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开春科,并不是所有读书人都欢迎,比如太学院里披着太学生外皮的一帮人。
“好端端的,皇上干嘛要开春科?”有人疑问。
旁边一人冷哼:“穷折腾呗!要不怎么显得能干?”
“这话说的没错,就是折腾。”另一人笑道。
他们的话得到许多人的赞同。
“大魏朝官员向来是在士族中取优秀的人做,皇上这么开春科,是不是打算着要让那帮子穷酸们挤进朝堂啊?噫,我可不要跟那帮浑身土腥味的穷酸们站在一起!”一个长脸削腮的学子皱着眉,拿衣袖掩鼻子说。
旁边有人嗤笑他:“皇上想用谁就用谁,哪里轮得到你来嫌弃?”
长脸削腮学子站起身来决然道:“若是皇上执意如此,在下宁愿不立朝堂,也不屑与这般人共事!”
他的话得到一些人的响应,还有人在叫好。
“独玉兄这话说到我心里去了!咱们是士族子弟,岂能跟那帮泥腿子们一起科考,那不是自贬身价吗?要我说,咱们就该集结起来,一起去上书皇上,宫门跪请废除这次的春科。你们以为如何?”
“志仁兄这话说的很是,我认同。大路不平有人铲,人间不平则需鸣,咱们这就磨墨写上请折子,求杨尚书杜大人他们上呈帝听。”圆脸的学子拍手叫好,并且行动迅速地执行起来。
铺纸,研墨,挥笔,题名……一系列下来,满满三大张宣纸上墨迹淋漓,学子们一番传看,也是心血翻涌,激动的不能自抑。
谁也没发现,之前那个鼓动写上书折子的“志仁兄”此刻正悄悄溜进了另一间雅室内。
“事情成了!”他踏进房间,对坐在锦榻上捧着书本看的入神的另一个年轻男子说。
这男子眉浓如墨,眼凝冷光,有一副好相貌,听见这话,只是将眼皮掀了掀,面容无波地问了句:“那帮蠢才没有发现吧?”
志仁摇头,得意地道:“他们都被皇上这道开科圣旨搅得心慌意乱,哪里还有心思注意到这个?”
男子冷笑一声:“不过一道旨意就把他们吓成这样,这些所谓的士族子弟不过如此。哼,要不是我们要对付庆云皇帝,才懒得搭理他们。要我说,直接都给赶了出去,在这里混吃混喝冒充学子,也真是丢人!”
志仁陪笑。男子又叹气道:“这大魏江山气数衰败,也真的要好好整理一番了。乱世用重典,如今的大魏虽不是乱世,可也不能心活手软。志仁,你多留点心,遇到那有些才干的,千万要拉到咱们这边来,将来这天下还需要好好整治,缺少人才的很呢!”
“是。爷放心,小的时刻留意着。等将来这天下在爷掌握之中,爷登上那九五之尊后,再好好收拾这帮废物不迟。现在么,咱们还需要这帮废物帮着闹一闹呢!”
男子听了轻笑起来。他一笑,两颊旁便露出个小小的酒窝来。
……
太学院学子联名上书皇帝,请求废除春科考试,说那出身乡野寒门的书生不懂治国之道,还会污染了士族风气……总而言之,他们不愿意跟这些穷酸们拱手相见,觉得那是侮辱了他们的身份。
“就知道会来这一手!”御书房里,庆云皇帝随手将这本长长的,记录了太学生激扬澎湃心情的联名书往旁一扔,冷笑一声。
这一套不知闹过多少回了,他都看腻了。这些人怎么都不改改方式呢?就算是演戏,戏的内容也该改改了,最起码还能看个新鲜不是?
“还不是背后有端王撑着,再加上以前这样一闹皇上最终都会让步,所以他们就形成惯例了,什么事不合他们心意就想着闹一闹……真是蠢的可怜!”柔妃在一旁剥桔子,闻言浅笑道。
橙黄的桔皮被扔进炭盆中,很快就散发出一阵清香。
柔妃将白玉碟上的桔瓣递给庆云皇帝,见对方要撕掉桔瓣上的白筋络,急忙阻止:“别撕那白筋络,对眼睛好。”
“还有这话?”庆云皇帝笑着问。话虽如此,他却听从了柔妃的意见,将那带着白筋络的桔瓣塞进了嘴里。
“今年这桔子倒好,甜的很。”甘甜的汁水溢满口腔,庆云皇帝赞道。
今年桔子的确比往年要好,往年那些果子简直就不是人吃的,要么酸的牙疼,要么苦涩的要命。
说来可怜,庆云皇帝这些年竟是没有吃过多好的东西,这回遇见这样可口的桔子,忍不住端了过来,三口两口给吃了大半去。
柔妃浅笑道:“这桔子是战威侯府送进来的。说是慧夫人青川娘家送的田产,慧夫人觉得味道不错就献上了一些给皇上尝尝。”
“慧夫人娘家的?”庆云皇帝再吃了一个后才拿布巾擦手,一边好奇地问。
柔妃点头。
“慧夫人娘家在青川,那里有座大青山,原本山上除了一些山石和杂树荆棘外,没有什么东西。战威侯求娶慧夫人时就给买了下来,打造了座清波山庄送给慧夫人,于是就在山上种了些果树花木,也养了鱼虾莲藕等等,没想到竟然很成功。”
柔妃的话引起了庆云皇帝的兴趣:“等什么时候朕和你去那里看看,也享受下乡野风光。”
柔妃浅笑道:“臣妾荣幸之至。”忽然想起莳花说的一件趣事来,忍不住嫣然一笑。
柔妃本就美貌,且一向性情温柔如水,她平时几乎都是浅笑微笑,从来没有这般笑过。这一笑如同春回大地,万物复苏,只把正看着她的庆云皇帝险些笑丢了魂去。
“柔娘笑什么?”庆云皇帝痴痴地问。
“臣妾是想起灵犀那丫头说的一件趣事,说是战威侯带着夫人刚进府时,看见院子里的大荷塘上荷叶田田,配着小桥流水极是清雅。可是这慧夫人看了却盘算着要在那荷塘里养鸭子和鱼虾蟹。”柔妃掩嘴笑个不住。
“养鸭子干嘛?”庆云皇帝被勾起兴趣。
养鱼虾蟹他能理解,无非是想看荷塘月色中银鱼翻浪,虾蟹横行的趣味。但养鸭子,难道是怕鱼虾蟹数量多了泛滥成灾,所以要鸭子去吃掉一些来均衡下吗?
“慧夫人她啊,她是想养鸭子下蛋,然后腌制成咸鸭蛋给战威侯下酒呢!”柔妃咯咯笑道。
养鸭子就为了给自己男人当下酒菜?庆云皇帝瞠目。
可是忽然间他就羡慕起战威侯来,羡慕对方有那么一个满心里都装着自己夫君的妻子。
新剥莲藕,时鲜炒蔬,一壶暖酒,再配着红黄流油的咸鸭蛋,身边是妻儿作伴,晚霞流觞……庆云皇帝觉得,这真是一副绝美的画卷,让他忍不住的心向往之。
唉,人说做皇帝好,其实做皇帝哪有那么好,整天批阅不完的奏折,跟那些文武百官们斗心眼子,既要让他们低头,又不能折了他们的志向,变成于国于民无用的庸碌蠢夫……难啊!累啊!
可是谁能知道呢?他每天的生活就是上朝,下朝,进御书房批阅奏章,召见那些动不动就发脾气的大臣们,要打压,要安抚,要拉拢,有时候还要向他们低头……连睡觉都是皱着眉头,心里盘算着家国天下事,何曾有花前月下红袖添香的风雅韵味?
可就这样枯燥乏味的煎熬生活,也有人拼了命地抢,拼了命地算计!
要不是父皇临终时再三叮咛,甚至逼他对天发誓,他真的想扔了这个皇位给端王,自己带着柔妃逍遥江湖去。
如果自己没做这个皇上,估计慰娘她也不会嫁给拓跋英,更不会死吧?
庆云皇帝深深叹气,心中一片黯然。
……
二月龙抬头。
春寒料峭的时节,也是鱼跃龙门的时节。
鲤鱼化龙需要逆流而上跃过高高的龙门,学子们要想成龙也要跃过高高的科考门槛,做一篇锦绣文章实现梦想。
这次春科的地点设在朱雀门外飞鸿殿里,这里原本是皇家宴请外宾来客的地方,如今被整理出来做了春科考场。
秦氏兄弟和苑林编修荆朝华官服鲜明,整肃干净地踏进考场,对早已到场正带着人整肃秩序的拓跋珪拱手问好。
“侯爷辛苦了。”荆朝华笑道。
拓跋珪拱手还礼:“荆大人今天是负责选拔人才的主考官,责任重大,本侯一定会负责好场内外的秩序,绝不让任何想捣乱的人来打扰大人和秦家二位贤昆仲。”
秦氏兄弟和荆朝华都拱手相谢。
今天考场不会平静,这是三个人心中早就料定的事,只怕一个不好,他们三个都逃不了被下黑手,所以他们的安全都托付给了拓跋珪。
几个人都明白今天会有人闹事,但他们没想到还不等正式开始,就已经有人闹上了。
“为什么主考官不是杨尚书杨大人?不是杜侍郎?一个苑林编修来当什么主考官,他行吗?有那个资格吗?看得懂文章策论吗?”
飞鸿殿外,一伙人高举拳头,甚至是书本笔砚高声呼喝抗议。
苑林编修管的是历朝历代的年史书籍,以及修撰皇室宗亲的宗谱等等,国家民生这些政事上的确是没有苑林编修的事。
这些人鬼的很,之前那上书折子被庆云皇帝无视,他们见那方法行不通,庆云皇帝少有的强硬,于是就改变了方向方式,拿荆朝华这个主考官来做文章了。
当今朝廷上的官员几乎都是杨尚书和端王那边的,庆云皇帝手里能用的人屈指可数,荆朝华就是一个。
如果不用荆朝华,势必只能用杨尚书或者端王的人,这对想借机提拔自己人上来的庆云皇帝大不利,自然庆云皇帝也不愿做那蠢事。
这些人于是就抓住了这个理由闹腾起来,一片声地呼喊要换主考官,表示不信任荆朝华。
他们对于秦氏兄弟倒是不敢这样,只因为秦氏兄弟可是来自楚州秦家的人,秦老太傅他们还不敢明着得罪。
荆朝华脸色很不好看——任谁被这样质疑污蔑都好看不到哪去。
秦氏兄弟冷哼一声,就要往外走去斥责,拓跋珪伸手将他们拦住了。
“何劳二位贤昆仲出马?难道你们信不过本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