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不应该以貌取人的!
这个陈蒋氏一张好面相,任谁看了都会说是个与人为善的亲和人儿。
可现实是,她假做不认识鱼鳞舞,顾自拉着杨氏说笑个没完没了,对鱼鳞舞分明一身一品诰命的服饰瞧也不瞧!
又一个想给自己难堪的!这些人怎么就没有新花样了,这老一套一天天的也不嫌烦?
鱼鳞舞微微冷笑。
想给她难堪也要看她配不配合!心里冷笑,嘴角却漾着春风般的和煦微笑,鱼鳞舞目光直视前方,朝着厅中正上方走去。
她走了?她竟然没有一丝波动地从她们身边走过去了?
陈蒋氏大大地惊讶了。
照她想法和经验,遇到这种情况对方应该是生气,脸色青红,紧咬或者紧抿嘴唇,眼里带着冷飕飕的寒气才对。
可以有挑刺,可以有故作无意地寻问,但无论哪种都绝对不该是满脸笑容,脚步轻松地自己走过去——丫头婆子这些人是来做什么的?那是用来引领客人的啊,谁见过客人自己找地方的?那不是打主人的脸吗?
可是那个女子她此时就自己找了个地方,还是最高位的地方端然就座了!
这下轮到陈蒋氏尴尬了,不只是她,就连杨氏,还有跟随着陈蒋氏看热闹的那群女人,通通都尴尬的眼睛不知该往哪里落。
鱼鳞舞居高临下,就那么笑微微地看着他们,不说话也不表态。
气氛一时僵硬着,谁都想躲在人后,都指望着别人先开口打破尴尬。
最终还是杨氏开口:“鱼氏,你……”
她话刚出口,鱼鳞舞身后就有个人转了出来截过话去:“见过慧夫人。”
这人穿着月白色绣红梅绽雪图的裙衫,乌黑的发髻上戴着两支色泽普通的玉色簪子,整个人低调,沉婉。
鱼鳞舞一看这人顿时由心底里高兴起来——“原来是许姑娘。来来来,这边坐!”说着将身旁的一张锦绣芙蓉椅指了指。
这要是经常参加宴会的人必定不会像鱼鳞舞这么盛情邀请,因为纵算你身份高,别人也可以婉言回绝,那样就尴尬了。
但是鱼鳞舞不是啊,她因为看见许婧苇,忽然就想起了十三来,顿时心里就激动起来,想拉着这许姑娘坐在旁边好跟人家套套口风什么的。
许婧苇也是一愣。
自小在人圈子里打滚,看习惯了许多尔虞我诈阴奉阳违,对于人她不自觉地就会带上七分警惕。
热情可以是假,亲切可以是假,关心可以是假,慈祥可以是假,就连那片刻感动也更能做得假。
别说是双面人,在贵妇圈里打滚过来的基本上都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多面人!
因此鱼鳞舞自然而发的热情就让许婧苇愣怔,回过神来就是生出的一丝怀念——谁人不曾有过这样的纯粹纯真?
她看得出鱼鳞舞是真的开心,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
被人喜欢总是件让人高兴的事,许婧苇只是愣怔了片刻后就回过神来,口中谦逊了两句就没有再推脱,往那椅子上坐了。
这大花厅是用来招待前来宴会的客人的,此时宴会正在准备,一应来到的众人都在厅里呆着闲聊,将这一幕看的清清楚楚。
原来这位慧夫人并不是像外面传的那样粗鄙狂傲嘛——从没有跟鱼鳞舞打过交道的人有些在心里想。
“哼,不过是邀买人心!”这是对鱼鳞舞看不惯又拿她没办法的人。
“拍马屁!”这是对许婧苇获得慧夫人意外殊荣心里不平衡的人。
鱼鳞舞才不管别人怎么看,她已经跟许婧苇很快找到共同话题热聊起来了。
这下轮到杨氏尴尬了。
她本来想仗着自己是长辈,想在众人面前好好显摆下,借势压住鱼鳞舞,所以她才会喊鱼氏,而不是慧夫人和其他称呼。可是斜刺里杀出来个许婧苇,破坏了她的布局。
陈蒋氏是她闺中好友,在收到她的书信后就按照她的意思布起了局,她们早就把所有事情安排好了,就等着鱼鳞舞掉坑里。
对看一眼,杨氏跟陈蒋氏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接下来怎么办?”这句话。
陈蒋氏倒底是有备而来。转转眼珠她立刻扬起一脸和风般的笑容走向端坐尊位上的鱼鳞舞——
“原来这位就是我朝最新封诰的一品慧夫人啊!恕我眼拙,竟是没有瞧见,失敬失敬。”说着眼风扫了四周一圈,温温柔柔地继续笑言:“只怪今儿来的美人儿太多,花了我的眼,哈哈!”
花了你的眼?我看是瞎了你的眼才对!鱼鳞舞肚里一声暗骂。
“美人儿果真是多,本夫人也看的满心欢喜呢。哦,这位夫人您是哪位啊?”鱼鳞舞一本正经地问。
许婧苇正端了茶低头要喝,闻言手一抖差点把茶水翻在裙子上,忙稳了稳神努力压住了笑意——谁说这慧夫人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目不识丁的粗鄙乡野村姑的?说这话的人不但眼瞎,心更是瞎的厉害!
陈蒋氏的脸色顿变,粉团脸上的亲切和蔼也绷不大住。四周前来赴宴的人都拿了杯子或者其他东西掩嘴,生怕被人看出笑容发生龃龉。
鱼鳞舞自然是知道这位陈蒋氏的,因为今天这场宴会她就是主人,何况刚才迎上时,杨氏还特地大声笑说“有劳你这做主人的来亲迎,荣幸之至”的话,当时鱼鳞舞就在旁边又不是聋子!
见好友受窘,杨氏急忙出来解围——“这位,就是来自登云州的陈佐领家的夫人……”
鱼鳞舞不等她继续说就点头哦了声:“原来就是给我下帖子,说什么非常仰慕但求一见的那个陈蒋氏啊!呵呵,因我不认识你,得罪了莫生气。”
陈蒋氏脸色更是绷紧了起来,心里潮水一般地涌过痛骂——谁仰慕你了?谁想求见你了?
还有那个得罪的话,自己品级比她低的没边,怎么敢因为对方不认识自己就生气?你是一品夫人欸,除了那几个有限的人谁敢因为这小事生你的气?
诬陷,这是明目张胆的诬陷!
这时厅外下人来回禀,酒宴已齐备,请各家夫人小姐入席。
……
陈蒋氏今天的宴会题目是——花!
没错,就是春天里最常见的那个杏花开了,所以邀了人来赏花!
既然是赏花,自然离不开美食美酒,还有美人。
女人虽然不能比男人美人入怀肆意调笑取乐,可也能看些歌舞助兴,间或吟两句诗啊弹两声琴什么的,比比个人的衣饰等等。
所以,即使女人的饮宴也有美人出场。
一番歌舞完毕,众人笑着打了赏,陈蒋氏在人夸赞那些美人之时便满面笑容地对着鱼鳞舞说了——
“久闻慧夫人贤淑,是个辅佐夫君的贤良人。战威侯爷又是咱们庆云朝的新贵,这朝野上下谁人不钦佩仰慕?莫说是那些热血男儿,就是那闺阁女子都有许多心慕侯爷威武为国扬威的呢!”
说着,她朝着鱼鳞舞微微地笑,满脸的慈祥和蔼,就像是在对自己的孩子一样亲切。
鱼鳞舞瞬间寒毛都竖了起来——果然,接下来陈蒋氏就开始大力推销起美人来——
“……给战威侯填充后院。你看,那么大那么尊贵的侯府人员如此冷落,不但外人看着不像,就是于侯爷和夫人您的名声也不好听。这不知道的还道是夫人不贤惠,多么拈酸吃醋不肯容人呢!”
陈蒋氏笑容满面,一副关怀鱼鳞舞妇德的模样。
她这话一出来,几乎所有的人都停下了说话动作,眼睛直盯盯地看着这边。
许婧苇就坐在鱼鳞舞身旁,对她的一举一动尤其关心。
虽是第二次见面,许婧苇却对鱼鳞舞的直爽颇有好感,尤其是在打探到前几天蟠香寺杨雀失约的真相后,许婧苇对杨家人几乎是从心里厌恶。
一个深闺小姐,平常口口声声把规矩挂在嘴上教训别人的人,背后却打着拆散别人恩爱夫妻,自己上位的丑事,真叫人唾弃。
偏偏姑姑是这样,侄女也是这样,也不知道是不是杨家本来的家教就这是这么肮脏还是怎么的。
一想到这,许婧苇就觉得自己身上像有蛇在爬,让她恶心不已。
“夫人您……”见鱼鳞舞听了这话后先是神情呆呆地不动,许婧苇生怕她一口气憋在心里出不来伤着,急忙轻声问。
“多谢你,我没事。”鱼鳞舞朝她缓缓地笑了笑,眉眼里有说不出的疲倦感,让许婧苇看的心酸。
做一个女人就这么难吗?嫁了个好夫君还要受尽别人的眼红挤兑,各种安排塞女人进去,不愿意就说你妇德不好,说你拈酸吃醋不容人不贤良,然后就怂恿着休妻……
唉,分明都是女人,都是受过苦煎熬过来的,为什么还要帮着男人为难女人自己呢?难道说你站在水火里就不许别人站在岸上,非要拉着人家一起落进水火之中吗?
忽然想到自己将来的终身,势必也逃不出这样的结局,许婧苇的心都有些拧起来了。
目光扫向四周的人,许婧苇忽然觉得这些精致妆扮的女人面目狰狞,一张张红唇都像是张开了巨口想要吞噬别人的猛兽。
“呕……”胃里一阵翻涌,她急忙拿袖子去掩。
一方纯净的浅绿色手帕递了过来,鱼鳞舞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胳膊,借着身形掩住她此刻的狼狈不雅。
她感激地抬起头想要道谢,鱼鳞舞却轻声地开口:“如今春天,天气冷暖不定,许是你受了凉伤到胃了,喝点热热的姜糖水暖暖就好。”
热热的姜糖水?许婧苇忽然就想起了蟠香寺里的那碗姜糖水……还有瑞儿向她描绘的那个国字脸男子。
照顾好了许婧苇后,鱼鳞舞这才抬头,视线一扫四周然后落向陈蒋氏,嘴角微微挑了起来——
“原来陈夫人巴巴的从登云州来这里见我,是为了给你家女儿做媒啊,真是个好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