托着在嘴边嘘嘘吹气,一边笑:“这个东西这样做最好吃……”
话犹未落,突听一阵马蹄响,正冲着她们过来。
众人惊讶地看去,只见一骑火红的骏马上面,一个脸上蒙着遮挡沙尘面纱的红衣女子手提缰绳,勒的骏马前蹄昂起,嘴里发出唏哩哩一声长鸣,堪堪停在鱼鳞舞等人的面前!
纫针面色苍白:那马停的甚险!若再往前半分,纫针就会被马踏到。
鱼鳞舞皱眉:这是谁家女眷,好没教养!
她正打量着对方,那马上的女子却将手中马鞭一指鱼鳞舞,娇声命令道:“我饿了,你那红薯给我!”
……鱼鳞舞嗔目结舌!
见过霸道的,没见过这么霸道的!你的马险些踩了人,你不说道歉,倒过来要人给你吃的!
要吃的也就罢了,语气还那么骄横——鱼鳞舞很想问:这位小姐,你是不是出门忘了带脑子,以为天下的人都是你爹娘得惯着你?
鱼鳞舞心中有气,冷冷地看了那女子一眼,一声没哼,只把那剥好皮的红薯送进嘴里,大口慢嚼起来。
红薯的甜香丝丝入鼻,直把那饥肠辘辘的女子勾的馋涎欲滴,就是那马都不耐烦地打着喷鼻刨蹶子,也跟自家主子一样想要凑过去咬上一口。
见鱼鳞舞不搭理她,那女子勃然变色:“喂!你没听到我说的话吗?这人怎么这样!”
呵呵……鱼鳞舞好想笑。
她怎样?她很正常好不好?倒是这个女子,才想让人问声怎么这样!
其实那女子也是第一次来京城,一来是不会看京城人们出行所持有的标记,二则也是鱼鳞舞因为想野炊并没有穿华丽的服饰,只简单地装束了下,还将车上的侯府标识给摘下了,要不然这女子绝对不会如此轻慢。
只因这女子认为鱼鳞舞只是一普通人家的妇人,所以这骑马女子自恃身份,竟然也没想过先问一问对方是谁,一心想着自己正饿着,向对方讨食对方就该快点呈上。
她在自己的地方习惯了这样,那里的人也几乎都奉承着她,让她忘了这里已经不是她生长的地方,却依然像在自己的地盘一样地行事。
这时见鱼鳞舞没有顺着她,心中顿时起火,扬起眉毛怒道:“你这妇人好不晓事,我向你要些吃食你竟然不给还戏弄我!”
她扬起手中皮鞭,对着鱼鳞舞就挥了下来,嘴里还叫道:“你敢对我不尊?那我就好好教训教训你!”
被一个比自己小的女子训斥就已经够诡异的了,现在竟然还被对方打骂,鱼鳞舞简直觉得自己出门没看黄历,倒大霉了!
那女子说打就打,不讲分毫道理,自己却是个不会功夫的,就是墨微红罗等人也是娇弱女子,就算是捆一起都不是对方的对手。
眼看着那一鞭挟着风声劈头打来,鱼鳞舞自知躲不过,只能努力抬起胳膊护住自己头脸,一面失声惊喊“哎唷”,一面在心里大骂这是谁家的疯子!
红罗等人没想到玩个野炊也能玩出命案来,一时间来不及抢救鱼鳞舞,都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