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话在公社指令下来之前暂时没事, 周诚志就喊道:“各家各户把铁矿都交上,赶紧上工继续收秫秫!食堂赶紧做饭, 早点往地里送饭!”
他一声令下二队和一队就赶紧撤退准备收高粱去。
收高粱也不轻松,钻进比人还高的秫秫地里用镰刀把高粱杆儿连同高粱穗割下来, 用筐子或者直接用绳子捆起来背回去。割完穗儿还得有人用小镢头将秫秸刨出来,扔在地上一排排地晾晒,敲完泥巴捆起来再拉回场里去。
现在先集中收秫秫穗,把能吃的收回去,免得熟过头下雨发芽。
一队向来是跟他们看齐,也急急火火地去收秫秫,同时各家老人孩子则拿了鸡蛋去换铁矿。
周明愈家剩下的那点石头就都被换走了。
俩对收高粱, 还有俩队躲懒儿。
三队赵化民那些人还嘲笑二队呢, “看那些犟驴,真是受苦的穷贱命,不好好跟着书记炼钢,又去收那点高粱了!你说你那点高粱能有大/跃/进人民公社重要?你不知道现在钢铁元帅升帐, 全民大炼钢, 一切都要为炼钢让路?”
他最近跟着张根发也学了不少套话儿,说起来溜溜的。
……
抢收庄稼周明愈少不得也要去上工,他跟莫茹说了一声就拿了镰刀去上工。
刚走到东边的路口,后面一个人喊住他,“周明愈,你站住!”
周明愈听着声音有点熟又有点陌生,回头看过去, 傍晚时分日头已经落山,天将黑未黑之际,他看到一个身量和他差不多的青年从南头走过来,两只大圆眼乌黑发亮,放射着愤怒的光芒。
他心里嘀咕了一下,这是谁,怎么没见过,一脸恼火的样子语气愤愤,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他了?
“你谁啊?”他随口回了一句。
一句话跟投入了□□桶似的,那青年一下子怒火万丈朝着他冲过来,挥拳相向。
“你个红鲤子,二愣子,你果然是创好了就瞧不起兄弟!”
周明愈一把夹住青年的拳头和肩膀,嘿嘿一笑,“小叔儿你回来了啊?吃不饱还是咋的啊,瘦的我都认不出来了,你等我收秫秫回来给你做点好吃的补补啊。”
来人正是原身另外一个好兄弟周诚廉,前年冬天就去马旺修水库,除了过年回来几天连农忙都不得回家。
周明愈乍见到的时候真的是没认出来,不过他问了句你谁的时候立刻就记起来,赶紧用一个玩笑糊弄过去。
在周诚廉看来他就是开玩笑,绝对不是真的没认出来。
周诚廉哼了一声,甩开他的手,“我可没有你这样的兄弟。”说着转身就走。
周明愈忙追上抓住他的手臂,“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周诚廉对原身那可是比亲兄弟还好的,这样只能说明他有什么误会。
周诚廉哼了一声,“我问你,你现在是不是和周培基好。”
周明愈道:“都是一个队的互相帮衬。”
周诚廉却不满,“以前你说绝不和他玩儿的,你都忘了?”
周明愈道:“那时候不是犯浑嘛,现在都是大人了没必要还记着,再说他们也来咱们二队了。”
“那东子是怎么回事?你不管他了?就由着张金乐欺负他?”
周明愈不解:“张金乐欺负他?不能吧,我看他们关系挺好的啊。”
“好个屁!”周诚廉脸都涨红了,“那、那能叫好?让他这样,咱们是他兄弟,以后咱们还能有脸见人?”
“你是不是见着赵喜东了,他跟你乱说什么了?”周明愈不用脑子几乎也能想到跟赵喜东有关系。
周诚廉:“他没说什么,他一向最听你的,整天跟屁虫一样跟着你,我还嫌他烦,都是你说他怪可怜的咱们多帮帮,怎么这会儿你自己一脚把他踹开了?你嫌他穷嫌他烦了?那你以前是干嘛?装假?”
周明愈伸手揽着他的肩膀,“大哥,大哥,你别生气,你先家去歇着我去割秫秫,等你歇一觉睡醒我去跟你说成不?这会儿你晕乎乎的我说什么你都听不明白。”
俩人打小犯浑哥哥弟弟的叫,根本不管辈分。
周诚廉嘴上道:“我又不傻我怎么听不明白?”
倒是也没非要把周明愈甩开。
周明愈就拍拍他肩膀,笑道:“以前你跟我说姓赵的不可交,那时候我不听,非拉着你和我一起帮衬他们。后来我突然就想明白,我自己家人还顾不过来呢,我去管别人干嘛啊,吃饱了撑的吧。”
周诚廉哼哼,“你也知道啊。”
周明愈一边说一边推着周诚廉家去,“快回去吃个饱饭睡一觉啊,你看你累的,黑瘦黑瘦的,回头我去找你说话。”
说完他就拿着镰刀大步去地里。
周诚廉挠挠头,虽然他生气但他当然更相信周明愈,本身他们就是一家子,从小一起长大玩的也好。
刚才也不是真的要打周明愈,不过故意发泄发泄,谁让他在自己不知情的时候,不声不响地就把赵喜东踹了和周培基好,他是大哥,怎么说也得和他商量一下。
他往家走,刚到门口就看到赵喜东躲在草垛后面探头探脑的。
赵喜东看到他立刻跑过来,“大哥,他怎么说?”
周诚廉看了赵喜东一眼,道:“没说什么,我累了先家去睡觉。”
赵喜东点点头一副胆怯的样子,又委屈又懦弱,“大哥,现在我才发现,其实你才是最仗义的,以前真是我……哎。”
周诚廉道:“行了,回头再说吧。”
赵喜东原本预备着周诚廉邀请他家去还像以前那样亲亲热热地兄弟一样说话呢,哪里知道周诚廉说回头再说。
这么看来,他们……真的是很虚伪的,以前说对自己好都是假的,不过是找自己给他们当陪衬,衬着他们高大能干,衬得他们乐于助人罢了。
都是狗屁!
看着周诚廉进了家门,他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
既然不许家里冒烟儿,现在二队也都吃食堂,几个食堂点儿专门有人负责做饭,做好就往地里送。
今日轮到张翠花去他们食堂点儿帮忙做饭,她带着两个女人累得头晕眼花,三四十个人的饭可不是那么好做的,一顿饭下来累得腰酸背疼,她觉得比下地还累。
这时候周诚义家去修水渠的儿子回来,一进门就喊道:“娘嘞,有没有吃的,饿死了。”
见他们突然回家都高兴地围过去,嘘寒问暖,又赶紧张罗吃的。
张翠花记挂自己那俩儿子,这会儿也得回来了,她安排年轻的去地里送,自己则赶紧端了饭菜家去。
刚到家她就听见东厢传来孩子和大人说话的声音,“老二老四,你们回来了啦。”
老二周明原和老四周明林俩赶紧迎出来,高兴道:“娘,我们回来了!”
张翠花把饭盆放在炕上,打量了一下俩儿子,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呢,回来一个个黑瘦黑瘦的,老四那双单眼皮小眼儿都大起来。她不由得心里泛酸眼眶子也酸疼,声音却没有什么波澜,只是道:“带的口粮不够?看你们瘦的,跟那黑铁蛋子似的。”
周明原笑道:“娘,在工地上风吹日晒的可不就黑了嘛,饭是吃饱的。”
他倒是也没说谎,别人吃不饱他们家也能吃饱。
虽然上头规定一个人口粮360斤上限不能超过440斤,但是干湿有区别,全看生产队长的良心。
他们二队在周诚志的带领下勤快又能干,庄稼侍弄得好,秧地瓜又多,所以口粮本身就可以多分的。
比如说鲜地瓜外面都是三四斤顶一斤细粮,他们就是五斤。
地瓜干都是两斤顶一斤细粮,他们是三斤甚至四斤。
最后他还会给工分多的先进队员们多分一些地瓜干,弥补他们拿不到钱的损失,鼓励他们来年继续好好干活儿,免得打击了积极性。
另外家里还有自留地,也都秧地瓜。
所以他们虽然吃得不好,但是绝对能吃饱,尤其这一次俩儿子去修水渠,各人自己带口粮,张翠花给带了双份的,免得他们干重体力活吃不饱没力气。
看着俩儿子大口吃饭,张翠花就给几个孩子拾掇一下,让他们早点睡觉。
虽然许久不见,母子之间也并没有太多话说。
一是周围环境都这样,父母和子女之间的感情表达含蓄内敛,极少外放,哪怕心里情绪波动非常想念,也绝对不会大咧咧说“娘,我可想你啦”“儿子,娘可想你啦”。
二是个人性格,俩儿子都不是会甜言蜜语的,张翠花更不会摩挲着儿子说贴心话儿的。
回来寒暄几句,叙叙别情,讲讲各自的光景就是不错的。
张翠花道:“老四,你弟弟两口子搬去后面了,你现在睡西间,你俩早点歇着吧。”
兄弟俩哪里能早歇着,他们爷娘都还忙活呢,就说要去地里帮忙割高粱。
张翠花也没拦着。
……
地里队员们轮流吃了晚饭,天也黑下来。
二十二的上半夜没有月亮,银河漫天却不能照亮,队员们都摸黑收秫秫穗。
有人喊道:“单蝶琴,给我们来段茂腔呗,给大家提提神儿。”
单蝶琴呸道:“你们给我多少鸡蛋?人家大石头都能换鸡蛋,那我唱茂腔得换多少?”
吴美英道:“想唱就唱啊,别拿梗,过了这村还没这么多人给你显摆呢。”
单蝶琴:“我偏要显摆显摆呢!”
她一挺胸就唱起了《双玉蝉》,嗓音带着一股天然的媚态,在夜色里倒是别有一番韵味,惹得很多男人都叫好。
吴美英就道:“你还不唱,有这么好的机会让这么多人给你叫好儿?臭美吧。”
周明原和周明林到了生产队,正好碰上往场里挑高粱穗的周明愈,两人还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小五这是能干活儿了呢?
周明愈: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队长大爷明明去水库看你们好几次,我就不信不和你们说说我的事儿。
他欢喜道:“二哥四哥,你们回来啦!”
周明林去接他的扁担,“听娘说你媳妇儿刚生啦,快家去看看吧,娘在食堂忙活家里也没人给你媳妇儿帮忙儿。”
周明林这么一说周明愈还真想回去看看呢,想闺女啊,一下午不见了。
十多天了,他闺女可好玩儿呢,长得又白又嫩又胖又俊!
“二哥四哥,明天你们过来看看侄女儿啊,可俊了。”
周明原笑道:“知道啦,你先回去吧。”
周明愈一溜烟往家跑,路上碰到周培基,“周明愈,张根发他们又领人杀树呢。”
周明愈道:“赶紧去告诉队长,我家去一趟儿回头去找你们。”
他绕去前头看了看,果然大队屋锁着门并没有人,经过村西头发现他们真的在锯树。
周明愈就径直跑回家,直接从矮矮的绿篱跳进去,洗了手把脏衣服扒下来换上院子里晾的另外一件,进屋道:“媳妇儿,闺女等我呢?”
白天睡晚上醒的神仙儿,这会儿是不可能睡的。
他进去就看到莫茹正在编手串,这是她跟柳秀娥学的,加上俩桃核小篮子本命年的、新生儿都可以戴,两人打算多编点去城里能卖八分钱一串。
她一边编一边和小东西聊天呢,眼前的事儿聊,过去的事儿聊,还有未来的乃至是前世的!
周明愈听得哭笑不得,现在母女二人说到莫茹小时候不肯学钢琴的事儿,为了和妈妈赌气不学钢琴就转而学画画。
听见周明愈的声音,周七七立刻把脑袋转向他,小嘴就裂开笑眯眯的,没有牙齿的牙龈粉嫩柔软。
周明愈亲了亲媳妇儿,又去逗女儿,一亲她的小肚子她就咯咯乐,笑声响亮得很。
“媳妇儿,晚上咱们出去一趟啊。”
莫茹两眼发光,欢喜道:“好啊!好啊!”
周明愈:……
“张根发他们收了很多农具铁锅,都堆在大队屋里说明天要公社送呢。”
莫茹点点头,一脸憧憬,“要不要给他偷光!”
现在都是好用的铁锅农具,实打实花钱买来的,等被烧了以后变成一些不能用的铁块子,太浪费。
周明愈微微一笑,“媳妇儿说了算。”
莫茹笑道:“好嘞,看我不给他们来出好戏的。”她跃跃欲试,已经十来天不出门,真的长蘑菇了。
她感觉可能有空间的原因,自己没必要坐那么久的月子,
她恢复得很快,真的很快!
五天的时候肚子已经缩回去。
因为有足够的红糖吃,恶露排得畅通,七八天的时候就减少,现在已经颜色很浅,红糖都不用再多喝。
她感觉身体轻盈得能飞起来!好想出去浪啊,虫子们、棉花们都该想我啦。
“我赶紧把小东西哄睡。”
现在小东西也不会翻身,睡着了就老老实实躺在炕上,把门一锁并没有问题。
她想赶紧把女儿哄睡了,然后和周明愈出去干坏事儿,解开衣服喂奶,结果周七七吃完奶,又要开始玩儿“你说话我来听”的游戏。
夫妻俩哄了半天也没哄睡,莫茹急了,捧着她的脑袋瓜威胁她,“周七七,你怎么这么淘气,你再不睡觉,我真想把你给塞回去!”
“啵”
空气里好像传来细微的声音,然后她双手之间空空如也。
周明愈:(⊙o⊙)哦!!!
莫茹:( ⊙ o ⊙ )啊!
周七七消失了!!!
……
“咋地啦!小五哥,闺女呢?”
周明愈风中凌乱:“穿越了?”他冲上炕来左看右找,“媳妇儿,闺女呢?”
莫茹:“……空间里。”
周明愈:“……!!!不是不能收活物不能养活物的吗?”
一只鸡一条鱼都收不进去!
莫茹:“……我也不懂,可能……大概……也许,因为她是我生的?”
女儿是她身体的一部分,所以空间默认为女儿可以进出?
但是,她自己都不能进出,身体的一部分能够进出是怎么回事儿?
谁来给她解释一下空间原理!老天送她一个空间,却没有送空间说明书!
她意识扫描看见周七七在空间里先是瞪大了眼睛,随即嘎嘎大乐,那高兴的劲儿就跟找到秘密乐园一样。
她立刻把女儿给掏出来,周七七一看换了地方,咧嘴就哇哇大哭。
莫茹再给她放回去,小东西又乐得咧嘴笑。
莫茹:……好吧,那小房间原来是你的婴儿房啊!
她直接把女儿给塞回去,对目瞪口呆的周明愈娇笑道:“没有累赘一身轻,小五哥,走啦。”
周明愈不敢置信地扯着她看了看,“咱闺女没事儿吧。”
莫茹:“你看她像有事儿的吗?出来就哭,进去不要太高兴!”
周明愈就放心了,“真是一个神奇的空间,不收活物居然让孩子进去,你要不要试试坷垃儿他们?”
莫茹:“肯定不行,他们又不是我生的。”
虽然解决了女儿的麻烦,可周明愈还是不敢大意,立刻就给莫茹武装一番。
周明愈让她穿上长衣长裤,又把他的夹衣穿上,再把他的褂子套一个,还得给她把头都包起来眼睛都用手巾盖着。
就这样他还不放心,给她把裤腿也绑起来,脚也包起来穿上布鞋,检查一下,满意地点点头。
莫茹:……我要变成木乃伊啦!
两人把闺女一揣,没有出门把孩子丢家里的负罪感,欢欢喜喜干坏事儿去了。
……
周明愈背着莫茹走得很轻快,虽然星河璀璨,可巷子里还是黑的,他动作又轻又快,跟猫儿一样都没有多少动静。
到了大队屋门口,他们发现外面就有很多铁器。
这时候都吃食堂,三队四队家里都没粮食,如今锅也交出去,自然也不会有人来偷锅,所以张根发也没派人看守。
莫茹毫不客气地都给收进去。
屋门锁着却也难不倒莫茹,她伸手按着窗户直接把整扇木格窗给收进空间去。这窗户不过是用泥糊上的,又没有钢筋混凝土,所以对她来说没有任何阻力。
周明愈就给她抱进去,莫茹麻溜地把一屋子铁锅、铁农具等都给收个干干净净。
幸亏张根发他们还没经验,并未把这些家什儿打碎,否则真就白瞎了。