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金焕松了口气, “你说。”
“大炼钢铁是全党全民光荣而艰巨的任务,我们队当然也大力支持, 所以才连夜抢夜收粮食。如果每个村都要抽调劳力,大队不能把我们队的壮劳力都抽走。因为造纸厂有交货任务不能停, 至于怎么留人我们生产队自己安排你们不能干涉。”
要是让张根发安排各大队的炼钢人员,那他肯定会以此报复一队把壮劳力都给调走,那样他们就没有办法秋收。
张金焕犹豫了一下,“我们当然不会偏心的,只要公社允许就按你说的来。”
周明愈又道:“第二……”
“你不要得寸进尺!”张金乐已经憋不住了,之前因为张德发被捆张根发不敢吭声,他也吓着了。这会儿看周明愈跟他哥哥居然想一二三四去地提条件, 他就跳出来反对。
周明愈轻蔑地瞥了他一眼, “本来就俩条件,不过你这么着急我得再送你一个。”
张金乐气得想和他打架跑了两步又自己刹住,腿还隐隐作痛呢。
张金焕一把扯住他,“你家去, 不要在这里添乱了。”
张金乐却不肯, “你别拉着我,让我去揍他!”
张金焕头疼得很,直接对张根发道:“爹,你要是想善了就把他弄走,别在这里碍事儿。”
县委已经在城关修建小高炉等着炼铁,本地没有铁矿,除了买就是收老百姓的“废铁”, 张根发完不成任务在公社就要被点名批评。他自己没有本事摆平这事儿,只好赶紧拉着张金乐离开,把战场让给张金焕。
张金乐虽然不乐意,却也被拖着走了。
张金焕额头的青筋一鼓一鼓的,挤出一丝笑来,“行了,你说。”
“第二个条件,一队二队的树你们不能动。”
张金焕道:“我们本来也没动,砍的是三队四队的。”
周诚志:“村南道边那几棵,可是我们队的,是我年轻时候栽的,我可记得清清楚楚的。”
张金焕忙道:“杀错了还给你们。不过我还是提醒你们,并不是我们吃饱了撑的要砍树,这是炼铁总指挥部的命令,从公社到大队,谁也不能例外。”
这一点周明愈有准备的,大炼钢铁期间本地的树肯定留不住。对于大炼钢铁这几十棵树不够塞牙缝的,可对他们来说却是全部。生产队除了粮食也就是这些树,这关系着队员们的住房问题,多少人家五年攒不齐一间房的料呢。
更何况要长成一棵树没有个五年十年是不可能的,这一次砍了下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
“当然,我们也知道,只要公社有任务,我们绝不拖后腿,但是要自己做主。”
“你还有什么要求?”张金焕感觉肝儿都疼了。
周明愈笑了笑,看向地上被捆成猪的张德发,缓缓道:“不管你们用什么理由,总之要跟公社汇报把张德发撤掉,再也不许他担任治保主任一职。”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把张金焕震得不轻,这可比留人还树严重得多,简直是很过分!
治保主任能管一村的治安,当然也能捏住一村的要害,有治保主任他们就好行事,也好打击别人保护自己,如果把张德发拿掉的话,以后自己这边就没那么顺手。
张德发已经在喊:“不行,我可是公社认命的!”
周明愈对张金焕道:“让他当治保主任就会欺压百姓,早晚要惹祸,到时候肯定要连累书记。”
张金焕还是犹豫,“这个事儿我不大好做主。”
周明愈淡淡道:“你不好做主,你可以问问书记啊,反正要是张德发继续当治保主任,咱们就没得谈,我们要去公社告状他还是得被撸下来。”
这话威胁忽悠的成分居多,毕竟这时候是造反有理的状态,理智反而是被打压的。
在周家村他们可以靠着多年的约定俗成和人际关系来对抗张根发和张德发,可去了公社是没用的。
所以周明愈想在村里把张德发这个整天闹腾的治保主任给撸下来。
张德发骂道:“你个二愣子,你胡说八道,我警告你,你这样是要被打倒的。”
周培基几个抓了把草给他塞嘴里,他呜呜啦啦说不清楚了。
张金焕想了想,咬咬牙,“中。”
周明愈夸他:“你比你爹厉害,是干大事儿的,撸了张德发咱们就大队投票选一个新治保主任。”
张金焕又一愣,怎么觉得二愣子挖了一个又一个坑等着自己呢,撸掉张德发已经够损失的,结果还要选举新的?
这些干部向来是他爹说了算的,让谁当就是谁当,怎么还要选?
周诚志和周明贵几个都喊道;“当然要选,要不的话谁知道是不是又让张德发这样的败类当?”
张德发呜呜啦啦:你们才是败类,你们全家都是,老子是先进,老子……
张金焕这个做不了主,就去找他爹商量。
很快张根发和他一起过来,笑道:“都是误会,咱们不要这么大的火气,坐下来慢慢谈啊,没大事儿,还是赶紧收庄稼去吧。”
周诚志冷笑:“这会儿你让我们收庄稼了?”
他娘的,一收庄稼你就弄事儿,现在说收庄稼,晚了!
张根发脸上挂不住,可形势比人强,他落于下风抖威风没人听他的,不得不如此憋屈。
这些犟驴,总有一天要狠狠收拾他们,让他们再也不敢这么嚣张!
又扯皮了一会儿,他们也不得不同意,撤掉张德发村里选新的治保主任。
他道:“治保主任也不是那么好选的,不如咱们先去收庄稼明天再说,各队先选候选人后天再大队里选,中不中?”
周明愈道:“我看还是今天晚上各生产队就选了吧,明天还得收庄稼呢,晚上再大队投票选。”
周诚志等人都同意他。
张根发心里窝火,面上笑着,“明愈,你还是孩子不懂,这样太草率了,不能这样……”
“有什么草率的啊,抗日武装的时候天天换干部都行,怎么咱们就不行了?”说话的是周诚廉。
群情激奋,张根发也只得答应。
周明愈见达到目的,就问旁边的记分员,“哥,记好了没?”
那边王路唰唰写呢,很快几条都写下来,递过来,“你们看看。”
周明愈假装不认识所有字,“哥你念念大家听听。”
王路念了一遍,众人听得清清楚楚的,然后让张根发父子签字按手印。
张金焕虽然可以代替张根发在周家庄谈判,却不能代替大队书记在公社生效,当然要张根发亲自签名摁手印。
父子俩只能咬牙照办,最后张金焕把白纸黑字摁了鲜红手印的谈判书给了周明愈,几乎是咬牙切齿道:“行了吧。”
周明愈点点头,“行了。我会带人去给你们找铁矿,到时候一斤铁矿一个鸡蛋,记得来换。”
“还要换?”张金焕感觉掉进了大坑里。
周明愈道:“当然要换,我只是帮你们找铁矿凭什么白给?刚才的条件是找矿的条件,不给换铁矿的条件,给你们拉回来就不错了。”
张根发等人被他坑得浑身疼,真是恨不得刨个坑把他给埋了,或者给他弄成哑巴,让他继续当二愣子!
张金焕长吸了一口气,“中。”
见他们同意了,张成发就喊道:“不是一个鸡蛋两斤吗?”
“那是我们二队的,你是吗?”周培基讥讽他。
其他人又道:“我们锅也交了,怎么还让我们用鸡蛋换?”
“那得看你们队长的意思了。”
“书记,怎么办?”三队四队的也吵吵起来。
张金焕喝道:“不要吵!”
他又对周明愈道:“除了鸡蛋还有没有其他东西可以顶?”
周明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真不是笑话他们,这时候除了生产队的牲口、农具、粮食就是各家几间屋子和几只鸡,根本没有值钱的东西,有什么好换的?
不过目的已经达到,自然不用把他们逼得太急,周明愈就道:“你们不是锯了很多树吗?”
张金焕道:“要是都给你,没有木头到时候炼钢铁怎么办?”
“我不多要,六棵就好。当然六棵不够买那么多铁矿的,那我们还要使用西河里的水,大队里不得捣乱。”
听他这么一说,张根发急了,“你什么意思,你想独霸那条河,大家都得浇地呢。”
张金焕道:“爹你别急,听他怎么说。”
大家都十分好奇周明愈这是要干什么,怎么使用那片河?
周明愈就道:“我没有不许你们使啊,天上下雨、水库放水,这都是集体的,当然是咱们一起用。我的意思是我们队要用西河,到时候种点什么或者养个鱼的,你们不能反对也不能搞破坏。”
张金焕吁了口气,还以为他聪明了,这么看还是个二愣子。那河又不是一直有水,不定什么时候干了,养个屁鱼。要是能养鱼,当初陈家也不至于专门挖个鱼塘,干旱的时候就让人从外地挑水灌。
“中。”
目的达成,周明愈笑道:“放心吧,不会耽误你们的,这两天你们选治保主任,我去给你们找铁矿石拉回来。”
张金焕终于松了口气,既然周明愈这么说,大家也是白纸黑字签字画押的他也不敢耍赖,否则就把铁锅丢失的罪名压在他身上,“说话要算话。”
周明愈笑道:“有百货商店的经理和高技术员给我们指导,铁矿养鱼都不是问题,不用你操心,只管等着吧。”
挖铁矿挖不到,捡几块含少量铁元素的石头还是可以的,反正他们也不能证明那不是。
这么高深的学问一百个张金焕和张根发也不懂,又被周明愈扯虎皮做大旗真的给唬住。
他之所以相信周明愈会找铁矿,是因为自己不懂,而周明愈有百货商店经理和高技术员做后盾,他就觉得周明愈肯定能找来的。
所以他既没有怀疑周明愈给的是假的,也没有想过自己随便找石头来敷衍任务。因为他笃定大炼钢铁是全党全民的崇高任务是一定会成功的,谁也不敢弄虚作假。
毕竟钢铁和粮食不一样,粮食可以造假,钢铁炼出来要上缴作假会被查出来,后果很严重。
所以内心的自卑加上对对方的高估,让他完全没有怀疑,一步步地全部答应了周明愈的条件。
谈判结束,张金焕也长吁一口气,觉得算是把这个难关应付过去。
他也美得睡觉,还得好好勘察一下大队屋,然后明天一早就去公社报案。
他也觉得这件事非常蹊跷,不是为周诚志说话,村里任何人都没有那个本事把两百来口锅一转眼就给偷走。
所以他也倾向于是不是有什么妖怪……但是这涉及封建迷信,他不能带头说只能悄悄汇报。
他得让公社派人下来蹲点,明察暗访本村和周围村落,一定要抓着偷锅贼!
……
谈判结束以后,周诚志看看时候也不早了,就让大部分队员回去歇着,明早早起上工收秫秫。
他则组织队里的先进们开会,商量治保主任的人选。
以前都是张根发说了算,他们没有发言权,也都不操那个心。现在周明愈争取到竞选的机会,他们当然也要加把劲。
周诚志心里数算着自己队里合适的人选,首先得是先进,工分多的人家,那些落后分子既没有能力也没有威望肯定不行,想来想去肯定还是周明愈家最合适。
周明愈刚想和周诚廉打招呼,就被周诚志喊了一声,“明愈,和你爷到我家来一趟。”
他还叫了周诚义等诚字辈的老头儿。
周明愈朝着周诚廉笑道:“叔儿,明天找你说话儿啊。”
鉴于他对周诚廉的了解,这是个仗义正直的青年,毕竟原身还是二愣子的那段时间,周诚廉对他可比亲兄弟还好呢。可以说除了亲娘,周诚廉对他最包容,而他个二愣子却对赵喜东最好,也真是……
周诚廉道:“你先忙去吧。”说完就家去了。
……
一群人到了周诚志家,老头子们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议论今晚儿这事儿。
“也真是邪门儿,那么多锅都去了哪里?”
“还能真是什么妖怪给偷走了?”
有人笑道:“就算是被偷走了,我看也不是妖怪,说不定还是神仙呢。”
“可不是怎么的,也不偷咱们队的,就偷他们的。”
众人说笑一会儿又夸周明愈,“红鲤子现在真不赖,好出息!”
大家纷纷夸个不停。
他们这么明目张胆地夸,周明愈听着有点不好意思,不用夸得这么直白啦。
抽了一袋烟,议论了一会儿偷锅神仙,大家开始说正事儿。
周诚志道:“咱们要争取这个治保主任。”
周诚义道:“我看明愈这孩子就不错。”
老头子们都吧嗒着烟袋锅子点头,“是不错,比以前出息好多了,就像俩人。”
周明愈:你们不要那么真相。
他笑道:“大爷、达达们,我还年轻没有威信压不住人,还是大爷达达们当吧。”
让他当治保主任?
他又不傻!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
让他当队长他都没兴趣,更别说治保主任了。
他可没有那个时间和精力,他还得想办法让媳妇儿女儿过好日子呢,治保主任可没多少前途。
再说了,治保主任的本职工作是维护村里的治安,如果有那些家/暴、不孝顺、夫妻打架、兄弟不睦的,妇女主任调解不了需要武力解决的都由治保主任管。
他可不想当居委会大妈整天给人家调节家庭矛盾,尤其那些婆媳、兄弟、父子矛盾,出力不讨好,必须得有威望的老头子来当才合适。
周诚义又提议周诚信,周诚信也不肯,他脾气暴得罪人,到时候不好当。
提了好几个人,都有或多或少的问题在。
这时候周诚礼从外面进来,笑道:“哥哥们商量好了没啊?”
周诚信瞅了他一眼,哼了一声。
周诚志道:“你来了也过来听听吧。”
周诚礼就挤进站满人的炕前,又管周诚仁要了一袋烟抽。
周诚信厌烦地瞥了他一眼,这个财迷的东西,出来从不带烟,逮着哥哥们就蹭烟抽,谁也别想抽他一袋。
又选了几个,还是不行。
这时候周诚礼笑道:“哥哥们,咱们自家人也不怕丑哈,你们看我怎么样?”
屋子里响起一阵笑声,多半都是善意的。
毕竟大家都很内敛要面子的,他们习惯了人前过度谦虚,很少有人这样抬举自己。
周诚礼这么毛遂自荐,周明愈倒是觉得挺新鲜的,不过周诚礼给他的感觉有些太滑,肯定不足以服众,至少不会做到公允。
就在这时候周玉忠道:“我倒是有个人选。”
周诚礼脸色有些尴尬,笑道:“你们都觉得我不行?”
周诚仁道:“先听听吧。”
周诚礼脸上的笑就挂不住了,周诚义道:“这治保主任不是个好事儿,你看咱们自己人都不爱当,咱们为你好,别到时候被人下了绊子压不住。”
周诚礼这才笑了笑,“嗯,我知道。”
大家就让周玉忠说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